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慕揚醒過來的時候,天色還沒亮。
他悶悶哼一聲,床頭守著的索二連忙扶起他。
「老大,你醒了?」
時慕揚捂著腹部,肌肉上撕裂的傷口讓他處於非常難受的狀態,索二小心翼翼給他餵了些水,聽見男人嘶啞著嗓音問:「她呢?」
索二愣了愣,慢半拍反應過來老大指的是紀家大小姐。
「被紀家的人帶回去了。」
索二知道自己老大是個什麼性格,生怕這個獨-裁的暴君傷都還沒好,就要去把人給搶回來。
時慕揚的東西,哪怕碎在自己手中,也絕不便宜旁人半分!
可是沒想到,時慕揚只是垂下眼睛,抿了抿乾澀的唇瓣:「……也好。」
索二起初以為時慕揚明白了如今艱難的處境,想勸他。
可是轉眼發現並非這樣。
時慕揚不知道他們被時慕雲軟禁了,他看著窗外,目光空洞,帶著顯而易見的低落。
以索二對他的了解,哪怕時慕雲把他的手腳剁下來,老大也不至於流露出這樣的表情。
那麼,就一定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一些別的事。
時慕揚放在床單上的手指蒼白,在索二看不見的地方,他眼珠顫得厲害,許久佝僂著身子咳嗽了一聲,那一瞬,他整個人跟脫力似的。
索二聽見他嘴裡低聲念。
「我混帳,我該死……」
索二小心翼翼退出去,飛鳥飛過窗外,時慕揚抓緊被子,身體終於劇烈顫抖起來。
昏迷這段時間,時慕揚看見了一個不同的世界。
那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
九歲的男孩被推倒在地上。
他瘦骨嶙峋,身上布滿了可怖的傷口。
「臭小子,讓你偷廚房的東西吃,活得不耐煩了!」肥胖的廚子不滿口頭的教訓,想到這骯髒的小孩,把他精心為小少爺做的蛋糕弄得一團糟,他就心頭火氣,一腳踹在孩子的心口。
小小的紀慕揚伏在地上。
他嘴角還有偷吃留下的奶油,身體瘦弱不堪,眼神卻像鷹隼一樣歹毒。
廚子被他看得身上發毛,更加不願意放過他。
「看什麼看!你還真拿自己當家裡的二爺了?」
他怎樣踢打,這邪門的小孩始終一聲不吭,最後還是廚娘看不下去,勸住廚子:「算了算了,你打死了他,還得把自己賠進去。」
趁他們說話的空檔,紀慕揚從地上爬起來,一溜煙跑了。
他剛跑出花園,被幾個小孩堵住。
面前幾個孩子,從六歲到十歲不等,個個憤怒地看著他。
「就是他,把小蓮推倒,還搶了小蓮的棒棒糖!」
「我知道,宋瑋哥哥也是他偷偷扔石子砸傷的。」
「打他,打他!」
紀慕揚被孩子們圍在中間打,他眸中燃起深深的憤怒,也不管面前的事誰,一口咬在人小腿上,一個八歲的男孩尖叫出聲,大家手忙腳亂,卻怎麼也拉不開紀慕揚。
鬧得大人過來,小孩的腿才保住。
紀慕揚像頭桀驁不馴的小野狼,用充滿仇恨的目光看著眼前每一個人。
他們有的是園丁的兒子,有的是廚娘的孩子,這些人他會一一記住,將來十倍百倍奉還。
然而到了晚上,上頭的決定出來了。
紀家大爺輕飄飄睨著他:「既然學狗咬人,把他和多福關在一起。」
紀慕揚身體一僵,他知道多福是,紀家大爺養的藏獒。
傭人來捉時慕揚,這個看起來羸弱到雌雄不分的小孩,終於跳起來大罵:「紀庭我-草你祖宗,你全家死了,你媽……」
有人堵住他的嘴,紀庭也黑了臉,不悅地看向小男孩。
到底年少,紀慕揚被關進了多福隔壁的狗籠。
他身上到處都是傷,那條惡犬沖他狂吠,他冷冷一笑,趴在籠子裡睡著了。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出生以來,他總是在各種人手中輾轉,最初是他那個冷血無情的母親。
女人在各色男人身下婉轉承歡,偶爾喝了酒,就拼命打他,嘴裡罵著不乾不淨的話。
後來有一天,他們沒了錢,女人把他推進一個屋子裡,抬起他下巴,沖人討好的笑。
「這是我兒子,你看看這長相,比小姑娘都漂亮,如果你們願意,給我這個數,我把他賣給你們。」
她伸出手指,用五萬把他賣了。
後來紀慕揚被人救了出去,來的人據說是他父親的手下,他被養在一棟公寓裡。
他出去時,聽說那個女人死了,她的屍體飄在河中,被泡得發白。
紀慕揚有幾分茫然,隨之而來的,是又輕又淺的快意。那股快意竄過四肢百骸,讓他蒼白的臉染上一絲紅暈。
跟著父親的手下,他過得也並不是什麼好日子。
據說那個人的私生子非常多,他是死是活,根本無所謂。偶爾保姆陽奉陰違,會偷偷拿走給時慕揚的錢,把他手臂掐得青紫。
小孩站在門口,神色莫辨,過了一周,保姆被發現摔在樓下,斷了一條腿。
三個月後,有人匆匆過來抱走他。
然後他到了紀家,一個睿智和藹的男人,摸摸他的頭:「以後你住在我家,喊我爸。別害怕,我家也有兩個和你一樣大的孩子,算起來,你現在還是他們小叔叔,哈哈哈。」
一旁,男人的大兒子和兒媳,用嫌惡的眼神看著他。
來紀家以後的生活果然不錯,可是沒過幾天,和藹的男人走了,他的日子難過起來。
紀庭陽奉陰違,處處苛待他。
起先住樓上軟軟的客房,後來讓他住雜物間,傭人們發現虐待他還有獎賞,爭先恐後欺辱他。
有一天紀慕揚聽見紀庭憤恨道:「老頭子一把年紀了,還弄出來個私生子!」
他的妻子葉千蕊冷笑道:「上樑不正下樑歪。」
「你說什麼你!」
葉千蕊:「你家弄出來的事,自己解決,總之財產一分錢都不可以給他!」
那天以後,紀慕揚的日子更難過,他經常吃不到飯,餓得難受,只好去廚房偷,他性格天生兇殘,看人的目光也陰惻惻的,紀家上下都不喜歡他。
紀慕揚又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別人犯他一分,他哪怕蜷縮在黑暗,也會找機會報復回去。
他被關在狗籠兩天,沒有一個人想起他。
實在餓得受不了,求生**讓他敲擊鐵欄杆:「讓我出去!」
巧的是,被他咬傷的男孩,也是複雜照顧藏獒的男人,男人滿懷怒氣,把籠子打開,指著多福的飯碗:「想吃,自己去和狗搶啊!」
紀慕揚把嘴唇咬出了血,從狗碗裡撿了塊他能吃的肉,靠在角落,一言不發吃了下去。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周,最後多福咬傷了他。
那一晚,也是紀慕揚最難過的時候,他發起高燒。
可是整個紀家喜慶洋洋,透過狗籠,他聽見有人說:「趕緊,小小姐要回來!東西都換成新的。」
紀慕揚趴在狗籠中,冷冷嗤笑一聲。
此前他沒有看見過紀家小姐,只看見過那個蠢蛋一般的紀小少爺。小少爺在母親的教導下,十分討厭他,不許紀慕揚踏進他的地盤一步。
毒物夫婦生出來的兒女,無疑,也是一對小毒物。
夜深些,一輛豪車開回來。
那是紀慕揚第一次見到紀黛寧。
她穿著粉白的公主裙,頭髮天然卷,用絲帶綁了兩個可愛的小揪揪。
紀慕揚燒得迷迷糊糊,一睜眼就看見了她。
她蹲在鐵籠邊,揚起小下巴,好奇地問:「你是誰,為什麼和多福在一起鴨?」
女孩神色倨傲,紀慕揚餓得前胸貼後背,從她身上聞到一股香甜的味道。
像是誰家甜美的小蛋糕。
他舔舔唇,從籠子裡看她,有種咬她一口解饞的衝動。
這一年的時慕揚頭髮很長,許久沒打理,他臉蛋生得精緻漂亮,比起男孩兒的輪廓,他更像一個羸弱的女孩。
面前的小女娃眨巴著水汪汪的眼,嫌棄地嘟著嘴:「你好髒。」
她說完就走了。
紀慕揚眸色暗了暗,無力倒回籠子裡。
可是第二天,有人說小小姐要和他一起玩。
他被洗乾淨,穿著寬大的衣服,病氣懨懨站在粉糰子面前。有人擰了他一把,警告道:「老實點。」
粉糰子滿意地點點頭,她鄭重地說:「我當姐姐,你當妹妹哦!」
紀慕揚撩起眼皮子看她,儘管心中厭惡,身體也難受,可他實在沒辦法說眼前的小粉糰子面目可憎。
她非常可愛,大眼睛明透,腮幫兒軟乎乎的,連小嘴,都是甜蜜的粉色。加上漂亮的捲髮,整個人就是一個可愛的洋娃娃。
整個人看上去,和一塊精美點心似的。
比起小少爺,這位小小姐似乎更受寵些。
紀慕揚眼珠子一轉,心裡有了計較,打起精神陪她玩了一下午堆城堡,果不其然,因為小姑娘對他的親近,他能和她一起吃晚飯。
紀家大人常年不在家,只有一堆傭人,圍著兩個小主人。
小小姐沒有小女孩朋友,好不容易得了一個,非常珍惜。
紀慕揚心想,能吃飽,性別算個屁。他忍住噁心,看了眼喝牛奶的小粉團,調整好面部表情,羞澀地喊說:「姐姐,我晚上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五歲的大小姐嚴肅著小臉,見面前的「女孩」羞怯可愛,她難得有朋友,也很稀奇。
「好吧,妹妹。」
紀慕揚心中呸了一聲,卻又舒了口氣。
至少晚上不用再睡狗籠了。
小小姐年紀小,雖然霸道驕縱,卻很好騙。
紀慕揚知道,紀家無論如何,都不會讓自己和小糰子睡一間房,他說服了黛寧,晚上悄悄過來。
小粉團信守承諾,踮起腳給他開了門。
紀慕揚往床上一倒,心裡莫名惡意又舒坦。他美滋滋地想,讓你們紀家這樣對小爺,小爺把你們五歲的小寶貝給睡了!
面上還是一副白蓮花模樣,嚶嚶嚶說身上痛。
小黛寧果然好騙,噠噠噠給他弄來了些藥。
紀慕揚挑挑揀揀,齜牙咧嘴上完藥,又吃了退燒藥。
因為不要臉,他終於迎來了在紀家最好過的一段日子。
他能吃飽飯,睡最軟的床,在小姑娘耳邊吹「枕邊風」,就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一些東西。
五歲的大小姐又傻又大方,心腸也軟,偶爾紀慕揚裝一裝可憐,大小姐還要茫然笨拙地來哄他,讓他不哭。
鳥雀飛進別墅,她會讓傭人治好以後放飛;
紀慕揚教唆她做壞事,她鼓著包子臉,嚴肅地搖頭;
傭人想用小貓小狗討她歡心,她奶聲奶氣說:「墨墨會長紅點點。」
小小的紀慕揚每天算計她,心裡排斥她,卻又不得不仰仗她。
他握緊拳頭,看著睫毛卷翹的小女孩,嫌惡地想,總有一天,他要他們整個紀家求生無路,求死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