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0】

  黛寧睡得正香,青團在識海竄來竄去將她叫醒。

  「黛寧,快醒醒!醒醒!陳景來啦!」

  黛寧含含糊糊道:「來就來了嘛。」

  青團要是長了手,恨不得去推推她:「別睡了,他等在外面的。他對紀恬動了手,你卻一直沒理他,萬一他再覺得你是騙子就糟糕了。」

  黛寧把被子捂住,充耳不聞。作為一個失去部分靈魂力的人,她只覺得青團吵,想打爆它的小腦袋。

  半夜下起了雨,黛寧口渴起來喝水,青團像個操心的老父親,還沒睡覺,催促道:「你看看簡訊。」

  黛寧端起杯子,抽空看了一眼。

  果然,晚上七點陳景給她發了條簡訊,說在對面街道的咖啡廳等她,現在都凌晨三點了。

  也不知道陳景怎麼就主動來了,她還以為他那個口是心非的性格,得等到爺爺生日最後一天,才會過來。

  「外面下大雨,他可能還在等,你去看看他吧。」

  「你都說了下大雨,我才不委屈自己出門。」再說了,陳景又不蠢,等不到人,不知道自己走嗎?黛寧把手機一關,繼續睡覺。天大地大,等明天睡醒再說。

  青團絕望地抱緊自己。

  它看看手機燈光,已經熄滅了。

  街道另一邊,咖啡廳已經關了門。外面雨下得很大,凌晨一點時李明打電話來問過一回:「景哥,你不回酒店啊?」

  「有事。」他說。

  李明累得不行,見勸不回來,倒頭就睡。

  陳景看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他們這些人今天風塵僕僕趕來京市,雖然嘴上沒說,可他知道,心中的忐忑和期盼,各有幾分。

  來了連水都沒喝一口,就匆匆來了紀家周圍。

  他遠遠看了眼別墅區,皺眉沒過去,在附近等。

  他本來想問問黛寧,紀老先生生日那天,他應該準備什麼?從來沒來過這樣的宴會,他應該注意些什麼?

  他的時間本就不多,他的條件……也配不上黛寧,他怕到時候落了黛寧面子。

  黛寧久久不來,他的心也冷了幾分。

  陳景先前,是真的信了她的話。或許他自己也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把她的話當真,他才有個理由與她繼續。

  然而陳景心中恐怕也知道,如今的冷遇,並不讓人意外。

  她本來……就是個騙子。

  咖啡店關門以後,陳景去了另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書店。服務生是個年輕女孩,見他高大帥氣,暗自紅了臉,引他到書店沙發上:「需要一杯熱茶嗎?」

  陳景點頭,儘管心裡泛著冷,可他還想再等等。

  他從一開始就做了最壞打算,接了地下賽場老闆的工作,帶著李明幾人來京市。哪怕黛寧之前的話,都是耍他玩,他也可以把來這一趟,當做只是為了普通的工作而已,至少有最後的尊嚴。

  陳景嘗到了嘴裡的血腥氣,眸中有幾分黯淡。不,其實已經沒有尊嚴了。

  書店工作的女孩離得很遠,雨聲充斥著黑夜。

  他雙手抵著唇,嘴唇動了動,發出低沉清晰的聲音。

  「我叫陳景,鳳鳴市人,今年……二、二十五歲,祝您壽比南山,身體健康。」中間頓那一下,他死死咬了口舌根,疼痛讓他警醒起來。

  下次再說到二十五時,一定不會再結巴。

  雨聲讓書店變得靜謐,誰也沒有聽見他練習的發音。

  陳景的口腔中充斥著血腥氣,他心裡突然特別難受。高中的時候,他聽同學說過,如果結巴不是天生的,結巴時狠狠咬一口舌頭,就會記住那種疼痛,讓大腦不再犯錯。

  當場有人起鬨,讓陳景咬舌頭來試試。

  「試試啊結巴,怎麼著,怕不小心咬舌自盡了啊?」

  「他舌頭那麼沒用,不如咬斷。」

  「快啊,試試。」

  陳景握緊拳頭,把他們狠狠揍了一頓。

  可事隔經年,在黛寧說她要帶他見家人的時候,他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這件事。

  想起了那個接近自殘的辦法。

  會不會真的有用?他來之前的幾個夜晚,抿唇開始嘗試。

  「我、我叫……」

  血腥味在他口腔散開,陳景無力地蓋住了眼。他也不想當個結巴,不想生來低賤,不想在狼群長大。

  不想……喜歡紀黛寧。

  可是沒有辦法,他完全沒有辦法啊。

  直到來到京市,那個歹毒到近乎殘忍的辦法,竟然真的讓他說這句話不再結巴了。

  他驚喜地來找她,但她沒來。

  大雨飄在玻璃窗上,他用紙巾擦擦嘴裡的血跡,突然有幾分自嘲。

  他還是陳景嗎?

  黛寧吃飽喝足,懶洋洋起床,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青團盯著兩個黑得發紅的煙圈,在識海中頹廢望天。黛寧看得有趣,故意控制識海中的風戳著它玩。

  青團被戳得發飆,委屈極了。

  「你這個壞女人!」

  黛寧咯咯直笑:「你不是早知道了嗎?」

  青團生悶氣。

  她依舊是那副懶散的模樣,也不打算哄識海里的蠢貨,讓邱谷南帶著化妝師給她打扮。

  大小姐怡然自若指揮:「淡一點,看起來清純婊氣些的妝。」

  幾個化妝師嘴角抽了抽,邱谷南失笑,哪有人這樣說自己?

  給她化唇的時候,黛寧抬手阻止了:「這個不用。」

  她自己挑挑揀揀,拿了支水蜜桃味的唇膏,塗在唇上抿了抿,覺得味道還不錯。

  黛寧不喜歡動,等化妝師都走了,她說:「穀子,把我衣櫃裡白色小雛菊那條裙子拿出來,對就是那個。你幫我穿一下。」

  邱谷南寵愛她,過去幫她穿裙子。

  黛寧只需要偶爾懶洋洋抬個手。

  一切弄好,見黛寧要出門,邱谷南問:「大小姐要去哪裡?」

  黛寧回頭,笑得活潑可愛,她沖邱谷南眨眨眼:「約會哦。」

  邱谷南捂住唇,瞪大眼睛。

  大小姐什麼時候有了對象,她怎麼不知道?

  黛寧坐上車,讓司機開去咖啡館,很可惜,裡面已經沒人了。她也不慌,打了個電話過去:「哥哥,你在哪裡嘛?我昨天沒看見,現在過來啦!」

  那頭帶著些許噪音,拿著手機的李明,被她嗲聲嗲氣搞得一陣酥,原來私底下黛寧和景哥說話這麼帶感的?草,如果不是不敢想,他都要聽硬.了,李明乾巴巴笑道:「黛黛,哦不紀大小姐,是我,景哥現在有點事,手機在我這裡。」

  「你也來啦李明哥?」

  「對……哎景哥!」李明看見遠處的身影,就差跳起來揮手,「有你電話,是大小姐!」

  陳景抬起頭。

  他穿著黑色的風衣,手上都是血,接過電話,沒有吭聲。

  那頭女孩笑嘻嘻道:「人家昨天沒看見,你不會生氣了吧。」

  陳景依舊沉默。

  「你在哪裡,我來找你好不好?」

  就這樣一個「沒看見」的理由,陳景壓抑了一夜的心情好轉不少。原來她不是故意的,既然願意找他,先前的話也不是騙他。

  李明看見,陰鬱一整天的景哥,眉宇舒展開。

  他低低應了聲「嗯」,抬手掛了電話,在手機上給黛寧輸入了一個地址。

  陳景脫下外套給李明,李明連忙抱住。

  陳景去水龍頭旁洗手,他洗得非常細緻,把指甲里的血跡都清洗得乾乾淨淨。

  李明抱著他的衣服,覺得自己像個沒有感情的工具人。

  唉,出門的時候,景哥那麼煞,現在一通電話,他又像個正常人了,黛寧早半小時打來電話,他們的任務目標也不會那麼慘。

  黛寧到達地點時,陳景已經先到了。

  他給的地址是一家賣甜品的店,知道黛寧的口味,在她還沒來的時候,陳景就點好了單。

  黛寧一進來,小餅乾也烤好了。

  陳景略冷淡的目光看著她,她蹦蹦跳跳在他面前坐下,拿起小餅乾啃了一口,想起什麼似的,極其自然把有個缺口的小餅乾遞到他唇邊。

  一雙大眼睛又水又亮。

  陳景別過頭,低咳一聲。

  黛寧見他不要,自己吃得很開心。

  「哥哥,你昨晚等了多久呀?」

  陳景拿出本子,在紙上寫:「不久。」

  黛寧歪頭看他:「你怎麼又用筆了?」

  明明有一段時間,他願意結結巴巴講話了。現在又用起了紙筆。

  陳景垂眸:「習慣了。」

  「好吧,」她小臉湊過來,「哥哥什麼樣我都喜歡。」

  店鋪對面在放歌——「愛著一個沒有靈魂的人,世界都是黑色……愛我的話你都說,愛我的事你不做。我卻把甜言蜜語當做你愛我的軀殼……」

  青團「噗」一聲,黛寧當作沒聽見。

  陳景看著黛寧,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聽她講情話,他眼睛裡的光輕輕散開,陳景抬手,給她擦唇邊的餅乾碎屑。

  黛寧嘟起嘴巴,眼裡帶著笑意。

  「水蜜桃味,嘗嘗嗎?阿景。」

  她這聲阿景喊得又軟又糯,不再喊他哥哥,陳景第一次聽這個稱呼,心裡像被人戳了一下似的,抿緊了唇角。

  身份的轉換陳景並不習慣,但……這樣真的很好,不用自持哥哥的身份,也不用壓抑糾結。昨晚的氣惱和痛苦,幾乎一下就沒了。

  他繃緊身體,目不斜視把她嘴角餅乾屑擦乾淨。

  見陳景沒有青-天-白-日給她渡一發氣運的打算,黛寧無趣地坐回去。

  陳景寫道:「後頭你爺爺生日,老人家喜歡什麼?」

  黛寧想了想,理直氣壯指了指自己:「我哦。」

  陳景:「……別調皮。」

  黛寧也知道他的意思,笑盈盈給他出主意:「買茶吧,爺爺喝茶。」

  陳景點頭。

  「我需要注意什麼嗎?」

  黛寧仰起小臉,洋洋得意道:「我的男朋友,他們討好都來不及,你隨意橫!」

  陳景忍不住微微彎唇。

  他鮮少笑,大部分時候像座冰山,此刻一笑就特別帥。

  青團看得悵惘,沒法不同情他。當一個人,他的喜怒全被別人掌控,本身就可憐幾分了。

  它抱住自己,乾脆捂住眼睛,不看黛寧這個小騙子哄人感情。

  這還是陳哥哥的初戀呢,也怪慘的。

  伺候完黛寧吃東西,陳景要出去挑茶葉。他不懂行,請黛寧和他一起去。

  黛寧也不拒絕,這混帳心想,氣運還沒到手呢,水蜜桃白塗,剛剛被自己吃掉了。

  走出店外,陽光燦爛。

  黛寧看看身邊冷峻寡言的男人,心思一動,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陳景愣了一瞬,他在她靠過來時,就已經注意到。陳景下意識身體發緊,卻沒動,想看看她要做什麼。

  他沒有轉頭看她,默默收緊了手指,眼睛裡變得很溫柔。

  這是他孑然一身,唯一愛上的人。

  她要做什麼,他都認了。

  心臟被泡軟,他這輩子都沒想過,原來談戀愛的滋味,可以這樣甜,甜到讓人忘記近在咫尺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