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里,見了柏氏和陸老夫人,陸若靈好一頓痛哭,丟死人了,那群人還不定怎麼笑話她,她還怎麼做人啊。
柏氏好聲好氣地安慰:「你別自個兒嚇自個兒,過上一陣就沒人記得了。」當下民風開放,姑娘家眾目睽睽之下落水是丟人了些,卻也沒到沒法做人的地步。
陸老夫人也道:「你自個兒當做天大的禍事對待,旁人更有理由笑話你,你坦坦蕩蕩的,哪個敢當面奚落,她還要不要名聲了。」
你一言我一語的,總算是把陸若靈哄地不再哭天抹地。
次日,陸若靈帶著厚禮登了安王府的門,探望晉陽郡主,回來她就徹底放下了心中那塊石頭。郡主沒有因落水一事責怪她,還反過來安慰她,讓她別吃心,郡主真是個好人,要是她能做自己嫂嫂多好。
經過芙蕖閣的時候,陸若靈恨恨瞪了一眼,都是她妨礙了哥哥的前程。
「轟隆」一記響雷在頭頂炸開,驚得陸若靈瑟縮了下
「姑娘,這是要下大雨了,咱們趕緊回去吧。」丫鬟說道。
陸若靈攏了攏袖子,覺得後脖子涼颼颼的,快步離開。
這一陣秋雨之後,天氣便漸漸涼爽下來,園子裡幾棵早銀桂飄出淺淺清香。
柏氏帶著陸若靈出屋散步:「你這孩子心思怎麼這麼重,事情都過去這麼些天了,還悶在屋子裡不肯見人。」
陸若靈撅了噘嘴:「出來幹嘛,被她們嘲笑。」
「誰敢嘲笑你。」柏氏好笑,這丫頭的暴脾氣誰不知道,誰會主動來招惹她。
陸若靈哼了哼,瞅瞅外面黑燈瞎火的,抱怨:「娘也是,大晚上出來閒逛。」
「白天那麼大的日頭,對皮膚不好,」柏氏嗔她一眼:「這曬黑了容易,白回來可不容易,你看看你,一個夏天下來,人都黑了一圈。」
「哪有!」陸若靈捧了捧臉不高興:「我白著呢!」
柏氏失笑,幸而女兒皮膚白,一白遮百丑,人還能看得過去點,慢慢說道:「走走也好,省得你整天坐著不動又長肉。」五官擺在那是沒法改了,體型卻能調整,姑娘家還是纖細些漂亮。
陸若靈最討厭別人對她的外貌體型評頭論足,親娘也不例外。
瞥她一眼,柏氏無奈搖了搖頭:「別覺得不中聽,我還能害你,一邊嫌棄胖一邊不肯多動動控制控制嘴,你說讓我怎麼說你才好。」
陸若靈煩躁地跺了跺腳:「那你就別說了。」
對著她這張臭臉,柏氏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那裡怎麼有火?」不耐煩的陸若靈發現不遠處有星星點點的火光,立刻轉移話題。
今天是顏陸氏的忌日,八年前的今天,顏陸氏帶著丫鬟遊園散心,支開了丫鬟回去取東西,她便跳湖殉了情。這地方偏僻又是晚上,直到那個丫鬟良久找不到顏陸氏驚動了人一起找,才在湖裡發現她的屍體。
依著阿漁來看,顏陸氏過於柔弱了些,為女則弱為母則強,她這一走,讓顏嘉毓一個八歲的小姑娘如何自處。
望著幽暗的湖面,阿漁輕輕嘆了一口氣,拿起一小疊紙錢投入火中。
因著過不了幾日就是中元節,陸老夫人要去清月庵做法事祭拜,遂今天並無什麼儀式,說到底,這裡是陸府,顏陸氏只是外嫁女。
故而歷來都只有顏嘉毓在顏陸氏落水之地燒些紙錢香燭祭奠,如今換成了阿漁,自然也不能省了這一茬,不然如何向亡魂交代。
「你在幹嘛,大晚上的想嚇死人啊!」陸若靈沒好氣地瞪著阿漁。
「今天是我娘的死忌。」阿漁抬眸看著停在不遠處的柏氏和陸若靈。
想罵點什麼的陸若靈噎了噎,心裡有些發毛。
湖面反射著月光,波光粼粼,冒著寒氣。
火光映照得阿漁的臉亮堂堂,火苗搖曳,她的臉彷佛也跟著扭曲,一瞬間竟然有些像顏陸氏。
柏氏勃然色變,剎那間褪盡了血色,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將她臉色變化盡收眼底的阿漁眸色深了深,陸若靈的反應很正常,柏氏的反應卻反常地像是見到了鬼,心念一動,阿漁眼神變了,緩緩說道:「我中午夢見我娘了,她似乎想告訴我什麼,可我聽不清楚。我心下不安,就來祭拜下。若是她能顯靈,就出來告訴我,我也好替她完成遺願。」
恰在此時,湖面傳來一道噗通聲,像是一條魚跳出了水面,湖面上泛出波紋,彷佛有什麼東西要從水底下鑽出來似的。
陸若靈咽了咽口水,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幾步:「你,你別胡言亂語,招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阿漁落寞一笑:「怎麼會,就算我娘來了,她也不會傷害我們的,她怎麼捨得。」
柏氏瞳孔劇烈收縮,臉頰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
柏媽媽臉色也有些難看,卻比柏氏好多了,她不著痕跡地拉了拉柏氏。
柏氏緊緊掐了下虎口,強自穩定心神:「七月里又是大晚上的,嘉毓還是莫說這些話,免得驚擾亡人。這風越來越大了,你身子骨弱,早點回去吧。」
阿漁歉然一笑:「驚嚇到大舅母和三妹妹了,是我的不是。」
「娘,我們走吧。」陸若靈搓了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的胳膊,害怕地張望四周,總覺得黑漆漆的林子藏著魑魅魍魎。
柏氏聲線發緊:「沒事,你早點回吧,我們也走了。」
阿漁彎彎唇角:「燒完這些紙錢,我就走。」
柏氏應了一聲好。
陸若靈拉著柏氏快步往外走,恨不得小跑起來,背後說不清道不明的涼颼颼。顏嘉毓這個女人就是專程來克她,出來散個步,都能整出這種么蛾子來。
「晦氣死了!燒紙錢不會找個隱蔽點的地方,嚇死了人算誰的。娘,你看,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柏氏神思不屬,沒有多餘心神搭理她。
陸若靈見狀,又罵顏嘉毓不干好事兒,看把她娘嚇得,要是嚇出什麼毛病來,她跟她沒玩。
阿漁慢慢地燒著紙錢,腦海中都是柏氏驚恐似見了鬼的臉,她怕極了的模樣,為什麼?阿漁的眼神冷下來。
神魂動盪的柏氏打發走陸若靈,心有餘悸地坐在屋子,保養得宜的臉上蒼白的一點血色都沒有。
柏媽媽嗓子乾乾的:「夫人,您別多想,表姑娘那都是說胡話。」
柏氏鼻尖冒出細細冷汗:「她娘是不是給她託夢了,她想說什麼,她是不是知道了?」
「怎麼可能,夫人你可別自個兒嚇自己,反倒引人懷疑,」柏媽媽鎮定道:「託夢之說都是騙騙那些無知之徒的,表姑娘一個小姑娘能知道什麼,要是她知道什麼,宋奶娘她們能不來報。」
柏氏漸漸心安,是的了,她一個被嬌養得不知世事的小姑娘能知道什麼,身邊一個得力的人都沒有,自己又是那幅身子骨。
伺候著柏氏洗漱上了床,柏媽媽退下。
柏氏翻來覆去好久,腦子裡走馬觀花一般掠過前塵往事,一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昏昏沉沉中,她忽然覺得臉上有點涼,伸手摸了一把,濕漉漉的?濕漉漉的!
柏氏猛然驚醒,又摸了一把,是水,還泛著腥臭味,床上怎麼會有水?她直挺挺坐了起來,驚慌失措地大叫:「來人,來人。」
值夜的小丫鬟連忙推門,可房門卻是還從裡面反鎖著的,柏氏有反鎖房門睡覺的習慣,且屋裡從不留人伺候。
駭然欲絕的柏氏叫了幾聲沒等來人,終於想起房門被反鎖著,跌跌撞撞爬起來沖向門口,中間撞到了一張凳子。
柏氏痛呼一聲,跌倒在地,卻顧不得喊疼,而是渾身汗毛在頃刻間豎了起來,她的手摸到了一團冰冰涼涼濕漉漉的東西,彷佛,水草!
柏氏燙著了似的收回手,連滾帶爬到門口,手忙腳亂抽門閥,抽了三次,終於打開門。
提著燈的小丫鬟見到的就是披頭散髮面無人色的柏氏,兩隻眼睛瞪到了極致,像是見到了鬼。
小丫鬟心頭一跳:「夫人,您,您怎麼了?」
柏氏搶步出門,打著顫的雙腿徹底軟了下去,聞聲趕來的丫鬟連忙扶住她。
「點燈,點燈!」柏氏直勾勾地盯著黑漆漆的房門,上下兩排牙齒劇烈顫抖。
她這模樣把一眾丫鬟也嚇壞了,覺得那黑不溜秋的房間裡似乎藏著一個吃人的怪物。
在柏氏逼人視線下,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兩個大丫鬟壯著膽子手拉手走進屋,點亮燭台,房間裡霎時亮起來,裡面的情形也暴露在眾人眼底。
沒有怪物,只有一團水草以及濕漉漉的水痕,一直蔓延到床上。這詭異的情形令一眾丫鬟毛骨悚然。
柏氏心中那根弦徹底斷了,一口氣沒接上,眼睛一翻暈了過去,是她,是她,她跟著自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