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的動靜無人知曉,此時此刻,殿外眾人全部抬頭,仰望著那在半空中的陣法。
陣法逐漸構建完畢,陣法內的封清絕陷入幻境之中無法掙脫,而陣法下方卻有一個巨大光幕,呈現著幻境中的一切。
數萬年前,這片大陸還是可以飛升的。
但不知從何時開始,這片大陸開始限制修真者飛升,甚至慢慢的,這個世界上再無飛升的修道者。
當時正道最大的修真門派是太一宗,太一宗最著名的劍法是極情劍道——融至情至性於劍中。
那時候的修真界要更為璀璨。
因無法飛升,修真界震動,各宗門的化神大能出關後沒有立即閉關,破例收下不少驚才絕艷的弟子。
而太一宗的沈卻,當得上是其中最為驚才絕艷者。
他至情至性,修煉極情劍道,以一人之力力壓同輩天驕,在同輩中未嘗一敗,就連老一輩也不敢隨意掠其鋒芒。
他的師尊更是直言:「如果當真有人能打破禁錮飛升,這個人選一定是沈卻。」
——可如果一切都順風順水,就不會有無情道了。
沈卻敗了。
他晉入化神期後,悲哀的發現他看不見飛升的可能性。
明明擁有冠絕古今的資質與氣運,卻因為這個世道無法飛升,他註定被困在這裡無法超脫。
執念叢生,心魔纏身。
他閉關上百載,在出關時,竟悟出與極情道完全相反的所謂「無情道」。
——
法陣里,封清絕的神識附著在沈卻身上,親眼見證沈卻從一介凡人,在一路榮光中踏入化神期。
他明明已是寡情淡漠,但因為陣法之故他的記憶暫時被封印,以至於到了最後,封清絕逐漸能感知到沈卻身上透過來的一切情緒。
法陣外,眾人也都在靜靜看著光幕,神色各異。
衡玉立於虛空之中,隔著虛空向殿內的兩位祖師行禮。
其實在道侶大典兩日前,衡玉已經進入玄冰宗後山,悄無聲息將她繪製的陣法放在兩位化神祖師的閉關洞府前,花了整整一天一夜,強行將兩位化神祖師喚醒。
要問她是如何悄無聲息進入後山,還要歸功於前宗主在閉關前,曾尋找到時機,將一道手令暗中交給衡玉的大師兄沈靖。
兜兜轉轉,這枚手令就到了衡玉手裡。
強行將兩位祖師從閉關中喚醒,有一定的後遺症。因此才有衡玉前來尋封清絕斷因果拖延時間的一幕。
與兩位化神祖師行完禮後,衡玉才緩緩從空中落下,隔開人群盤膝坐下。
楚慕靈與她相距不遠,遲疑片刻,恭恭敬敬向她執了一個大禮,「弟子楚慕靈,見過蒼師叔。」
似乎是有些擔心衡玉介懷她的長相,楚慕靈從儲物戒指里取出一頂氈帽,戴在頭上。
衡玉瞥她一眼,也不多語,示意楚慕靈看向光幕,「不必多禮,你且看著上方。」
光幕上正在投影有關沈卻的一生。
他的前半生,的確當得起系統所評價的「可歌可泣」四字。
直到瞧見沈卻創出無情道功法,打算走無情大道,眾人才知道衡玉先前所問的「諸位可知無情道功法為何人首創」是什麼意思。
他們並不懷疑光幕內容的真實性。
因為那個陣法的確涉及到了時間法則,就算是化神修士也未必能布置出來。
不待多想,光幕里的內容已是瞬息萬變。
「無情道」的確是一種非常霸道而厲害的道。但與沈卻修煉的極情道衝突了。
於是他棄修極情道,一心一意修煉無情道。
後來為了鑄就無情心,成就其大道,已是執念纏身的沈卻將太一宗的氣運盡數吸納到自己身上。
一宗氣運全無,昔日最鼎盛的門派生生沒落!
毀掉宗門,成功突破到化神中期的沈卻越發紅了眼。
道侶和紅顏因此而死,家族也因為他走向敗落……
當他距離飛升只有一線之遙時,沈卻才崩潰的發現——
他所理解的無情道是錯的。
真正的無情道在走到極致後,當是大道無情,太上忘情,修者有情。從一開始,他為了修道將宗門氣運吸納到自己身上時,他就已經走了岔路,一步錯之後步步再錯。
他真真正正失去了飛升的可能,也徹徹底底失去了親友愛人。
所有被壓制的感情全部回歸,他一夜白頭。
——
陣法裡,沈卻一夜白頭。他的絕望和崩潰,封清絕全部都感同身受。
緊閉雙眼的封清絕猛地吐出一口血來,隨後七竅都在緩緩滲出血跡,原本以為無堅不摧的道心出現不穩。
陣法外,眾人只剩下驚愕。
依照光幕所記載的來推斷,這豈不是說,封清絕殺人證道的做法反而斷掉了他飛升的一切可能。
衡玉仰頭看著虛空,知道一切還沒有結束。
——因為在錯了一次又一次後,沈卻還是選擇繼續錯下去。
他將無情道功法收錄在秘籍里,將它們封存在各大秘境中,並且設下限制,只有天資出眾的人才有機會觸發功法。
隨後,沈卻在暗地裡推波助瀾,引得世人對無情道趨之若鶩。
他坑了一代又一代天驕,讓他們走上了和他一樣的老路。
某一日,沈卻坐化於極寒之地底下,並且留下記載著他一生事跡的手札,更是留下這個陣法。
——他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更是希望有人能和他一樣,可悲的一錯再錯。
可到了彌留之際,他又在洞府里留下手札和陣法,等待著有緣人闖進陣法,揭開這一場驚世騙局。
陣法到這裡,威力已經被削減到最弱了。
察覺到陣法里的異動,衡玉緩緩站起身,長劍微橫,等著封清絕破陣法而出,同時頗為期待封清絕此時此刻的模樣。
半空中的陣法一點點泯滅,露出那盤膝坐在陣法中間,七竅布滿血跡的封清絕。
他那張臉本是俊秀到極致,如今布滿血污,反倒顯出幾分猙獰來。
緊閉的眼睛緩緩睜開,封清絕的目光落在衡玉身上。衡玉平靜與他對視。
很快,封清絕再次捂著胸口吐出幾口血來,周身的氣勢一降再降。
「道心有損?」人群中,有人驚呼,竟是認出了封清絕此刻的異樣。
一位宗門宿老點頭,認可這個說辭,「不錯,的確是道心有損了。」
「這也難怪,修習無情道的人是鐵石心腸,但心中依舊存在執念。如今蒼道友告知他,他把無情道修成了邪魔歪道,自詡聰明卻一直活在騙局之中,再鐵石心腸的人怕是都要崩潰吧。」
「何止是道心有損。」紀姣姣冷笑,「無情不成,最後只會被強壓著的感情反噬,如那沈卻一般遲早要被心魔纏身,落得個隕落的下場。」
不論是對封清絕,還是對那製造驚世騙局的沈卻,紀姣姣都只有滿心的厭惡。
很快,在眾人的注視下,封清絕生生跌落一個小境界,堪堪還能停留在元嬰初期。
他的視線沒離開衡玉身上,腦海里那些被壓制的感情全部洶湧而出。
曾經若清風明月般的少年,為了求得心上人的愛慕,甘願一劍行幾萬里,深入那險峻之地取來不老泉,只為讓無法栽種植株的鳳蕭峰能種上梧桐,使鳳棲梧桐來。
可鳳蕭峰的梧桐還沒長成,他卻在一次秘境歷險中得到一本無情道功法。
自此就如同重現沈卻的故事一樣,一步錯之後步步再錯。
被強行剝離的感情一點點回歸,而且比以前還要放大無數倍。
封清絕看著她,目光中一點點染上悲哀之色。
「別這麼看我。」衡玉為曾經的原身開口,「我會覺得可笑,以及噁心。」
她緩緩走到封清絕面前,瀰漫著劍氣的冰冷長劍在封清絕眼前一滑。
封清絕悶哼一聲,發現自己什麼都看不見了。
隨後,衡玉的劍尖下移刺入封清絕的心口,攪動之後抽出。
封清絕眼前一陣陣發黑,嘔出幾口心頭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