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最是緊張的氛圍,偏半分也影響不了黛寧。
趙嶼雖然早就做好了打算,然而見她沒心沒肺看熱鬧的模樣,還是有幾分頭疼。
「回去,把衣服穿好。」
屋外一排排穿黑西裝的男人,大小姐這次倒是聽話,她走進房間,挑挑揀揀,選了身淺紫色花鬘裙。
她再次走出來時,被言景一把握住胳膊。
「你……」他想問的問題很多,得知她消息之前,言景滿心都是慶幸,慶幸她還活著,可當她在另一個男人懷裡,他不是不難過的。
這段時間,他日日夜夜都是監控中的畫面,她墜入深海,而他遠在遊輪上,無能無力,聽她喊好疼。
言景曾一度恨不得殺了自己,為什麼不早早聽她的,除去紀恬,這樣她也不會受那樣的傷害。
天知道他這段時間渾渾噩噩,到底有多難受。
他孤單冷寂的世界,本就只有這一抹鮮明的色彩,只有每日每夜尋她,他才能擺脫那種呼吸都困難的窒悶感。
此刻她細軟的胳膊就在他掌中,言景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垂眸,正好看見她粉頸上幾個被人疼愛後的紅痕。
她眨巴眼睛看他,意識不到此刻尷尬情況似的,笑眯眯喊他:「嗨,好久不見啊,哥哥。」
言景注視著她眼睛:「他強迫你的,是嗎?」
每個字,似乎都要用他最大的力氣,然而他問出這個問題就後悔了。紀黛寧是什麼樣的性格,難道他不清楚嗎?他早就知道她對自己沒有幾分真心,萬一她給出否定的答案,他們兩情相悅,他站在這裡,不就是個自取其辱的笑話嗎?
他死死盯著她的唇,在她要說出答案時,他幾乎下意識就要打斷她的話。
可是有人比他更快出聲。
「放開她,你弄疼她了。」
言景的手腕被人握住,趙嶼冷冷說:「放開她,我和你說。」
言景這才發現,他手指顫抖,明明覺得快要握不住她的手,偏自己使了多大力氣,自己都不知道。
他眼睛疼得要命,心裡也疼。觸電似的,鬆開黛寧的胳膊。
大小姐不怕死,從趙嶼身後探出一個小腦袋。
「哥哥,其實……」
「是我給她餵了藥。」身前的男人平靜出聲,勾起唇角,「言少,要說搶人,也是你從我這裡搶,畢竟四年前,紀大小姐,是我的女朋友。」
趙嶼像個反派一樣,摸摸黛寧的頭髮,語氣輕柔又沉戾。
「她落在我手上,早該有這樣的覺悟。」
黛寧不明所以,這樣的話語卻猛然激怒了言景。
言景一面鬆了口氣,知道黛寧不是自願的。一面屬於男人更盛的怒火侵襲了他,趙嶼憑什麼對她做那樣的事。
他拽住趙嶼的衣領,一拳打了上去。
趙嶼沒有躲,他悶哼一聲,又回過頭來,輕嗤地笑出聲。
幾乎同時,槍上膛的聲音,在屋子裡響起,趙嶼的人,齊刷刷對準言景。
言景眉眼一冷,並不見多少懼意。
趙嶼打了個響指,那些人手中的槍,轉而對向黛寧。
大小姐被一堆人指著,露出滿臉問號。
不是,剛剛趙嶼還在床上喊她小寶貝,現在什麼情況?不止是她一時間沒想清楚,青團也是懵逼的。
趙嶼慢條斯理拍掉言景的手,整理自己的衣領。
趙嶼的語調不緊不慢,甚至溫和得過分冷漠:「我知道你不怕子彈,可是紀大小姐這樣嬌貴,恐怕『砰』的一聲,她就再也睜不開那雙漂亮的眼睛了。」
言景僵住,冷冷看著趙嶼。
「安靜些,從房子裡滾出去,半小時後,我把紀大小姐完好無損交給你。否則,紀大小姐可再也不會這樣活潑。」
黛寧被趙嶼擋得嚴嚴實實,看他完成反派式的變臉。
言景抿了抿唇,權衡局勢。他確實沒辦法在這樣情況下,保證黛寧全身而退。他什麼都不怕,唯恐她有意外。
軟肋被人捏在手中,言景打了個手勢,一行人慢慢退出去。
「半小時。」言景道。
趙嶼頷首,關上了門。他回頭,就對上一雙好玩的大眼睛。
大小姐手指點點他胸膛,笑得眉眼彎彎:「你說你給我下了藥?落在你手裡,我要有覺悟?」
趙嶼握住她手指,沒有吭聲。
他牽著她,走到餐桌前。他自己走進廚房,用手試了試蒸蛋的溫度,發現剛剛好,還沒涼。
他拿起勺子,一勺勺餵她。
大小姐也是個心大的,外面被重重包圍,在他耐心餵她吃早飯時,他餵過來她就啊嗚一口。
倒是十分配合。
黛寧打量他,趙嶼眼中褪去了剛才的邪惡和戾氣,重新變得非常平和,甚至帶著幾分冬日的冷。她從來都不知道,這個男人,原來也會收放自如地演戲。
「你什麼目的?讓言景相信你是個壞蛋,而我是被你強迫的,他會心疼我,然後我就可以和他和好。」她咬住勺子,含含糊糊講出他的目的,「趙嶼你是不是沒睡醒?你知道的,我活不了多久。」
趙嶼說:「松嘴。」
見她依舊用幾顆小白牙咬住勺子瞪他,趙嶼也沒硬來,怕她弄疼牙齒。
好在吃了一大半,她應該不會再餓。
「就你這個意思。紀大小姐,吃飽就離開吧。」趙嶼看著她的眼睛,「既然你明白,也不用我多費口舌。我已經得到過你,沒什麼不甘心的。你太能惹麻煩了,我也早就說過,我不會永遠和你玩這樣的把戲。很早以前,我就說過,我退出。」
他擦乾淨她的嘴,眼裡無波無瀾:「你走吧,跟著他,去看看你爺爺。或許你更喜歡時慕揚?我也可以把你送回去。」
黛寧沒從他這幅「我已經得到你身子,現在你愛跟誰跟誰」的渣男模樣緩過來。
她有些新奇地看著趙嶼,心中不太信。
昨晚還喘著氣,在她耳邊喊寶貝的男人,今天就是一副拔吊無情的態度。
大小姐畢竟不是什麼腦殘小言女主,不會信以為真嚶嚶哭著喊,你這個混蛋我恨死你了。
趙嶼愛不愛她,在她生命倒計時的時候,反倒不那麼重要。
她還有事要做,因此黛寧站起來,她點點頭,蹦蹦跳跳就要離開:「那再見啦!」
她走到門口,手被人輕輕拉住。
趙嶼低眸,往她手裡放了一杯溫熱的牛奶。他什麼也沒說,轉身走回房間裡,只有一個背影,依舊如當年般挺拔如竹。
窗外風雲變幻,看上去,像是要變天了。
這是黛寧這輩子經歷過最平和的離別,至少離開時,她竟然還能捧著一杯熱牛奶。
言景帶她回了京市,他要黛寧安全,到底不可能真在趙嶼的地盤上動手。
他們走時,二樓的窗戶開著,言景回頭一次,看見那個男人,一臉平靜地目送他們,手指上夾了一支煙。
言景和黛寧一路有些沉默,說起來,沉默的並非黛寧。大小姐只要願意,向來是個話癆。
反倒是言景,他像是明白了什麼,卻又不敢認。
作為氣運子之一,他並不蠢。趙嶼那番話沒有取信他,可他假裝自己信了。
不然,他連最後擁有她的可能都沒有了。
在這場本就不公平的愛情里,他卑微到寧願什麼都不懂。
私人飛機飛過海岸,他輕輕抱住她。
「黛黛,」他說,「我帶你回去看爺爺。」
男人的懷裡有點兒冬日的冷,大小姐笑嘻嘻道:「好呀哥哥。」
「哥哥,你現在講話不結巴啦?」
她好奇地撥弄著他的嘴唇,言景壓下眸中的苦澀,笑著點點頭:「你喜歡我這樣嗎?」
大小姐誠實地道:「當然啦,這樣交流很方便。」
言景隻字不提趙嶼,也不提情報里的時慕揚,他給她穿上冬天的外套,與她十指相扣,把她牢牢扣在掌心。
快要進紀宅時,言景收緊手指,突然看著她的眼睛。
「陳憐星母女,我不會再管了。陳繼睿……我也可以……我……」
黛寧從來沒有看過言景這種模樣,他說話時,瞳仁輕顫。他嗓音本就喑啞難聽,此刻艱難的幾個字,讓黛寧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從前他在意的,現在都不要了。他生命里,只剩一個她。別不要他,別對他那樣殘忍。
京市一場大雪,天地雪白。他眼裡真的只有一個她。
趙嶼輕飄飄退出她的生命,將她推向言景,而言景努力練習說話,什麼都不要,只為奔向她。
黛寧本來想笑,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笑不出來。
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有幾分可憐。恐怕即便他和陳憐星在一起,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難過吧。
他有不怕這世上任何人的天賦,此刻握住她的手掌,卻比冰還冷。
大小姐不想笑,別過頭去,終於不再胡說八道哄他玩。
「進去吧。」到底沒再承諾更多。
言景垂眸,沒有說話。
黛寧知道,她死前,一定要回時慕揚身邊的。
趙嶼她沒法控制,可是言景……應該會按照她想要的路走。
畢竟對於言景來說,她早已是他的全世界。
黛寧走進去,正在喝水的男人,一口水嗆在鼻腔。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讓他紅了眼眶。
紀墨珏一瞬從椅子上站起來,想要過來,卻又侷促地站在原地。
「你……你沒事就好。」
他慌了神,眼睛死死盯著她:「你渴不渴,餓嗎?要什麼,我給你拿。」
紀墨珏甚至懷疑,自己還在做夢,一走過去觸碰到她,黛寧就會消失不見。
他語氣小心翼翼道近乎討好,卻一步也不敢靠近。
黛寧有點兒恍惚,記憶里,紀墨珏何曾這樣討好過人,哪怕是上輩子的紀恬,他也總是吊兒郎當的態度。
她心裡並沒有原諒他,她繞開紀墨珏,歡呼著上樓喊爺爺去了。
紀墨珏滿眼失落,卻又忍不住眼巴巴看著她的背影。
失而復得的欣喜,讓他覺得,黛寧怎麼對他也沒關係。
樓下兩個男人相對無言,黛寧在樓上,輕輕抱住老人。
頭髮已經花白的紀老爺子拍拍她肩頭,有幾分感慨:「回來就好,寧寧瘦了。」
黛寧慶幸自己被趙嶼養了幾天,現在無比有精神,她拉著紀老爺子說了些寬慰的話。
「我沒騙爺爺,說了會回家,這就回來了。」
子孫都是債啊。
紀老爺子笑著搖搖頭,總算放下心,問她:「事情辦完了嗎?」
黛寧點點頭。
紀老爺子看看她的臉,見她小臉光滑,完全沒有看見視頻的驚心膽戰,心裡明白小孫女異於常人。
黛寧走之前就和他說過,她在下一局很大的棋,贏了可以保住紀家,輸了也無傷大雅。
她一定會回家。
現在,黛寧只剩最後一件事。
誘時慕揚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