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64】

  連自己都解釋不清的心思被人戳穿,陳景有一瞬羞惱。

  他低頭要掰開這雙小手,稍微一用力,她嚶嚶就要哭。

  陳景和她僵持著。

  他氣她騙自己,卻更恨自己的毫無底線。這麼大的事,他不但沒打她,連脾氣都沒發,最可恨的,還被她威脅。

  「快點說,同不同意!不同意不給走!」

  陳景只當她覺得好玩,畢竟堂堂紀家大小姐,想找幫她做事的人,輕而易舉,哪裡用得著他?

  他臉色很黑。

  「陳……紀、紀黛寧!」

  「哎。」黛寧甜甜應一聲,臉頰輕輕在他背上蹭蹭,「陳景,好哥哥,你幫幫人家嘛。」

  她壞得很,故意挨陳景傷口,男人吸一口氣,額上青筋跳了跳。還好哥哥!不演戲後,她怎麼那麼不要臉!

  「就、就這一、一件!」

  黛寧喜笑顏開:「好啊好啊,你記得哦。」

  她這才鬆開他,呼喚道:「穀子,給哥哥一把傘。」

  邱谷南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低眉順眼給陳景遞了把傘,陳景沒接,兀自走進雨中,回頭看黛寧一眼都不曾。

  雨中男人背影挺拔,黛寧彎唇只是笑。

  他回個頭,估計就徹底沒自尊了吧。

  所以說這輩子第一次喜歡人,一定不能喜歡一個壞女人。

  黛寧伸出手去接雨,雨滴落在掌心,帶來絲絲冰涼,她覺得很舒服,十分愜意。

  紀恬的事,不妨試著找找證據,或者乾脆偽造證據,在陳景沒有成為「言景」之前,假如他真的出手,不但可以毀了紀恬,說不定他也可以去牢房蹲著。

  就是不知道,什麼情況下,哥哥才會甘願去坐牢呢?

  「好睏哦,早知道親他一口才放他走。」

  青團絕倒。

  黛寧一但有想法,就積極地準備。她不得不承認,紀恬也是個厲害角色,她當真找不到什麼證據證明就是她,乾脆偽造一份音頻,打算到時候給陳景看。

  她不能直接對付紀恬,上輩子就是直接對付女主,結果送紀恬平步青雲,反而讓紀恬成了楚楚可憐的受害者,身邊每個人都同情她。只能走委婉路線。

  好在也有個好消息,紀恬想發出去給趙嶼的信息被攔了下來,大小姐依舊可以放肆浪。

  她說過不要趙嶼來京市,沒特殊情況他應該不會來的。

  音頻才偽造好,厲扈找上門來。

  少年眸中陰鬱,複雜地打量她:「紀家大小姐?」

  黛寧偏頭:「你好哦。」

  厲扈唇動了動,半晌笑道:「你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你嗎?」

  黛寧彎唇,踮腳湊近他,她清晰地看見厲扈喉結動了動,呼吸停滯一秒。

  黛寧無趣地鬆開他。

  「現在信了。」她語氣懶洋洋的,毫不留情指出來,「但是很可惜,我不好你這一口,你這樣的人,誰倒霉和你在一起,一定會經歷被囚禁,被虐打,最後你再跪下來求原諒的劇情。」

  厲扈輕笑一聲,舔舔唇:「不會。」

  黛寧理直氣壯道:「虐文都這樣寫,你這種小變態都會這樣干。」青團連忙附和地點頭,對,它和黛寧看了好多小說,都這樣寫呢。

  「傻大個兒們,把這個傢伙丟出去!」黛寧揮揮手,片刻後,厲扈真被她的人丟了出去。

  他慢條斯理整理好衣服,果然也不演深情款款霸道型了,對著房間說。

  「下個月我也會去京市參加比賽,那時候再見。」

  黛寧眼皮子都沒抬,她驟然想起那個傻不拉幾的章右英,搖搖頭嘆息。

  「喜歡誰不好啊,笨蛋。」

  六月,千里之外的塢東,紅色的鳳仙花盡數盛放。

  一個身形單薄的少年渡船過來,他約莫十六七歲,眉宇之間很是俊朗,他一上岸,黑臉漢子喜盈盈迎上來。

  「二少爺,放假回來啦!」

  少年爽朗笑道:「老八,妹妹呢?」

  被喚作「老八」的黑臉漢子道:「小姐前兩天發燒,沒有上學,阿拾和張曼曼在照顧,知道你回來,小姐想過來接,趙爺沒讓。」

  聽到「趙爺」兩個字,少年猶豫地問:「我哥……他最近情緒還好吧?」

  「老樣子,冷冷淡淡的模樣,你回來,多說點好聽話,讓他高興高興。」

  少年正是十五歲的趙平,三年前他還是個又黑又營養不良的少年,如今卻長得高高瘦瘦,看上去很是清雋。

  趙平苦了臉,他這次回來,哪裡是要說什麼好聽話,不刺-激他哥就謝天謝地。

  趙平順利晉級國家數學競賽的決賽,但決賽得去京市參加。

  這麼多年,整個塢東,都知道那個地方是他大哥心裡的心病。

  塢東寶石馳名世界,帶來的利益上上百個億,明明京市才是最繁華的地方,適合寶礦和其他生意的發展,可是大哥從來沒想過踏足那個地方。

  那個人死去三年了,沒人敢在他面前提半句過往。

  畢竟三年前,趙嶼險些發了瘋,他整整一個月不說話,目光空洞,如果不是爹病危,大哥恐怕一直沉浸在那天大雪紛飛的冬天。

  塢東這兩年的氣候非常好,四季如春,也不會下雪,趙嶼始終在這裡住著,島上被開發得很好,建立起學校,水運交通發達,一派欣欣向榮。

  小妹趙安安就在島上念書。

  趙平邊走邊嘀咕,心裡發苦,大哥陰晴不定,他都不敢開口講要去京市的事。

  擱在以往,趙平也不會想去,可是……

  情竇初開的趙平,喜歡班上一個少女,少女舉家搬遷到京市,他答應過會去看看她。

  如果高考加分都不能讓大哥同意他去京市,這輩子他就別想去找少女了。

  趙平也算得上一個男人了,怎麼能食言呢?

  他面上鎮定,心裡卻發慌。

  走進島上小別墅,一個麵團般的小姑娘高興衝出來抱住他。

  「二哥!」

  「哎!」趙平眉開眼笑,抱起妹妹,「好久不見,安安有沒有想二哥啊!」

  九歲的趙安安皮膚白皙,被養得很好,半點也看不出小時候瘦巴巴的模樣。她依舊十分害羞,臉頰發紅,卻肯定地點頭:「很想二哥。」

  「大哥呢?」

  「在樓上。」

  趙平低咳一聲:「安安,二哥求你個事,如果一會兒吃飯的時候,二哥和大哥講話,惹他生氣了,你幫忙求求情。」

  趙安安很好奇:「你要說什麼,為什麼會惹大哥生氣?」

  依她看,大哥這兩年情緒很少波動,他沒笑過,也基本上看不出生氣。趙安安印象里,大哥最近發脾氣那次,還是兩年前,一個女助理提到了大哥「亡妻」,還試圖勾引趙嶼。

  那一次大哥的臉色,把趙安安都嚇到了,後來他們再也沒有見過女助理。

  趙平心裡慫得很,但是他已經一個月沒見過心上人。趙平抱著僥倖心態,數學競賽,高考還可以加分,再正當不過的理由了。

  趙平先去一樓的房間看了看自己娘,趙父在一年前去世,趙母身體倒是在漸漸轉好,只不過依舊下不得床,腿腳沒了知覺。

  各種專家都看過,但健康和疾病,是金錢權利也無法左右的東西。

  趙嶼在樓上辦公,趙平自然不會去打擾他,吃晚飯時,趙嶼才下樓。

  趙平抬起眼睛,悄悄打量一眼自己哥哥。

  這三年,哥哥的變化才是最大的。

  男人一身休閒的服裝,面容冷峻,一雙眼睛卻十分沉冷。他瞳孔極黑,哪怕不講話,在他下樓那一刻,傭人們紛紛低下頭去。

  趙平用了很長時間才找出形容大哥的詞,那就是沒有半點人氣。

  他看上去不像個活人,森冷淡漠,明明看上去挺正常,卻像是失去了所有正面的情緒。

  想起今天要在老虎嘴上拔毛,他心裡惴惴不安,看看娘,又看看小妹,趙平心依舊砰砰跳。

  飯吃到一半,想起少女臨走前期待的目光,趙平咬牙,視死如歸道。

  「哥,我想去參加數學競賽的決賽!」

  他以為很大聲,可實際出口,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

  喝紅酒的男人抬眸,看過來。

  趙平一抖,閉著眼睛道:「決賽在、在京市。」

  空氣安靜了一瞬,連趙母拿著筷子的手都頓了頓。趙安安錯愕地看看二哥,又擔憂地看向大哥,心裡緊張不安。

  趙嶼冷冷地看著趙平:「再說一遍。」

  趙平漲紅了臉,幾乎哀求道:「哥,你讓我去吧,這件事對我來說,意義很重大。」

  趙嶼放下酒杯,咚一聲響。

  「阿拾。」他語氣平和,透著一絲嘲諷,「趙平讀書讀傻了,送他回房間,冷靜冷靜。」

  趙平驟然反應過來,這是禁他足,連學都不讓他再上的意思。

  他難以置信看著哥哥,趙母唇直哆嗦:「嶼哥兒……」

  趙安安握緊叉子,也小聲求情:「大哥,二哥不是故意的。」

  「阿拾,還不動。」

  阿拾連忙從外面走進來,心道二少真是膽子肥,那個地方還敢提!

  偏偏趙平處在青春期,見哥哥這樣對自己,他顧不得害怕,憤怒起身:「他們說得沒錯,哥你就是瘋了。明明已經成事實的東西,三年了你還是不能接受,我們當年都看見了,她……」趙平咬牙,到底也說不下去,「你一直自欺欺人有什麼意義,越想越不能好好生……」

  話沒說話,趙平臉上猛地挨了一巴掌。

  清脆的一聲響,所有人都怔住了。

  趙平的臉頰幾乎立刻腫起來,他紅著眼,不肯服輸,對上趙嶼漆黑暴怒的瞳,他咬牙,不需要阿拾拉,自己跑上樓。

  趙安安把臉頰埋進胳膊,咬唇讓自己別哭。

  她、她也很難過,她討厭二哥。大小姐不僅是大哥的傷口,也是她的傷口。

  所有人噤若寒蟬,往常趙平趙安安回家,是氛圍最輕鬆的時候,沒想到這次竟然出了事。

  趙嶼坐下來,許久,他淡淡道:「吃飯。」

  趙平沒想到,他被一關,就足足關了十天,生生到了六月末。

  這期間,大哥竟然真的沒放他出來,前兩天他連飯都不能吃,還是趙母託了人,給他塞了點吃的進去。

  趙平心裡很冷,他知道大哥走不出過去,可是像個神經病一樣,瘋到這麼徹底,讓他心中很壓抑。

  他是趙嶼親弟弟,可提到大小姐去世的事實,大哥依舊沒有放過他!

  趙平不能去上學,他喜歡的少女擔憂地給他發消息,他只能說:「沒事。」

  過幾天,趙平又有點兒後悔了。大哥當年那麼絕望,他作為弟弟,實在不該觸他逆鱗。

  趙安安溜進來看他,趙平像只垂頭喪氣的小狗,抱住妹妹,低聲道歉。

  「安安,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我知道你和大哥……對不起,是二哥自私,二哥錯了。」

  趙安安眼眶發紅,小大人似的,拍拍趙平肩膀,安慰道。

  「等大哥不生氣,就會放你出去了,娘很傷心,二哥,你以後不要這樣了。」

  「嗯,二哥不去京市了。」

  這件事以後,誰都看得出趙嶼心情特別差。

  阿拾把一摞資-料往張曼曼懷裡塞:「我肚子疼,你幫我遞給趙爺啊。」

  張曼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有幾分忐忑,咬牙把資-料送進去。

  沒一會兒她臉色難看出門。

  老八搖搖頭:「阿拾這混小子,竟然讓大美女進去挨罵。」

  「老八,怎麼了?」

  老八摸摸鼻子,含糊不清道:「趙爺心情不好,沒事,過段時間就好了,我們多做事,少說話。」

  張曼曼作為名牌大學畢業、業務能力很高的女人,自然也懂得看眼色,點點頭。

  晚上趙嶼回家,一眼看見門口上孱弱的中年女人。

  趙母扶著門框,眼裡帶著淚水,擔憂地看著她。

  趙嶼腳步頓了頓,走過去:「娘,怎麼在外面?」

  「嶼哥兒,你原諒你弟弟吧,別再關著他了,娘知道你心裡難受,你們這樣,娘心裡也難受。」趙母實在忍不住,哪怕家境變好,她骨子裡依舊是杏花村那個膽小敏感又脆弱的女人。

  她還不到五十,頭髮卻白了一半。

  趙嶼漆黑的眸看了母親許久,看得趙母淚水漣漣。

  「我求你,我這個老人家求求你,不要再這樣了。你看清現實,好好過,啊?嶼哥兒,娘求求你。」

  趙嶼手指顫了顫,這場夢醉了太久,他確實該醒醒了。

  許久,他推起趙母的輪椅。

  「娘,我送你回去。」夜風吹散他的聲音,許久,趙母才聽清他的話,「我答應你。」

  趙母猛地捂住唇。

  趙平在被關的十一天,終於被放了出來。

  「大哥,對不起。」他囁嚅道,「我不去了。」

  「去吧。」趙嶼平靜說,「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