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民國舊影15

  季曼玉在寄稿子給《新公報》時,還提了自己的要求,說如果《新公報》的編輯覺得她這篇小說質量不錯,希望可以考慮一下同時在幾個城市刊登的可能性。

  很快,季曼玉就收到了回信。

  雙方就此事好好溝通了一番。

  為了慎重起見,《新公報》的副主編柳餘生打算親自登門拜訪,也再看一看小說後續內容,如果小說後續內容能夠維持著前面的驚艷,那同時刊登的事情就沒什麼大問題。

  這天早上,柳餘生敲響季家大門。

  衡玉正好坐在一樓沙發上翻看報紙,聽到有人在玄關處與陳嫂低語,略抬頭往聲音產生的地方掃去。

  待瞧清楚柳餘生的臉時,她略微一愣。

  她是知道今天早上《新公報》的副主編會登門拜訪,卻不知道,原來這位副主編竟然也算是半個熟人。

  「您好。」在柳餘生看過來時,衡玉合上手裡的報紙,點頭招呼道,「先生過來坐吧,我姐姐應該很快就下樓了。」

  柳餘生聽到她的話,道一句「打擾了」,在她對面選了個空位置坐下。

  季曼玉很快下樓,因為不知道柳餘生上門的時間,吃完早餐後她又上樓去寫小說了。

  她手裡還握著一沓稿子,這是在這段時間裡寫的。

  彼此打過招呼後,季曼玉把手中的稿子遞了過去,「柳主編請自便。」

  柳餘生沒推辭,笑著把稿子接過來,低下頭開始認真翻看。

  小說前面說到黃粱出院了。他的頭上還纏著繃帶,在黃媽媽把車從停車場開出來後,黃粱打開小車副駕駛的車門上了車。

  車子很快往家裡開去,黃粱觀望著車窗外面,發現曾經只有富貴權勢之家才能擁有的小轎車,現在在大街上隨處可見。道路規劃得很整齊,有專門給人走的人行道,有專門給自行車和其他兩隻輪子的車開的路……

  而且在遇到紅綠黃交錯的燈時,車子或者要停下來等待,或者要駛走。

  黃粱雖然不認得很多交通工具,但這一路上,他看出了四個字——井井有條。

  混亂的時期,是不會有秩序的。只有時代安穩了,政府才會把精力放在關注道路規劃上。

  柳餘生再往下看。

  黃粱坐著電梯到達他家所在的樓層。母子兩回到家後,黃媽媽讓他去休息,她去廚房給他煮晚飯。趁著這時候,黃粱把家裡逛了一通,發現有很多他根本不認識的新科技。除此之外,讓黃粱驚訝的是,他的房間裡堆滿了各種書刊。

  他翻來翻去,找出一本語文課本,課本封皮上寫著一行字——「九年義務教育教科書」。

  去廚房找黃媽媽時,黃粱不著痕跡向她打聽「九年義務教育」的事情,然後從黃媽媽口中,他驚奇的發現原來這是針對所有適齡兒童的——

  所有適齡兒童到了一定年紀,都要去學校強制接受教育。

  了解完這件事後,黃粱目瞪口呆。這麼一來,豈不是沒有什麼文盲了。

  隨後,吃飯時黃媽媽又和他閒聊,就為了讓黃粱從中產生些熟悉感,儘快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黃粱擔心被發現端倪,只管聽著,偶爾回一兩句話,讓黃媽媽繼續講下去。

  ——

  正要繼續往下翻,柳餘生發現小說又到頭了。

  閱讀的時間不算短,但他完全沒察覺到時間的流逝。

  「主編,喝些水吧。」衡玉笑道,也打斷了柳餘生的發愣。

  柳餘生這才回過神來。

  他點了點頭,把手上的稿子放下,端起水杯喝了幾口水平復心情,「說實話,先生的大作,實在是讓我……倍受鼓舞!」

  這篇小說講的是黃粱穿到幾十年後。但小說里很少提到未來的科技,更多的,是在以黃粱的視角,描繪出他所看到的已經沒有戰亂沒有硝煙的時代。

  接下來不需要季曼玉主動了,柳餘生主動提出這篇小說同時在幾個城市連載的事情,態度熱切。

  現在還沒到飯點,商量完事情後,柳餘生婉拒了季曼玉留飯的提議,打算趕回報社開始聯繫小說刊登的事情。

  「柳主編實在熱情。」關上門時,季曼玉和衡玉感慨一句。

  衡玉失笑,「如果我是報社副主編,有人能給我一篇高質量的小說,我也會像柳主編一樣熱情。」

  季曼玉嗔她一眼,卻又道:「不會。」

  「嗯?」

  「你才不會像柳主編一樣熱情,從小到大,對什麼事情都是淡淡的。復禮南下去讀軍校都沒見你有什麼激動情緒。」

  被這麼一說,衡玉抬手蹭了蹭鼻尖,苦笑不語。

  她不會激動,是因為知道季復禮求仁得仁。既如此,她心底只有祝福。

  「那我繼續上樓寫小說啦。」季曼玉朝衡玉揮揮手,轉身上樓了。

  陳嫂從廚房裡走出來,瞧見季曼玉那帶著幾分歡快的背影,和衡玉感慨,「大小姐當真是勤奮。」

  是的,勤奮。

  季曼玉不是那種天資過人的類型,她以前也就是有些認字的底子罷了,但三個月時間學完小學課程,大半年時間學完中學課程並且考上大學。這不到兩年的時間裡,她翻看過的報紙、讀過的小說,比很多人十年時間翻看過的報紙和小說都多。

  除了必要的休息外,基本都能看到季曼玉坐在桌子前伏案寫東西,或者是手裡握著東西在閱讀。

  她會脫胎換骨,又有什麼值得疑惑的。

  甚至,比起那些天資聰穎,生來順遂的人,有過過去那段不自信、卑微到極致的經歷,季曼玉要更為珍惜來之不易的如今,每天都在充滿熱情做這一切,從來不會感到枯燥無味。

  「二小姐,藥已經放涼了,就放在桌子那裡,您快些趁著還熱乎喝完吧。這三四月份的天可還冷著呢,我怕您感冒了。」陳嫂的話打斷了衡玉的沉思。

  衡玉勾唇笑了笑,點頭應好,走過去端藥。

  盛著苦藥的碗旁邊,陳嫂還放有一小袋蜜餞。

  衡玉瞧見這袋蜜餞,就想到了季復禮。她端起碗,一口氣把藥喝完,將袋子打開,捻出兩顆蜜餞扔進嘴裡。

  酸酸甜甜的。

  味道著實是不錯。

  ——

  另一邊,季斯年和兩個親衛已經坐火車回到北平。

  一回到北平,他甚至沒來得及休息,直接開始暗中調查邱嵐。

  很多事情只要是做了都會留下痕跡。從邱嵐的生平履歷以及他認識的人著手,花了兩天時間,季斯年終於發現了一絲眉目。

  一年前,邱嵐在舞廳認識了一個年輕漂亮的舞女,風月場上過來的邱嵐就此一頭栽了進去。

  那段時間,他經常出入歌舞廳,而且出手大方,給那個舞女買了很多禮物。

  但才過去了三個月,那個舞女就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一些同僚都知道他對那個舞女的瘋狂程度,當時還有人調侃道:「邱少身邊那位佳人呢?您這是又另有新歡了?」

  當時邱嵐臉色有些不對,擺擺手就把這件事揭過去了。

  如果事情僅此而已,這就是一場很普通的風月事。但真正奇怪的是,從那之後,喜歡出入風月場所的邱嵐就很少去了,偶爾同僚邀請他,他也是推辭不了才答應下來,可到了歌舞廳,他只安安靜靜坐在角落飲酒。

  瞧見下面人呈上來的調查結果,季斯年敏銳地意識到不對,「舞女的身份調查清楚了嗎,她當初為什麼要離開邱嵐,現在又待在哪裡?」

  一連三個問題下去,下屬垂下眼,「回稟營長,我們的人從她工作的歌舞廳往下查,去問房東時發現她在九個月前就從住處搬走了,說要南下去投奔親戚。」

  「不過走之前,那個房東多嘴問了句她離開的原因,舞女的回答是為情所傷,她心儀之人的家庭不願意接納她,還要給對方相看對象,她心灰意冷之下就打算離開北平。」

  季斯年冷哂一聲,「也就是說,你們並未找到她的蹤跡。」

  「是。」

  季斯年也沒生氣,這些情報工作,他手下的人也是第一次開展,能做到這一步也不錯了,不能強求多。

  「繼續往下查。」

  等下屬退下去,季斯年坐到沙發上,沉思片刻,他將沙發靠背上的軍裝外套拿起來,隨手套在身上,邊往外走邊扣上扣子。

  半個小時後,季斯年回到家裡。

  他到家時正好是飯點,衡玉親自過來開門,瞧見他回來,眼前一亮,「大哥,你怎麼突然回家了?」

  到了家裡,季斯年緊繃的身體就放鬆了不少,他邁步進去,「回來瞧瞧你們。」

  走到餐桌邊,季斯年又和季父、季曼玉兩人打了招呼。

  陳嫂拿了一副新的碗筷給他,季斯年接過,與家人一塊兒用晚飯。

  【零,大哥回來,是為了調查邱嵐的事情嗎?】

  「應該是,不過他的進展可能不順利。」

  以邱嵐在北平軍閥中的地位,如果他當真是日本間諜,定然是保密程度極高的那一行列,不會這麼容易就讓人查出破綻的。

  不過北平是季斯年的主場,只要用心查,衡玉覺著還是能調查清楚的。

  果然,季斯年只在家裡待了一個晚上又消失了,只留話說自己有事要忙,忙完了再回家休息幾天。

  四月一號很快到來,這一天早上,邱嵐在臉上做了偽裝,穿上長衫出門。將禮帽微微壓低,就一點兒也不引人注意。

  暗中盯梢邱嵐的人穿著有些破爛的衣服坐在牆角,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抹掉生理淚水時在邱嵐臉上多盯了兩秒,立馬發現不對。

  他給其他兄弟使了個眼色,一人回去稟告季斯年,剩下的人墜在邱嵐身後。

  等邱嵐和人接完頭後,季斯年這邊才命人實行抓捕。

  抓捕邱嵐倒是比較順利,倒是抓捕那個和邱嵐接頭的人時,對方雖然被偷襲,反應卻不慢,最後被擒住時還起了同歸於盡的念頭,拉響懷裡放著的迷你手雷,直接把季斯年的兩個下屬炸成重傷,他自己則當場氣絕身亡。

  消息傳到季斯年耳里時,他臉色一陣陰沉,卻也沒懲罰他們辦事不利,只是一邊讓人將邱嵐押回去審問,一邊讓人將那兩個受傷的手下送去醫院救治。

  確定了邱嵐真的有問題,季斯年對他就沒那麼客氣了。

  這年頭,間諜一旦被抓住,下場都不怎麼好。

  為了得到口供,他們往往會被上刑,用難以忍受的疼痛磨滅他們的意志,意志消沉了,就容易撬開他們的口了。

  不過邱嵐這裡,才剛上刑沒多久,就有人過來和季斯年稟告,說邱嵐把一切都招了。

  ——邱嵐畢竟不是專業間諜出身,沒經歷過相關的訓練,再加上是在接頭時直接被抓捕,辯無可辯,他很快就放棄了掙扎。

  今天天氣有些熱了,季斯年上身只穿了白色襯衫。黑色軍靴踩在陰暗的牢房地方,發出清脆的腳步聲。

  剛上完刑,渾身狼狽被汗浸濕的邱嵐勉強抬起頭來,瞧著逆光走進來的季斯年。

  「招吧,我問一句你答一句。」

  很快,季斯年就知道了事情的發展經過。

  那個舞女的確是東瀛間諜,東瀛人認真搜集了邱嵐的愛好,得知他喜歡出入風月場合,還特意調查一番他喜歡的女人類型,精心為他布下一場美人計,就是為了把邱嵐發展成為東瀛在北平軍閥里的間諜。

  這半年多來,邱嵐向對方透露了不少軍事機密。

  季斯年聽到這裡,盯著他的眼神,與看死人無疑。

  他冷哂一聲,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知道你是怎麼暴露的嗎?」

  邱嵐嘶啞著嗓子,「我們聯繫素來小心,如果有暴露的可能,估計就是在接頭的時候。」

  接頭?難道「天璇」無意中撞見了邱嵐和東瀛間諜的接頭?

  事情會這麼簡單這麼湊巧嗎?

  季斯年微微眯起眼,比起這種情況,他更願意相信是「天璇」手段通天。

  筆錄已經做完,季斯年轉身離開陰暗、充滿血腥味和各種腐朽刺鼻氣味的牢房。

  身後,傳來邱嵐嘶啞無力的聲音,「看在我們兩也算同僚一場的面子上,給我個痛快吧。」

  他出賣大帥,以大帥的性子,絕對會讓他生不如死。想一想大帥的手段,他寧可現在直接來個痛快。

  季斯年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只有他的聲音隱約傳來,「你太高看自己的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