第417章 承諾
少年的聲音尖銳又刺耳。
「我和招娣青梅竹馬,她家要的聘禮是高,可她們家也是沒辦法,招娣的弟弟腦子不行,她爹又病著,她們家除了要把招娣賣出個好價錢,還能有什麼法子?我這輩子就要一個招娣,你們不肯給我出這筆錢,你們見死不救,我不能,我絕不讓招娣被賣!」
少年氣哼哼地看著兩個老人。
他爹大怒,抄起掃帚就要打他,「你個混帳東西,就這麼跟你爹娘說話?當初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玩意,合該一生下來就扔到尿壺裡淹死!」
一掃帚過去,少年的娘親卻像一頭暴怒的獅子,一腳踢過去,把老頭子踢得一趔趄。
「呸,我先把你悶尿壺裡去,寶兒啊,你別急,別哭啊,娘再給你想法子,一定有辦法。」
當娘的心疼得不行,摟著兒子一陣心肝肉的叫, 他爹氣得不輕, 卻是一根手指頭也不敢動自家婆娘,只小聲哼哼,「使這麼大勁兒踢我,把我這腰給踢壞了, 對你能有什麼好處!」
少年沉默半晌, 猛地從他娘懷裡掙開,向後退了幾步, 撲通一聲跪下來。
他娘登時嚇了一跳:「你這孩子, 這是作甚!」
少年咬咬牙,撲過來抱著他娘的腿大哭, 「娘啊, 你們這茶舍本來就不賺錢,也就是這地皮,這宅子值錢, 何苦守著它不放?你們又沒做生意的本事,分的茶就是我都不願意喝,何況客人們,咱京城多少家茶舍,就你們這點能耐,難道還想賺了大錢?」
「娘, 兒子求求您, 您就賣了這茶舍吧,兒子只要五十兩, 招娣她娘說了,只要五十兩就把招娣嫁給兒子!兒子和招娣一定會好好孝順您二老,我們兩個會拼命幹活賺錢, 讓您二老安享晚年。」
他娘心疼的眼睛都紅了,卻是閉緊牙關, 輕輕搖了搖頭, 尚來不及說話, 少年一下子鬆開手, 站起身,抹了把臉, 高聲道:「您若是不答應,就只能看著我去死!」
少年冷著臉,倔強地看向父母,「你們自己選, 是要兒子, 還是要你們這破爛茶舍!」
他爹皺眉, 臉上的怒氣尚未收起,狐疑地瞪著兒子:「你說什麼?」
他娘更是嚇了一跳, 走過來抓著兒子的胳膊:「寶兒,你可別胡來。」
「來不及了。」
少年低下頭, 一字一頓地道,「我從嚴大那兒借了六十兩銀子,月底不還,利滾利地到下個月, 就得還七十兩,你們自己看著辦!」
他娘腦子裡嗡地一聲, 整個人向後倒去, 他爹趕緊一把扶住, 少年也嚇了一跳, 向前走了一步, 對上他爹怒氣騰騰的眼,卻又瑟縮了下,低著頭向後退了一退,滿臉驚恐畏懼。
一時間整個後院都安靜下來。
半晌,他娘恢復了力氣,慢吞吞地站直了身,顧湘遠遠看著,這老人家仿佛瞬間衰老了十幾歲,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不見了。
要說他們一開始看著也老,可便是老,也是很精神的那種老人, 活力十足,除了容貌,完全不遜於三四十歲精力旺盛的年輕人。
那麼此時, 兩個老人就有種行將就木的感覺。
少年咬著牙, 哭著道:「阿爹阿娘, 你們救救兒子, 給兒子一條活路,你們知道的,嚴大到底有多兇惡,我要是還不上銀子,他一定會,一定會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兩個老人沉默不語。
少年大哭:「你們可就我一個兒子,這破茶舍有什麼值得你們留戀的。嗚嗚。」
他娘嘆了口氣,輕聲道:「寶兒,你走吧,離開京城,去別處躲一躲。」
少年一愣。
他娘神色晦暗:「這茶舍,不是爹娘的。」
「不可能!」
少年咬牙,「我看過地契房契,戶主分明就是阿爹,這房子也是阿爹你的……難道你們寧願騙我,也不肯給你們親兒子一條活路!」
「房契是寫的我的名。」
他爹這會兒到不怒了,輕嘆一聲,「但這房子,這地,都是爹的一個老朋友的,這些年來,你爹娘只是在這兒照管它。」
「照管?我小時候就在這老宅里住,住了十好幾年,你現在卻告訴我,這是你什麼見鬼的朋友的地方?你在騙誰?」
兩個老人搖頭不語。
少年回過神,連聲道:「別管是你們的,還是什麼朋友的,既然都交給咱小二十年了,想必你那朋友也不會介意你們賣了它,來救你們兒子的性命!娘,你看看兒子,我是你親兒子,你捨得讓我去死嗎?」
他娘嘆了口氣:「娘當然不捨得,可寶兒,人活這輩子,對某些人的承諾,能當屁一樣,說放就放,但對有些人的承諾,卻是百死也不能毀,你爹娘對這宅子主人的承諾,就是百年千年,絕不違諾。」
少年茫然無措,根本不懂他娘在說什麼。
顧湘卻是不由眨了眨眼,輕聲嘆息。
看來這對老夫婦,也是有故事的人。
她一嘆氣,門口兩個老人驟然轉頭看過來,滿臉的警惕:「是誰?」
「深夜冒昧來訪,還望海涵。」
茶舍老闆怔了怔,把半開的門推開,舉目望去,借著燈光一看顧湘,登時把手裡提著的燈籠扔到了地上。
老闆娘低頭去撿,一抬頭也愣了愣,瞠目半晌,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顧湘一笑:「是寧宇飛指點我過來的,不知兩位可能告訴我什麼事?」
老闆,老闆娘對視一眼,明顯有些神思不屬,半晌才回過神:「有,有。」
老闆娘忙迎上前幾步,左看右看地細細端量顧湘的臉,越看眼底的亮光越重:「啊,我這就給小娘子泡茶。」
顧湘也沒拒絕,老闆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訕訕道:「小老兒知道小娘子要尋什麼,是不是薛山留下來的那本,唔,日記,對日記。」
「日記?」
這詞可夠新潮的。
老闆一邊說話,一邊走到旁邊櫃檯處,在一堆堆積得老高,雜亂的茶餅裡面一通亂翻,不多時就翻出個牛皮紙的紙包,拿過來遞給顧湘,小聲道:「就是這個。」
「我們兩口子早年和薛山有些交情,差不多三年前,薛山晚上忽然找上門,把這本日記留在了我這兒,說是將來若寧宇飛讓人來取,才能把日記交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