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為往聖繼絕學3

  容謙言再次從書院休假回來,聽說衡玉已經把她那四個庫房的書籍字畫都整理清楚,現在正打算將府邸的總庫房也整理一番。

  一聽這話,容謙言坐不住了。

  他匆匆向傅岑行禮問好,就拐道走到衡玉的院子。

  現在天氣漸涼,衡玉住的院子已經從紫簫竹院換到桂落院。院子裡摘種有好幾株桂樹,容謙言走到院外,鼻端嗅到桂子淡淡清香。

  他步子放緩下來,等走到院子門口時,容謙言已經恢復從容。

  衡玉正坐在鞦韆上隨意盪著,仰頭看幾個婢女在搖落桂花,打算拿這些桂花去做新鮮的桂花糕和桂花糖水。

  鞦韆慢慢靜止下來,衡玉正打算喚人來搖一搖,就發現有人從後面輕推了鞦韆一下。

  衡玉回頭,只見容謙言一身青衫站在秋風中,手微動推著她的鞦韆。

  她打趣道:「兄長來得真快。」

  容謙言失笑,輕輕推著鞦韆,「一聽說你這整理有各類名家字畫書籍,我怎麼還坐得住。」

  他是真真正正愛書之人。

  而且衡玉庫房裡的珍藏,值得他穩不住心神。別說是他了,怕是本地太守過來,也要被那些珍藏所折服。

  衡玉道:「那正好,春秋她們在採摘桂花,這是新開的桂花,拿來做糕點和吃食味道都會非常不錯,兄長你有口福了。」

  容謙言才不在乎什麼口福,他也不是那種極重口腹之慾的人。

  他抬手蹭了蹭鼻尖,直接道明來意,「不說這個,等你玩夠了鞦韆,我們一塊兒去你庫房看看。如果庫房不方便,容我去你書房一觀也可。」

  他說完,就安安靜靜幫衡玉推鞦韆。衡玉逗了他一會兒,連忙讓容謙言停下。

  兩人往衡玉的書房走去。

  衡玉邊走邊道:「我簡單收拾了一些字畫出來,兄長若有喜歡盡可拿去。」

  「我還尋出幾塊上等的墨和硯台,等會兒勻一半給兄長用。」

  她這話說得大方,容謙言也沒和她客氣。

  他大概能猜到衡玉到底有多富有。

  她祖母的所有陪嫁,她父親生前所有珍藏,母親長公主的所有陪嫁,皇上太后逢年過節的賞賜,還有傅岑隔一段時間就給她送一堆東西……這些東西,傅岑都存放在衡玉的庫房裡,沒有歸入到府邸公庫。

  但等容謙言走進書房,看清這些字畫和書籍的具體內容後,他還是不由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

  容謙言握住一本當代大儒批註的《春秋》,就不撒手了,尋了張椅子坐下翻閱。

  衡玉理解他,也沒出聲打擾,只是默默把筆墨紙硯整理出來。

  「兄長,喝些茶水吧。」

  春秋送茶進來,衡玉不由出聲提醒他。

  容謙言回神,放下手中書卷,眼裡帶著些許讚嘆,「我近來就在學《春秋》,原本有不少疑惑,看完大儒的批註後頓覺豁然開朗。」

  「兄長要科舉,有關四書五經的書我都已讓春秋整理出來,今晚就送到兄長的院子裡。」

  容謙言沒和衡玉客氣,不過,「我拿到書籍後會重新抄一本,等抄完再把原本還回給你。」

  容謙言又在書房逛了一圈,瞧見一本《大學微言》,再看批註者的名字,他有些驚訝,「你這竟然有這本書,前兩天上課時,我聽我們夫子說過這本書頗為難尋,他拜託了好多知交好友都沒能尋到一本書。」

  衡玉正坐在椅子上喝糖水。

  她現在年紀不大,還沒能喝茶。

  聽到容謙言的話,衡玉不由抬頭,「兄長,你們湘月書院允許非書院中人進去拜訪嗎?」

  山不來就她,她就去就山。

  來到這湘城後,衡玉很少出去玩,偶爾出門也是去湘月書院接容謙言。不過她每一次都是到湘月書院門口,從來沒有進去過裡面一觀。

  現在機會擺在眼前,不動心不是她。

  「一般不允許。」

  「夫子邀請也不行嗎?」

  容謙言動作微頓,向她看來,「你在打什麼主意?」

  衡玉狡黠道:「你夫子遍尋各地都尋不到周大儒註解的《大學微言》,我沒打什麼主意啊,就是頗為仰慕夫子的人品學識,想要親自去拜訪一下夫子。」

  容謙言默然。

  片刻,他走過來,用力敲了敲衡玉的額頭,「你連我說的夫子姓甚名誰都不知道,還說仰慕他的人品學識?」

  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仰慕個什麼鬼?

  衡玉抬手揉了揉額頭,覺得她容兄長不愧是鎮國公府養出來的。

  雖然外表溫潤雅致,骨子裡還是帶了那麼些暴力因素。不然怎麼動不動就敲她額頭,掐她的臉。

  「話不能這麼說。」衡玉理直氣壯,「你的夫子,人品和學識肯定都差不了,我怎麼就不能仰慕了。」

  容謙言失笑,小小年紀,也不知道為何詭辯如此強。

  他問:「真想去?」

  衡玉連忙點頭,「想去,天天在家呆著特別無聊。」

  「那也行,到時候記得帶上《大學微言》。」

  彼此又聊了幾句,容謙言挑了本基礎的古詩詞解析,給衡玉念詩。

  一直到天色將暗,吃過晚膳後,新鮮出爐的桂花糕和桂花糖水作為飯後甜品被送上來。

  容謙言陪著她吃完,就到時間告辭離去。

  衡玉指著那堆已經收拾出來的筆墨紙硯,「這些都是贈予兄長的,兄長一同拿去吧。」

  這些筆墨紙硯都是千金難尋之物,衡玉就這麼隨手給了出來。

  容謙言默然,忍不住彎下身子掐了掐她的臉,「多謝玉兒,玉兒有什麼想要的嗎?」

  衡玉拍掉他的手,兩隻手絞在一塊兒,認真道:「這……兄長,我想了解一下你們書院夫子的事跡,如果你能順便告知我當世大儒的事跡,那就更好了。」

  容謙言:「……行。」

  ——

  馬車在湘月書院門前停下。

  湘月書院算是江南最大的書院之一,占地面積極大,依山傍水風景秀美。

  書院師資極強,而且經常有本地父母官受邀前來講學,傳授為官之道。

  這些知識是很多家世不出眾的學子們非常需要的,因此湘月書院有不少寒門士子。

  容謙言先下了馬車,他今天穿著白藍相見的士子服,站定之後,回身朝衡玉伸手,扶著她從馬車上下來。

  衡玉今天穿著一身紅色錦袍,腰間墜著一塊通體晶瑩的羊脂玉,頭髮打理好,眉間點著硃砂,看著更像是男童打扮。

  「我們走吧。」容謙言牽著她往裡走,書童背著筆墨紙硯還有不少書籍跟在後面。

  兩人一塊兒走著,有不少同樣回書院的學生都往衡玉身上投注打量的目光,不過沒人多說什麼。

  書院門口有門房在守著。

  容謙言領著衡玉走到滿房面前,衡玉脆聲道:「這位伯伯,我與丹夫子有約,今日特意前來書院拜訪丹夫子。」

  書院裡姓丹的夫子只有一位。

  門房微愣,「可丹夫子從未提及過此事。」

  書院夫子有約,肯定會提前和門房打聲招呼的。

  而且這個小孩子的年紀頂多也就六七歲,怎麼都不像是能和丹夫子有約的樣子。

  如果不是領著她前來的容謙言穿著湘月書院學子服飾,門房都得以為衡玉是在胡鬧。

  衡玉一本正經板著臉,兩隻手背在身後。

  「聽我兄長說,丹夫子近日一直在尋找周大儒批註的《大學微言》。我與丹夫子不是舊識,但因書結緣,故而今日前來赴約。」

  這強行「有約」的說法,讓容謙言不由微垂下頭,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壓住自己的笑意。

  門房:「這——」

  他一時之間被衡玉繞暈。

  順著衡玉的邏輯去想,覺得……似乎還挺有道理的。

  容謙言微咳一聲,插話進來,「這是我的家人,麻煩你用我的名字登記一下,我領著她去見丹夫子,若出現任何問題都由我一力承擔。」

  門房認得容謙言。

  湘月書院學生多,但家世相貌都比容謙言出色的,一個都沒有。

  這個小孩是容謙言的家人,難道是傳聞中那位——

  門房瞳孔微微睜大,這下沒再阻攔,「也好,你先做登記,待今晚丹夫子出書院時我會與他求證此事,你身為書院學子,應該知曉欺瞞書院會受到什麼懲罰。」

  做好登記,容謙言就牽著衡玉往學校裡面走。

  步伐不快,衡玉左右張望,看著這依山傍水,坐落於林幽間的書院。

  她一身紅衣,在一眾學子間頗為惹眼。

  不少學子都向她投來打量的目光,還有些學子認出容謙言,對她的身份大概猜測到一二。

  每個夫子在書院裡都安排有住宅,容謙言特意繞道,陪著衡玉逛了小半個書院,這才慢悠悠領著她前往丹夫子的住處。

  丹夫子是個性情放況之人,最為不拘小節,若不是了解丹夫子為人,容謙言也不會同意衡玉的提議。

  兩人來到一處有些僻靜的院子門口,衡玉親自上前敲門。

  很快就有一個身穿月牙色長袍、年約三十出頭的儒雅男子過來開門。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容謙言身上,才注意到只到他腰間的衡玉。

  一看兩人的前後站立順序,丹青就猜到剛剛上前敲門的是衡玉。

  丹青認得容謙言,他臉上帶出幾分疑惑,「謙言,這位是——」

  容謙言輕咳一聲,解釋道:「丹夫子,這是家中妹妹。」

  家中妹妹。

  但凡清楚容謙言身份的,自然而然能聯想出衡玉的身份。

  丹青雖痴迷於琴棋書畫,少過問政事,但他也不是那種兩耳不聞窗外事得人。

  衡玉連忙舉起手中的《大學微言》,一本正經道:「聽聞丹先生遍尋此書無果,而我昨日整理庫房,恰好尋得此書,這是我和先生之間的緣分。我今日來,是親自送此書來給先生借閱。」

  一個長相精緻、頂多七八歲大的孩子用軟糯糯的聲音,一本正經說著歪理,丹青頓時樂了。

  他順著衡玉的邏輯,拊掌笑道:「沒錯沒錯,我是與小友有約,你我因書結緣啊!」

  退後兩步,請衡玉和容謙言進院子裡坐著。

  衡玉把書遞給丹青,讓他翻閱看看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一本。

  丹青連連點頭。

  衡玉仿佛不經意間道:「我家中藏書頗豐,不知道丹先生還想尋什麼書?」

  丹青:「!」

  容謙言:「……」

  丹青的態度頓時又溫和了些。

  這種簡單粗暴刷好感的方式,也是讓容謙言大開眼界了。

  不過想了想,容謙言無奈一嘆。

  這種方式只有玉兒能用。

  聊著聊著,丹青讓書童去泡茶來。

  他的目光在衡玉身上停頓片刻,叮囑一句,「小友年紀輕,我這沒什麼適合你飲用的飲品,且喝杯溫水將就,你以為如何?」

  衡玉乖巧道謝。

  喝完水,衡玉就提出告辭。

  不過臨走前,她笑著道:「剛剛聽先生說你喜琴譜,我整理出不少失傳的琴譜,過些日子過來湘月書院玩時,順便將琴譜拿來給先生。」

  丹青眼睛微亮,「那好,我遲些就去和門房說,以後你來書院,直接報名字登記就可以進來了。」

  在丹青看不到的地方,衡玉朝容謙言比了個手勢。

  容謙言先領著衡玉出書院。

  他問:「玉兒這是覺得丹夫子很好,適合當你的老師嗎?」

  衡玉搖頭,「丹先生如果想收我為徒,他那是饞我聰慧有禮、性情活潑嗎?不,他是饞我那些書籍字畫!」

  容謙言:「……那你今日為何?」

  衡玉樂道:「我是饞他當我的老師嗎?不,我是饞他能讓我名正言順進湘月書院玩。」

  兩人互利互惠,哪裡還有比這更完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