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柱一個趔趄摔在石堆上,背上碎石砸了一身,他顧不得疼,手忙腳亂地要爬起來。「啪」一聲鞭子已經抽下來,抽得他當即趴回地上。
「想偷懶是不是,趕緊起來。」守衛甩著牛鞭,彷佛抽打牲口一樣。
周大柱不敢躲,若是躲了只會換來報復性地懲罰,在鞭子的抽打下,他把傾覆的碎石裝進竹筐里。
旁邊的人對這一幕見怪不怪,在這個石場,他們這些罪犯就是牲口,不對,連牲口都不如,誰捨得動不動就打家裡的牲口,也不怕把牲口打壞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傍晚,開飯了,一群麻木不仁的人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生氣。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犯人之間也有等級高低,周大柱無疑是底層的。他年紀不小又廢了一條胳膊,武力值墊底,自然任人欺凌。
不過的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的罪名,整個石場誰不知道,他把自己親閨女和豐樂公主調包了,還從小就虐待豐樂公主。
這裡的人都是以種田為生的底層老百姓,縱然絕大多數人都是因為犯罪被流放至此,但是他們在外面還有親人,所以對於能使糧食增產的豐樂公主感激涕零。田地多一點出息,親人的日子就能好過一分。
周大柱可不就成了人民公敵,被所有人排擠針對欺壓。
蕭家一開始打點的人是確保周大柱過不上好日子,現在最關心的是周父別被整死了,上頭可說了,要留著這兩口子的狗命活受罪,起碼活上十三年才能去死。
周大柱是最後一個拿番薯的,別人的番薯一個或者兩個,加起來有巴掌大小,留給他的只剩下一個半個巴掌大小的番薯。
然周大柱一聲不敢吭,一拿到手就狼吞虎咽地往嘴裡塞,連皮帶瓤。不馬上吃進肚子裡,就會被其他犯人搶走,他就得餓肚子。餓得燒心冒酸水那種感覺,誰受誰知道。
見番薯被吃掉了,幾個人高馬大的犯人氣不過,扯著他到角落裡一頓胖揍。這地方能把人逼瘋,找個沙包泄泄火,能讓日子過得稍微有滋味點。
周大柱抱著腦袋蜷縮成一團,不敢喊叫給他們助興,免得他們越打越來勁。
哭叫聲不會阻止暴虐,只會加重這個過程中的快感。
周大柱深有體會,盼娣撕心裂肺的哭喊求饒會讓他更加興奮下手越重。
泄了在守衛那裡受的窩囊氣,心情變得不錯的幾個人慢慢住了手,其中一個踩著周大柱的臉往地上碾。
「那個番薯是豐樂公主找回來,你怎麼有臉吃!」
周大柱的臉被踩到變形,誰也看不清他的臉色。
另一個人道:「你種人就是活該,稍微有那麼點良心,好好對公主,不都說那個什麼養育之恩大過天,你好好養公主,現在就享清福咯。」
「活該命賤。」一腳踢在周大柱肚子上。
周大柱乾嘔兩聲,嘔出幾口還沒來得及消化的番薯。
那幾個人嬉笑著離開。
渾身劇痛的周大柱趴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緩過勁之後一臉麻木地舔食乾淨吐出來的番薯。屎都能吃得下去,何況糧食。
對於一個大男人,一個小番薯顯然是吃不飽的,周大柱胡亂扯了一些嫩草葉往嘴巴里塞,肚子裡有了東西,人也就不那麼難受。
周大柱一瘸一拐地回到茅草屋,一間屋子裡睡了十二個人,所謂的床就是一堆草。
「誒呦,大柱,你這是咋的啦。」幸災樂禍的聲音。
周大柱置若罔聞,小心翼翼地避開他們走向自己的鋪位。
突然,有人惡意伸出腳,猝不及防的周大柱被絆了個狗啃屎。
摔得七暈八素的周大柱躺在地上,眼前一陣黑一陣白。
「哈哈哈」眾人哄堂大笑,彷佛看到了極為有趣的事情。
周大柱勉強爬起來,佝僂著背離開。
鋪位上只剩下稀稀拉拉幾根草,周大柱沒有問怎麼回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幸好,現在天還不冷。
他合衣躺下去,揉著無處不酸疼的身體。有一下沒一下聽著那些人說話。
「我女兒今年也該十五了,也不知道許人家沒……」
周大柱頓了頓,女兒。
剛被流放到這裡的時候,他抱著一絲希望,那個被他們送進福窩過好日子的閨女應該會悄悄幫他們吧。
要不是他們,她哪能過那麼多年好日子。就算被拆穿了,可她被當做親骨肉疼了這麼多年,肯定是有感情的。再怎麼樣她也不會太差,但凡她有點良心,就該來打聽打聽他們的消息,幫襯幫襯他們。還有小寶和招娣姐弟倆,她享福了,怎麼能不拉拔下弟弟。
等啊等啊,他沒等來親閨女的幫忙,倒是等來了盼娣出息的消息。盼娣那個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死丫頭,怎麼可能有這種本事,肯定是騙人的,是她親爹娘幫她騙人。
可盼娣變得越來越厲害,他因為盼娣日子越來越難熬,也越來越不抱希望。親閨女肯定被盼娣害死了,盼娣現在這麼厲害都成縣主了,怎麼可能放過親閨女,還有小寶和招娣,她一定會報復他們。
周大柱五臟六腑都揪成一團,恨得直捶腦袋,當年他就不該膽小怕事,咬咬牙結果了這個小賤人該多好。
那樣,他們就不會家破人亡。等小寶長大,他就去認那個被送出去的親閨女,讓她暗地裡拉扯拉扯他們。親閨女指頭縫裡漏出來的東西就足夠他們吃香喝辣的了,這會兒他們肯定住上大房子了,小寶也許還討媳婦了,說不定他都抱上孫子了。
可現在,什麼都沒有,都沒有了。周大柱悔恨交加,死死咬著後糟牙。
在周大柱悔得肝腸寸斷的時候,周王氏的日子也不好過,她和一群女犯人幹的是開荒種糧的苦役,在這個地方,男人被當牲口使,女人被當男人使喚。
相較於男人,女人的嘴更鋒利,刀子一樣,割得人遍體鱗傷。她們以語言為刀劍,還伴隨著層出不窮的小動作折磨人,周王氏度日如年備受煎熬,整日以淚洗面。
「呦呦呦,又哭上,還以為十八的小姑娘啊,哭兩聲就有男人來哄,也不看看一張老樹皮染上貓尿,噁心死人。」
周王氏身子劇烈一顫,飛快抹眼淚。
「沒男人哄,可人家有閨女哄啊。」
「哪個閨女啊!」
「還能是哪個,假扮成鳳凰飛上枝頭那個唄。」
「扮不了了,早被打下來變成變回山雞了,要有人你偷了你親閨女虐待你閨女,你能不想弄死那個假閨女。」
「我活剝了她的皮,其他兒子閨女有一個算一個,我都往死里整。」
……
周王氏抖如糠篩,一張蠟白的臉上滿是驚恐。
一唱一和的幾個女人笑了,只要一提她那幾個孩子,這女人了就能嚇去半條命。她倒是心疼自個兒孩子,咋就不心疼心疼別人家孩子。
豐樂公主多好的人啊,讓大伙兒吃到肚子裡的東西多了。
一直到吹了燈,在看守的呵斥下,那些女人才閉上嘴。周王氏已經被恫嚇的魂飛魄散,躺在硬邦邦的地上,她才敢無聲流淚。
那天,她怎麼會鬼使神差地換了孩子,如果不換那該多好。
京城,靖海侯府。
游氏正在歡天喜地吩咐人收拾箱籠,瑜兒說要帶她去兩廣散心。早幾年瑜兒就說要帶她出門走走看看,只她放心不下小兒子。如今小兒子也成家了,她可以放心地出門了。
這輩子除了回娘家和去白石縣那次,她就沒離開過京城。游氏興奮地倒像個小姑娘。
靖海侯目光幽幽地看著喜笑顏開的游氏,咳了兩聲,宣告自己的存在。
游氏指揮著人把自己最心愛的幾件首飾裝起來,抽空瞥了他一眼:「你這人怎麼這麼自私的,你好歹出去辦過好幾次差,我呢,我都十年沒離開京城過了。我不就是出去玩上幾個月。」
靖海侯捕捉到重點:「幾個月?」
「不然還能幾年不成!」
一語成讖,游氏這一去猶如斷了線的風箏,不管靖海侯了。眼下這交通情況,一來一回就是好幾個月,游氏正玩得樂不思蜀,又被阿漁一通歪理說得心悅誠服,連年都是在外面寨子裡過的。
阿漁在當地寨子發現了一種品質極好的棉花,賴下不肯走了。游氏哪裡捨得她一個人在外面過年,雖然之前好多年,她都一個人在外面過的。可那時候自己不在身邊就算了,眼下是萬萬不可能撇下女兒獨自回京過年的。
母女倆帶著人在寨子裡一住就是兩年,住的靖海侯臉都綠了,繼女兒不著家之後,妻子也跑了。
「今兒宴上,各位大人都帶著夫人,就靖海侯邊上空空的。」內侍覷著皇帝的臉,笑著說道。他敢打這個趣,也是知道陛下頗有些偏愛靖海侯府。
趙琮笑了笑,她自己五湖四海地跑不夠,還帶著她娘一塊跑。
「喵」一隻肥嘟嘟的橘貓跑到趙琮腳邊,不遠不近地圍著他叫了兩聲。
內侍趕緊捧來一盒魚乾。
趙琮拿了一條小魚乾搖晃,總算把貓祖宗哄了過來,他心滿意足地抱起貓放在膝蓋上,一隻手揉著它皮光水滑的毛,另一隻手打開紫檀木錦盒。錦盒裡躺著一枚精緻的珠釵,釵頭的小貓憨態可掬。
「喵~」吃完了小魚乾的胖橘貓伸著大腦袋瞅了瞅,很快就失去了興趣,毫不留戀地跳下膝蓋,哧溜一下從御桌底下鑽出去,矯健越過門檻。
趙琮眼望著拐了個彎便消失不見的胖貓,指尖輕輕摩挲珠釵。
「小沒良心的。」
……
游氏後半生去了很多地方,認識了很多人,賞了很多風景,在外面走了走,才發現,原來京城那么小。
到了六十歲,她就不跟著阿漁出門了,在家含孫弄怡以及惦念遠方的女兒。
最後那幾年,阿漁不走了,她日日陪伴在游氏身邊。
游氏滿頭銀髮,成了一個慈祥老太太,她虛虛地拉著阿漁的手,臉上的神情是滿足而又無懼的。
她兒孫滿堂,都抱上玄孫子了,活的夠久的了,再不走,變成個吃喝拉撒都得靠人的老太太,她可不願意遭這個罪。
游氏一反前幾日的萎靡不振,靠自己坐了起來,她靠在軟枕上,拉著阿漁的手,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咱們娘兒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還是個瘦瘦小小的黃毛丫頭,一眨眼也變成老太太咯。」
「胡說,我哪裡老了。」阿漁佯裝不悅。
游氏摸摸她的臉,都能當祖母的年紀了,可看著倒能當長子的女兒。她的姑娘就是個美人胚子,年輕的時候是令人心馳神往的大美人,年紀大了那也是不老女神,好像就是這個詞來著。
「不老,不老,我們瑜兒永遠都是小姑娘。」游氏笑呵呵地說道,又對床前的三個兒子和長孫說道,以後要好好照顧你們妹妹姑姑。
要說遺憾,她最大的遺憾就是女兒沒有成家,沒有留下一兒半女,但是再想想,她沒有留下兒女,可留下了足可流芳百世的功績和知識。
還有百姓為她立廟,百年之後,縱然沒有兒孫祭祀,但是同樣的香火不絕。游氏也就覺得不那麼遺憾了。
蕭陽等人立刻應是,不用游氏交代,他們都會照顧阿漁。再說與其說他們照顧她,不如說是阿漁在庇護靖海侯府。因為她的名望,蕭家也備受尊敬。
說著說著,游氏漸漸露出疲態,蕭家女眷眼底泛出紅色,有人忍不住啜泣出聲。
阿漁的神情卻是平和的,她小心翼翼地扶著游氏躺下,讓她走的更加舒服。
游氏不舍地握著她的手,目光眷戀。
「娘,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做了你的女兒。」阿漁目光誠摯,這是原身拜託她一定要對游氏說的話。這個世界與她只有無盡的痛苦,唯獨母親是她短暫人生中唯一的幸福。
游氏輕輕地笑了:「好孩子,有你,娘也很幸福。」
話音剛落,她的手輕輕垂落在側。
阿漁眼角滑落一滴淚。
十八年後,阿漁壽終正寢離開了這個世界。
在她面前,跪著一道白色虛影,那是真正的蕭雅瑜的靈魂。
蕭雅瑜跪拜在地,泣不成聲:「謝謝,謝謝。」她們終於遭報應了!
阿漁看她一眼,尾巴輕輕一揚,一團金光落在她身上。蕭雅瑜只覺全身一暖,竟見魂體逐漸透明,她詫異地望著阿漁。
阿漁不置一詞,靜靜地看著白色虛影消失不見。有了這份功德,蕭雅瑜下輩子會有一段幸福圓滿的人生。
阿漁嘆嘆氣,自己果然是一隻善良的妖精,連功德都捨得送,可誰讓游氏對她這麼好呢!
戳了戳新長出來的更加彭鬆柔軟的漂亮尾巴,阿漁惆悵地瞪著掉下來的舊尾巴,到底要怎樣?才能在長尾巴的同時不掉尾巴。
鬱卒地嘆了又嘆,阿漁收起尾巴,繼續尋找下一個有緣人。
……
「你有何心愿?」
女子一襲紅衣如血,眸底仇恨刻骨:「閹了沈克己!」
「……」饒是見多識廣的阿漁都懵了懵,旋即笑開了:「如你所願。」
阿漁睜開眼,入眼的是寓意多子多孫的葡萄床帳,嘴角掀起嘲諷的弧度,那也得沈克己硬得起來啊。
「我叫水了。」沈克己低聲道。
阿漁緩緩應了一聲,不著痕跡地打量這個男人。目若朗星,鼻若懸膽,身材健壯挺拔,端地氣宇軒昂,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沈克己拉了拉鈴,便有一個丫鬟捧著一桶水推門進來,這丫鬟名喚百合,是沈克己的心腹,力大無窮又守口如瓶。
百合出去時,水桶里多了床單汗巾,彷佛二人剛剛**過。院子裡的人都會知道世子和世子妃如膠似漆,怎麼會猜得到他們英俊瀟灑恍如謫仙的世子爺是個天閹。
縱然這樣的狀態已經持續了七年,然沈克己依舊繃著臉,雙手微微收緊,彷佛在承受奇恥大辱。
阿漁不言不語,一如謝婉妤這七年來的模樣。初成親時,謝婉妤軟言安慰,沈克己卻像是被戳到了痛處的狗,勃然變色。之後,謝婉妤就學會了將心疼藏在沉默之下。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相顧無言地重新上了床。
一張床,兩套被褥,涇渭分明。沈克己彷佛不經意地翻了個身,背朝阿漁。
阿漁想一腳把這個賤人踹下床,想了想,只得按捺下衝動,也佯裝不經意地轉了身,細細整理原身的記憶。
阿漁:「……」只有更渣沒有最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