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古樹迷宮

  這句詩寫的是廬山，裴如昔前世沒去過廬山，只在照片上見過如此雄奇壯麗的瀑布。此時有幸身臨其境，耳朵里迴蕩著瀑布從高處衝擊下來的巨響，潮濕的風拂過臉龐，這與欣賞照片有著天壤之別。

  翻湧的思緒、震撼的心情難以一一描述，她靜靜地沉浸在美景中，忘卻秘境和等待秘境開啟的人們。

  太陽慢慢爬高，草尖上的露珠蒸發，濃霧變作薄霧。

  虹橋的色彩逐漸變得鮮明，給人以厚重的錯覺，猶如一座真正的溝通了瀑布兩岸的拱橋。

  準備進秘境的修士緊張地觀望，不能進秘境的金丹真人齊博彥端著一盞酒，站在正對著瀑布的涼亭下，眼睛微眯，想吃彩虹色的美食。

  「師尊。」她的徒弟姚小寶走進涼亭，送上一盤糕點，道，「我做了千層糕。」

  齊博彥看向糕點，切成菱形的千層糕正是七色的，看起來漂亮可口。她拿起一塊，還沒來得及吃，就被別的事分散了注意力，目光投向蒼穹。

  「師尊？」

  姚小寶循著齊博彥的目光看去，陽光燦爛，晴空如洗，兩隻鳥比翼雙飛。

  「仔細看。」齊博彥咬了一口千層糕，誇他，「比你平時做的好吃。」

  「我也要吃，我沒吃過。」姚小寶做好糕點，第一時間送來給師尊品嘗，千層糕是什麼味道，他全然不知道。

  吃完一塊糕點，姚小寶失望地說：「不如師尊做的好吃。」

  這時，他看到天上的鳥飛走，一個小黑點出現。黑點越來越大，依稀是一艘船，船身是紅色的，掛著白色的帆，帆上畫著一個圓形標誌，標誌內是蜿蜒的碧綠河流。

  該標誌屬於青川派。

  青川派沒有河下宮強，可是它跟千葉宗常有來往。近來百年，它在落霞山脈的聲勢隱有蓋過河下宮的趨勢，以至於河下宮與它的關係頗為微妙，時而友好和睦，時而暗中較勁。

  齊博彥嗅了嗅酒的香氣，放下沒喝過的酒，別有意味地道：「戚左亭還在落霞城，沒有來這裡。」

  姚小寶聞弦歌而知雅意，說：「雖然青川派的蘇敬鳴上個月回落霞城，但是裴小姐沒有去他家做客，來虹橋瀑布時也沒有和他同路！我想，裴小姐大概沒有拜師左亭真人，尚未是青川派弟子。」

  裴如昔沒有看到青川派的靈船在逐漸接近虹橋瀑布，她徒步下山，沿著河流左岸走向上游的瀑布。

  河面寬闊，水流平緩，岸邊草木豐茂。雀鳥蹦蹦跳跳地覓食，蟲豸紛紛躲藏，一隻岔開四蹄低頭飲水的鹿晃了晃脖子，見到裴如昔身後的黃眼睛猞猁，騰地跳起來逃往林間，唯恐被獵殺。

  猞猁不想吃凡鹿，不屑地睨它一眼，把河邊的一叢野莓吃光了。

  野莓酸酸甜甜，讓猞猁想起了梁佳楠誆它吃的酸葡萄，不由得吐了吐舌頭。

  正待追上走在前面的裴如昔，猞猁察覺天上有龐然大物，仰頭望見長達百丈的靈船，渾身的毛蓬鬆地豎起來，輕度受驚。

  好大的靈船，裴如昔的小船不過十丈長，遠不及天上的船。

  人類修士沒有尖牙利爪，卻能製造厲害法器，不怪乎能擊敗妖族祖先們。

  靈船沒有傳出敵意，猞猁甩甩毛，小跑著跟上裴如昔的腳步。

  巨大的靈船從山峰間飛過，遮天蔽日，投下的陰影讓蟲鳴鳥叫消失。鹿隱匿在灌木叢，小心翼翼地探頭，瞧見陰影快速逼近，嚇得跑進灌木深處。

  半刻鐘後，靈船停在河下宮駐地旁邊的一座青山。

  蘇敬鳴領著十多個早到的同門修士，迎接遲到的長輩、師兄弟姐妹和眾多師侄。

  他是獨自御器飛來虹橋瀑布的。

  倘若蘇氏宗族的大長老沒有犯錯，修為仍在，那麼二長老會與他同行。奈何世事總是不如人意，大長老已淪為凡人，被派去打掃藏書閣。

  蘇氏宗族失去大長老，等於折斷一條臂膀，元氣受損是必然結果。蘇敬鳴念及廢掉大長老的蘇傾容，眉頭微皺，覺得她自作主張，格局小，不能顧全大局。

  出發前，蘇傾容還找他，說她想進秘境。

  真是膽大包天，鍊氣期修士進了秘境，能活著出來的不到一半。

  蘇敬鳴想也不想，斷然拒絕。

  她要尋死他攔不住，但她想進秘境，他絕不會同意。

  同是他弟弟、弟媳的孩子，蘇輕寒就懂事多了，可他的修煉進度不及妹妹蘇傾容。蘇傾容邀請他切磋，他登上鬥法台，被妹妹壓著打，毫無反擊之力。

  若是蘇傾容少兩分叛逆，多兩分乖巧嫻靜，蘇輕寒有主見，別老是要長輩告訴他怎麼做事他才曉得做事，蘇氏宗族何愁走不出小小的落霞城？

  發現蘇敬鳴心不在焉，師弟小聲提醒他：「師兄，掌門真人在船上。」

  護送青川派修士來到虹橋瀑布的金丹真人是青川派掌門，他姓苗，道號履道。真人正值壯年，身材高大魁梧，器宇軒昂，身穿暗紅色道袍，戴著上清冠，留著三寸長的山羊鬍。

  蘇敬鳴摒棄腦海里不合時宜的雜念，率先問候下船的苗履道，疑惑他們為何遲到。

  苗履道笑了笑：「門派里有事，耽擱了兩日。」

  蘇敬鳴望著苗履道身旁玉樹臨風的少年：「這位師弟是？」

  苗履道說：「他是喬昌辰，喬卿仙君的後人，成為千葉宗的真傳弟子已有十年。」

  「噫，好一個俊傑。」天上傳來清脆悅耳的女聲，天音谷的金丹真人帶著許韶落地，笑靨如花，「傳聞喬小友去歲遇到金丹期邪修，把邪修的一隻耳朵削去了，著實有能耐。我要是和喬小友同輩，怕是見到你都要掩面疾走，自愧不如。」

  「真人高看我了，我能讓邪修吃虧，是因為他遇到我之前已經重傷在身。」喬昌辰謙虛地解釋道，「我只是撿了個便宜。」

  「重傷的金丹期邪修也不好對付。」飄然而至的齊博彥說，她看了看喬昌辰和其餘進秘境的青川派修士們，「苗道友，喬小友與貴派的霍廷山相比，不知孰強孰弱？」

  霍廷山年長喬昌辰六歲，是苗履道的首徒，青川派最優秀的年輕弟子。

  苗履道盯著齊博彥。

  齊博彥回以微笑。

  兩位真人說話，築基修士插不上嘴，天音谷的金丹真人連忙轉移話題：「憾山宗的老爺子也過來湊熱鬧，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聊聊天吧。」

  真人們登上蘇敬鳴等青川派修士搭建的小樓，來自天音谷的真人道：「美景如斯，我吹奏一曲助興。」

  她解下腰間的一支白玉簫，簫聲未起，眼睛看向虹橋瀑布下方的碧色水潭，咦了一聲：「那裡難不成有人進階？」

  潭水蕩漾，雲霧涌動，潔白的浪花中立著一個纖細矮小的人影。

  齊博彥感知到身邊的靈氣朝著水潭流去，定睛一看，含笑道：「裴小友築基至今未足一年，又進階了。」

  苗履道挑眉：「裴如昔？」

  非但小樓內的靈氣，方圓十里內的靈氣都在向水潭中的纖細人影匯聚，轉眼間形成一個肉眼可見的小漩渦，吞噬大量靈氣。

  蘇敬鳴和喬昌辰也注意到變化，他二人目力有限，看不清人影是誰。

  虹橋沒有動靜，未能進秘境的人們吝惜地分出少許注意力，望向瀑布下方的碧色水潭。

  林文珊從法器鋪出來，走到可以看見水潭的平頂山山頂邊緣，認出瀑布下進階的修士是裴如昔，默然無言。

  自己築基時，裴如昔還在娘胎里。

  如今裴如昔在晉升築基中期，她還是築基初期，這差距太大了。

  待到情緒沉澱下來，她自言自語道：「修煉尚且要在謝絕外界打擾的靜室里，進階更是疏忽不得。此地魚龍混雜，萬一受到干擾，豈不是……」

  看見一個面白無須的胖子御器飛往瀑布下方，她的音量越來越小，心虛地掃視四周，怕被別人誤認為烏鴉嘴。

  會在別人進階時靠近的，基本沒有好心思。

  平頂山距離瀑布較遠，林文珊傾盡全力也攔不住胖修士，同情地道：「如斯天才，實在招人妒。」

  胖修士張開大嘴，聲音洪亮：「恭喜道友晉升！賀喜道友的修為更進一步！」

  轟隆隆的水聲被喊聲蓋過，滾滾聲濤明顯灌注了靈力，喊得靈氣漩渦小幅度變形。

  一些修為低的人聽到祝賀聲，像是熟睡時突然聽到驚雷驟響，心臟狂跳，冷汗涔涔，情緒惶恐不安。

  裴如昔在瀑布下，頭髮、衣裳被水霧打濕，視野被遮蔽，耳朵里滿是水聲。儘管靈氣漩渦受到了胖修士的喊聲影響，她的心神卻與瀑布融為一體，全然聽不到喊聲，只感覺到赤.裸裸的惡意。

  「嗷！」

  她被攻擊，水潭岸邊的猞猁大怒，一躍而起，吐出一道三階符籙。

  符籙化作鋒利的水刃，刺向胖修士。

  胖修士的影子早有準備，嬉笑著打出一道黃色禁制，令水刃與禁制互相消弭。

  然而符籙不是猞猁的攻擊手段，猞猁的目標也不是胖修士。

  它修為太低，不會飛，掉進水潭砸起一片水花。胖修士露出了嘲笑，水裡的猞猁伸出利爪，抓向胖修士落在水面的影子。

  「嗤啦！」

  影子的大腿被撕裂，胖修士的大腿隨之撕裂開來。

  他無法保持平衡，一頭栽下飛行法器。

  猞猁的動作何其迅猛殘暴，影子被撕成碎片，胖修士慘叫著裂開，變成一堆肉塊沉入水潭裡，被長著尖牙的魚蝦撲上來分食。

  潭水染成紅色，泛起細小泡沫。

  看著猞猁叼起一條魚游上岸，林文珊撫著心口，俏臉微微發白。

  在來虹橋瀑布的路上，她大膽地摸躺在甲板上曬太陽的猞猁，它翻了個身隨她摸，脾氣好得像家養寵物。她竟不知猞猁如此兇悍，能把一個築基中期的修士活活撕了。

  想想也是，得到裴如昔青睞的靈獸，怎會落於平庸？

  憾山宗駐地所在的山上，孟長青退後兩步，慶幸自己沒有聽信傳音，跑去挑戰裴如昔。

  這個十歲築基的女孩，她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他想活到壽終之日，並不想找死。

  人死了，就算天下無人不識，又有何用？

  水潭中吃飽肚子的魚搖搖尾巴，跳到瀑布下方的石頭上，努力地往瀑布上蹦躂。它要爬上瀑布，在瀑布盡頭的大湖，和它中意的雌魚繁衍後代。

  爬不上瀑布的魚，沒有資格繁衍後代！

  太陽越升越高，瀑布上的虹橋逐漸變得鮮明厚重，猶如一座真正的橋。人們的注意力回到虹橋上，翹首以盼。

  虹橋在彎曲，緩緩構成一座巍峨的大門，門上有龍影遊走，龍吟聲似有若無，強大磅礴的氣息大門內逸散出來，令人膽戰心驚。

  瀑布上攀爬的魚興奮起來，脊背長出金線，跳得更高、更遠。

  它們想跳上虹橋變化的大門，不顧自己還在瀑布上，朝著大門跳去。無奈實力太低，根本碰不到大門，反而下餃子似的從瀑布上墜入水潭，濺起水花無數。

  瀑布上的大湖亮起一點又一點金光，湖中魚一群群地浮上水面，跳向大門。

  修士們御器飛近大門，不知是誰抓起了一條魚扔向大門，這條魚如同穿過虛影一樣輕鬆地穿過大門，掉向墜落的大瀑布。

  大門無聲地敞開了，門內是流動的七色光輝，湖中的魚頓時跳得更起勁，好幾條魚碰到大門底部，宛如碰到空氣。

  它們沒有鯉魚令，進不了秘境。

  聽說以前有個金丹真人吃飽了撐著沒事幹，把魚和鯉魚令綁在一起丟進大門，魚和鯉魚令還是進不去秘境。此乃傳聞，是真是假說不清。

  此外，秘境大門疑似傳說中的龍門，跳過龍門能化身真龍。至今為止沒有任何生靈跳過大門，大門是否是龍門尚屬未解之謎。

  修士們奔著秘境來，爭先恐後地駕馭法器擠進大門，轉眼間消失在七色光輝內，進到秘境之中。

  鍊氣修士大多靈力不足，便是催得動飛行法器，也飛不遠。一些人蹭築基期前輩的法器進秘境，一些人控制著飛不快的紙鶴，搖搖晃晃地往大門裡飛。

  有的人穿過大門，出現在大門的另一面，進不了秘境，再試一次也是這個結果，才意識到手上的鯉魚令不是真的。有的人沒有鯉魚令，趁機行兇，扛著別人的遺體閃進秘境……

  林文珊本來也想第一批進秘境，看到大門外烏壓壓的人，留了個心眼，沒有往上湊。等到人少了，她俯視瀑布下方的靈氣漩渦，化為一道流光遁入大門，消失不見。

  裴之離等十位修士留在臨時營地，怕被兇徒奪走鯉魚令，不敢外出。

  及第二天清晨，晉升築基中期的裴如昔飛上平頂山，開船把他們送到秘境大門外，叮囑道：「秘境危險，保命為上，該用符籙不要捨不得，該用靈石不要猶豫。」

  三位散修先後跳進大門，裴之離望了望裴如昔，道：「小祖宗，珍重。」

  裴如昔彎唇一笑：「珍重。」

  七位族人都進秘境了，裴如昔抱起猞猁，說：「琥珀，我們進去了。」

  琥珀喵了一聲。

  裴如昔掐法訣收起小船，跨過大門。

  剎那間，天旋地轉，裴如昔擺脫暈眩，深深淺淺的綠色映入眼帘。

  她來到森林，神識感知之內沒有第二個人，立足之處是一個巨型鳥窩，直徑接近小船長度的兩倍。鳥窩中躺著一枚銀色的蛋，高度是裴如昔的三倍，修為不弱於裴之離。

  因鳥窩裡冒出陌生氣息，銀蛋自發滾到鳥窩邊緣，瑟瑟發抖。

  「喵！」琥珀躍躍欲試地扒著裴如昔的肩，想吃蛋。

  裴如昔拿出一條魚乾堵住它的嘴，說道：「這個蛋有父母，我們打不過。」

  魚乾的靈氣遠遠少於銀蛋，琥珀吐出不再美味的魚乾，喵喵叫。

  銀蛋抖動的頻率提高，在鳥窩邊緣來回碾了碾，挪開鳥窩上的乾草，一顆白色的蛋被滾到裴如昔和猞猁面前。

  白蛋的個頭偏小，氣息微弱，高度依然是裴如昔的兩倍。蛋殼上有新舊不同的細小裂痕，蛋中生機在流逝，也不知道是不是銀蛋害的。

  裴如昔打出一道靈力穩住白蛋，繞開它，狡詐的銀蛋已經鑽進原先藏著白蛋的乾草，一聳一聳地往草堆裡面擠。

  「喵喵喵！」

  琥珀掙脫裴如昔的雙手，張開四肢抱住白蛋，貼在蛋殼上可憐巴巴地瞅著裴如昔。

  裴如昔想了想，施展神術把白蛋變小，琥珀歡呼一聲，撿起白蛋往身上一藏，招呼她趕緊走。

  一人一猞猁離開鳥窩，順著寬闊得可以跑馬的樹枝往下走。

  巨型鳥窩在有陽光照耀的樹木高處，下方是雜亂無章的樹枝和藤蔓，其中隱藏著許多弱小的生靈。裴如昔施展探查範圍大於神識的真水天眼，亦無法得知森林的邊界，但森林不是許多同種類樹木組成的，它是一棵高大得不可思議的樹。

  在林氏宗族的秘境地圖上，這座只有一棵樹的大森林被稱作古樹迷宮。

  上次龍門秘境開啟，林弘赦和大長老林世昌進秘境，前者收穫頗豐，後者一直被困在古樹迷宮，使盡千方百計都走不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