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102】

  船剛要啟動,一群人突然海灘上跑過來。

  原本隱秘的位置,被火把照亮,時慕揚下意識抬手,替黛寧擋住刺眼的光亮。

  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懷裡擁著一個女人,將他們包圍住。

  女人竟然是紀恬,此刻正彎起唇,得意地沖黛寧和時慕揚笑。

  時慕揚挑了挑眉,倒沒有很意外,他沒有搭理紀恬,兀自和那男人對話。

  「南島新島主,萬銅?」

  對面的魁梧男人露出狂妄的神色:「你說得對,時慕揚。我知道你們的目的,打算夜裡離開,有這種好事,你時老大獨占太不厚道。所以今晚,你們誰都別想走!也不知道明天北島的人,知道他們首領扔了他們獨自逃跑,會怎麼樣?」

  此話一出,時慕揚這邊不少人對望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見了憂慮。

  時慕揚依舊帶著笑,他神神在在開口:「萬老大你想走,不過是說一聲的事。時某人在外雖名聲不太好,可也不是小氣的人。看見那邊那條船了嗎?現在送給萬老大,只不過,船上只有一百五十個位子,帶誰走,你可要想清楚,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萬銅一愣,今晚他都做好與時慕揚血拼開火的準備,沒想到時慕揚開口就是送一條船給他。

  萬銅才不是顧及屬下的領導,倘若他可以離開惡之島,管其他人做什麼!

  紀恬皺眉。

  時慕揚是什麼人,她最清楚,這個男人陰毒小氣,智多近乎妖,怎麼會笑吟吟喊萬銅萬老大?

  「萬老大。」她連忙拉住他手臂,「別相信他,時慕揚這樣說,肯定有鬼。」

  雖然萬銅也這樣想,可是他的手下,顯然想不了那麼多。

  不知道誰先動的,所有人拼命往那條船跑。甚至為了搶那個位子,轉眼對身旁的同伴拔了刀,萬銅一手擰斷前面人的脖子,拽著紀恬:「走!」

  紀恬心中暗恨這莽夫有勇無謀,但這種情況也沒辦法,只能被萬銅拖著往船上沖。

  時慕揚看戲一般看著這一切。

  他嘴角勾出諷刺的弧度:「開船。」

  他低眸看懷裡的人,發現她攬住他脖子,睡得正香。仿佛外面槍林彈雨,唯有她身邊,是最後的淨土。

  天還沒亮,他嘴角的諷刺收了收,把她打橫抱起,送她去船里睡。

  黛寧睡醒,發現時慕揚沒在身邊。

  青團憤憤道:「時慕揚紀恬和萬銅上船了!」

  「你生氣什麼呀小蠢團?」

  「他不會對紀恬還余情未了吧,出島竟然都帶上了她。」

  其實不管是它,還是黛寧,都發現了,哪怕故事線在黛寧的攪和下,完全扭曲,可是該發生的事,依舊在發生,約莫這就是作為一個書中世界,劇情的力量。

  黛寧晃動著腳丫,等著時慕揚回來給她穿鞋。她倒是不像青團那樣義憤填膺:「小叔叔可不會有這麼好的心腸,他肚子裡指不定憋著什麼壞水,萬銅和紀恬也是膽子大,不知道最後,能不能留下一個全屍。」

  沒一會兒時慕揚回來了。

  「怎麼不穿鞋?」

  她抬起玉足,踩在他膝蓋上,笑容天真無邪。

  時慕揚嘆了口氣,捉住她的腳,為她穿好鞋子。

  「你做什麼去啦?」

  「萬銅想要食物。」那群人上船匆忙,現在才發現沒吃的。

  「你給了嗎?」

  時慕揚笑得別有深意:「給了,他恐怕得感謝我的善良。」

  他捧住她的臉,輕輕捏了捏:「寶貝,你這是什麼表情,我難道不善良?」

  她笑嘻嘻的,低頭玩著他的領口,語氣糯糯道:「小叔叔,今晚外面有星星嗎,我們去看星星吧。」

  說實在的,到了現在,她已經不關心時慕揚要做什麼。

  時慕揚自然不會拒絕,他當即讓人在甲板準備了柔軟的躺椅和墊子,抱著她躺上去。

  她自覺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子。

  漫天星斗,海水映照著月光,船行而過,也是剪碎的另一半星空。

  兩個人平日慣會耍陰謀的人,都懶洋洋癱著,像兩條鹹魚。

  她突然拉起他的手,取下他的手套。

  男人虎口處,有一道淺淺的牙印。

  黛寧的手拂過它,時慕揚身體一僵,把手抽回來:「你搞什麼?」

  黛寧問他:「是多福咬的嗎?」

  她的語氣難得平和又溫柔,時慕揚從小就認識她,從未見過她這樣的一面。

  時慕揚覺得有些新奇,又有點兒不自在,他被她虐慣了,每次以為她在關心自己,都會被打臉,所以此刻,他只能似笑非笑道:「怎麼,愧疚,心疼?」

  多福是黛寧父親養過的一條狗。

  時慕揚小時候寄住在他家,曾經在狗嘴中搶食。紀家夫婦虐待他,那時候藏在門後的黛寧,也看見過。

  他這樣問,本以為黛寧會嘲笑他連條狗都搶不過。

  時慕揚也習慣了被她這樣對待。

  沒想到,她低下頭,輕輕在他手上吹了吹。

  少女皺著眉,氣息暖暖的。

  時慕揚的笑險些維持不住,他覺得那塊地方在發燙。她仰起頭,輕輕吻在他下巴上。

  「對不起,小叔叔。」

  他全身僵硬,好半晌把她小腦袋往懷裡一按:「行了行了,肉麻什麼。」

  然而瘋狂上揚的嘴角,昭示著他心情到底有多好。

  養了這麼久的小毒物,竟然會溫柔地關心他了。他恨她的父母不錯,這種恨也曾經有遷怒,他甚至想過,有一天要所有的紀家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個念頭,第一次放棄是在他十七歲那年,為紀黛寧心動。

  那時候他想,暫時放過她好了。

  後來紀黛寧害他,讓他再次燃起將紀家人挫骨揚灰的衝動。

  但是今晚這個月夜,他第二次放棄這個念頭,也是徹底放棄。

  他像是很沒用,一個被虐了很久的人,得到她一點點遲來的心疼和關懷,他就自行抹去一切不太好的東西。

  有點賤,其實還有點可憐。

  如果她小時候也像這樣,為他吹吹,給他一口吃的。他一定不會變成一個又孤僻又壞的人。

  他等她的目光,等她的關注,等她的回頭,其實已經等了很久。一點關心,就能讓他心房潰不成軍。

  黛寧在他懷裡,彎起了唇。

  舉手之勞而已,這樣她死了,時慕揚也不會再傷害活著的紀家人。這是這兩天,黛寧琢磨出來的東西。

  真可憐吶,他要的東西,簡單得令人發笑。

  可笑初見他還一副恨不得折磨死他的樣子,得不到,所以想摧毀,不讓給任何一個人嗎?

  時慕揚平復了一下,還想從她那裡得到更多好態度的時候,她用小手按住他:「不許動,我要睡覺了。」

  霸道得不像話。

  「小叔叔,你肩膀一點都不軟。」

  他摸摸她柔軟的發,嘆了口氣,從旁邊拿了張芳芳做的玩偶,放在自己肩上。

  她樂滋滋枕著它,一雙大眼睛眨也眨,說是要睡覺,其實還是在看星星。雖然睏倦,可她的生命比所有人都短暫,現在也不太愛睡覺了。

  「喂,小毒物。」時慕揚實在忍不住,慢條斯理胡說八道,「回去要不和我過吧,你這麼煩人,別人說不定半夜起來掐死你。也就我好心,可以勉強收留你。說不定哄得我心情好,還找人給你把病治好了。」

  「好呀。」她說。

  「你可以考慮……」時慕揚頓住,「操,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

  「我說和你過,好的呀!」

  時慕揚捏住她軟乎乎的腮幫,來來回回看:「沒傻吧,沒打算耍老子。」

  她被捏住臉,不滿地去掰他手。

  「我給你說,再騙我,老子發起來火來,連自己都殺。」

  她被逗笑,笑倒在他懷裡,一雙眼睛水汪汪的。

  他便也笑起來,低頭去吻她。

  這次黛寧沒拒絕,她長睫顫了顫,他的氣息更深。

  時慕揚被撩撥得快動情的時候,卻發現,她又睡著了。他忍不住溫柔地親親她臉蛋,心裡從未泛起這樣溫柔的情感。

  像是猝不及防回到了少年時,他第一次為一個人心動的時候,心裡軟得一塌糊塗,像被人用臉頰,輕輕撞了撞胸膛。

  只有青團覺得不可思議。

  不可能吧!以它對黛寧的了解,這分明是要搞事的節奏啊!

  她……她不會還在記恨時慕揚最初在島上,對她做的那件事,要搞個大事吧!

  想起黛寧第一次在橋上,讓申屠涉的人去殺趙嶼;

  第二次夏令營,她冷眼在帳篷中,看陳景為她擋住硫酸。

  他們什麼都還沒做,就被這樣對待。

  怎麼可能時慕揚又把她當枕頭,又給她餵毒,她還像個傻白甜似的,要和他he?

  它心裡一咯噔,突然害怕地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沫。

  這哪裡是要搞事,是要送時慕揚下地獄的節奏啊!

  它看了眼滿臉喜悅的時慕揚,突然覺得他是真的可憐。

  船行幾天後,萬銅發現那個姓時的小白臉,就是個軟腳蝦,他要什麼,那邊就給什麼。

  想到說不定真能回到陸地城市,萬銅期待得不行。

  他心情好,來了性趣就翻來覆去在紀恬身上搞花樣。有時候兩條船靠近些,時慕揚這邊的人,都能聽見對面的□□。

  紀恬躺在他身下,手指狠狠握緊被單。

  她已經覺得不對勁,時慕揚的友善,才是最大的反常!偏這蠢貨還沾沾自喜。

  「跪下。」萬銅拍了拍她,疼得她一聲悶哼。

  紀恬幾乎咬碎了牙,屈辱地跪在他面前。

  萬銅開始享受她的伺候。

  紀恬眸中一狠,這男人,不可能活著到陸地上,即便時慕揚不動手,她都不容他。

  越靠近海防線,紀恬心中越不安。她看過原書,知道這裡駐守的,原本就是時慕雲的人,那人也不是省油的燈。

  心中有個強烈的聲音告訴她,要在時慕揚身邊,才能活下去。

  於是最後一次補給的時候,她跳了海,游到了時慕揚的船下,爬上去找了個放雜物的地方躲了起來。

  萬銅發現她不見的時候,破口大罵。

  可是哪裡都找不到人,他倒是垂涎時慕揚的那個女人,可惜不知道為什麼,他不敢開口。

  黛寧兩天後才發現,女主到底是女主,這種情況還有對於危險的直覺,也不怪紀恬一臉要活到地老天荒的長相。

  當爆炸聲響起的時候,她才知道時慕揚打著什麼樣的主意。

  他竟然讓人開著萬銅那艘船,撞上海防線。而那艘船上,是一船的炸-彈。

  萬銅和手下,在睡夢中被炸得碎肉橫飛。

  那時候時慕揚就眯著眼,站在甲板上,神情帶著幾分愉悅,觀賞藝術一般,看著血一層層蔓延,海水被染紅一小片。

  他冷笑道:「喊老子小白臉?」

  煙霧在他身前蔓延,他黑色的靴子踩上這片土地,巨蟒被放出來,橫行開路。

  所有人拿上武器,登上陸地。惡之島的惡魔們,本來就是天生的屠夫。

  黛寧看見,連張芳芳,也是帶著興奮的笑,在人群中遊走。

  她穿得乾乾淨淨,睜著澄澈的雙眼,冷靜地看著這一切。

  鮮血濺灑在她額頭上,她眨了眨眼,終於有幾分不悅。

  時慕揚回過頭,彎腰輕輕給她擦乾淨血跡。

  「抱歉,把你弄髒了,我保證,我下次會注意的。」

  她驕矜「嗯」一聲,語調卻像幼貓一樣,臉蛋兒上還是掛著不滿。

  時慕揚擦乾淨自己滿手血,這才沖她伸出手。

  好半晌,黛寧才紆尊降貴,把手放進他的掌中。時慕揚牽著她,一同走在被鮮血染紅的土地上。

  黛寧抬頭看他的背影,輕輕後退了一步。她輕蔑地想,她從未想過,與他並肩同行。

  你締造敗者的地獄,那麼,哪裡又是你的地獄呢?時慕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