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谷里谷氣的答案
香榭爾大街九十七號，宏偉古樸的建築群，正是金鳶國政務院所在地。
這裡是金鳶國政治中心。
然而在過去幾年這裡卻格外混亂。
這裡的掌權者曾經是舊帝國皇帝，後來是解放者卡洛，接著變成馬爾科總統，現在又由洛米歐這個傳聲筒代替新任解放者阿麗娜發號施令。
大臣們都知道，洛米歐雖然忠誠，但只是不合格的政客，根本沒有擔任大國元首的能力。
金鳶國真正的掌權者，是那個不太喜歡住在西岱宮，經常跑去白朗峰看星星的阿麗娜。
不服洛米歐的大臣很多，但沒有人敢忤逆阿麗娜。
眾所周知，馬爾科是恐怖之源，而阿麗娜比馬爾科更厲害。
最近在西岱城上流社會圈子裡流傳著兩條秘聞。
其一是阿麗娜小姐和羅蘭先生的緋聞。
對這種緋聞，上流社會精英們只是對視一眼，會心一笑，並不在意。
在浪漫風流的金鳶國，這點緋聞也算事？
別說阿麗娜小姐未婚。就算她已婚，照樣有追求愛情的自由，按照慣例她的丈夫還得祝福她收穫真正的愛情呢。
大家只是稍微有些擔憂羅蘭先生真正的妻子生氣。
但他們並不會擔憂太久。
希爾芙女皇也是出身皇室，對上層社會婚姻與愛情分離的現象早就見怪不怪，或許會不開心但肯定能接受。
就算不接受，那也是他們的三角關係，與他人無關。
上層社會的精英們原本沒把這緋聞當回事，直到本地最大的報紙刊登不具名故事，將這件事傳開，他們才感到有些不對勁。
更讓他們感到意外的是阿麗娜的曖昧態度，既不解釋也不承認，大有一種你們傳你們的謠，我就聽聽的味道。
有人摸不著頭腦，也有人從這不尋常的舉動中品出些味道來。
再聯想到政府首腦長期空缺，有嗅覺敏銳的政治精英大概猜到了接下來要發生什麼。
聰明人已經知趣的放棄爭奪政府首腦，懵懂的人還在幻想成為新政府的首相。
阿麗娜掌權後為表示與馬爾科政府完全不同的作風，廢除了總統制，又改回首相內閣制。
這些年金鳶人見慣了政策反覆橫跳，他們早就習慣了。
人們只好奇一件事，新首相是誰？
今天是宣布新首相人選的日子，內閣大臣們一大早就來到政務院翹首期盼著。
很快，在他們伸長的脖子酸脹難耐時，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大臣們正要迎上去，卻失望的發現是政務院的馬車。
掀開門帘，下車的果然是洛米歐。
有人忍不住腹誹起來，這傢伙就是個臭代理的，真把自己當首相了？要不是阿麗娜小姐欣賞他的忠誠，他根本沒資格進入內閣，居然還在這裡擺譜。
不管誰是新首相，都不會是洛米歐。
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以政務院話事人的身份上班，擺架子就擺吧。
有人用憐憫的目光看向洛米歐。
忠誠固然重要，但阿麗娜小姐是實用主義者，並不會因為忠誠就高看洛米歐。
過去幾個月，他充分證明自己無法勝任政府首腦。
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洛米歐從馬車上走下來，和往常一樣向政務院走去。
他微笑著向同僚點頭示意。
有幾個人主動迎上來和他打招呼，也有幾名大臣假裝看不見或者只是點頭打個招呼。
這一切，洛米歐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人還沒走呢，茶杯就端走了？
羅蘭說的沒錯，這是觀察內閣大臣品性的絕佳機會。
看著那些用嘲弄、同情甚至幸災樂禍眼神看著他的大臣，洛米歐微微低頭，生怕自己憋不住笑。
你們笑我做不了首相，殊不知自己連內閣大臣的位置都保不住。
他很清楚，羅蘭和阿麗娜就在不遠處的一座小樓里用望遠鏡看著政務院門口上演的人情冷暖喜劇。
誰是小丑，等會便知。
就在內閣大臣們焦急等待時，不遠處的小樓陽台後，有兩個年輕人隱藏在窗簾後，注視著一眾內閣大臣。
年輕美麗的女孩取出一份名單，遞給男青年。
年輕女孩隔著窗戶介紹完內閣大臣們，笑盈盈的問道：
「看來這份名單需要大幅度修改了。」
「不，不用改。」
男青年緩緩搖頭，語氣格外平靜，「這份名單是你綜合考量的結果，我相信你的判斷，阿麗娜。」
被稱為阿麗娜的年輕女孩有些不解的望向男青年，眉頭輕蹙，「如果不打算改，又何必.」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既然不打算換人，搞這些小動作有什麼意義。
男青年表情嚴肅的糾正道：「我說的是短時間內不做改變。等局勢穩定下來，有些人就得走了。」
沒有觀眾的表演才是最真實的。
有的人雖然有才能，但做的都是不利於團結的蠢事。
為了純潔隊伍，這些人必須走，但不是現在。
羅蘭剛剛上任就大範圍撤換內閣大臣，會鬧的人心惶惶。
沒有這些人支持，別說改革計劃，就連日常工作都難辦。
新官上任可不能急著燒三把火，而是要多觀察，保持超然態度。
「走吧，該上任了。」
羅蘭收起望遠鏡，將名單隨手扔進壁爐，化作灰燼。
阿麗娜趕緊跟上，和他並肩前行。
馬車已經在外邊等候多時，的確該出發了。
當載著他們的馬車進入政務院時，內閣大臣們認出了馬車側面的身份紋章，趕緊列隊迎接。
淡紫色底，鳶尾花紋，劍盾交錯，代表阿麗娜的家族。
這是沒有人敢仿冒的標誌。
門帘掀開，第一個走出來的居然不是阿麗娜，而是羅蘭。
羅蘭的出現讓在場大部分人都有些懵。
就在他們猜測羅蘭以什麼身份出現時，他再次掀起門帘。
身穿軍禮服的阿麗娜足蹬精緻的鹿皮戰靴，輕輕踩在地上。
柔弱無骨的纖細小手搭在羅蘭的掌心，她優雅的站在地上，笑容和藹而明媚。
正常人都會為她的英姿颯爽暗中喝彩，然而這幫大臣卻臉色微變。
他們不是傻子，聯想到最近的緋聞，瞬間嗅到陰謀的味道。
難道說.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們腦海中涌動。
阿麗娜向站在隊伍最後的洛米歐投去一絲讚許的目光。
洛米歐雖然政治能力一般，而且缺乏遠見卓識，但執行力和忠誠都毋庸置疑。
他很好的完成了炸魚任務。
「解放者閣下，您好久沒來政務院了。您能來真是太好了。」內政大臣笑的很憨厚。
可惜他並不知道，他剛才幸災樂禍看著洛米歐的神態已經被阿麗娜看的清清楚楚。
阿麗娜對他的評價也很簡單。
不忠誠不老實，表里不一，欺上瞞下，陰險狡詐，是標準的兩面人。
暫時能過渡一下，但不能重用。
如果是以前，阿麗娜多半難以掩飾厭惡，但歷經洗禮的她早就不是曾經的單純少女。
她微笑著和內政大臣打著招呼，和每一個大臣打招呼，溫柔的笑容讓每個人都如沐春風。
大臣們簇擁著她和羅蘭向政務院辦公大樓走去。
阿麗娜沒有介紹羅蘭，大臣們也知趣的沒問。
領導帶人過來，如果不主動介紹，就算認識也不能上去打招呼。
隨便打招呼只會打亂領導的安排，屬於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在場的官員都是經歷過馬爾科恐怖統治期還活著的人精，甚至有人是從舊帝國時期經歷卡洛、馬爾科和阿麗娜的四朝元老。
這點事他們門清。
看著他們熟練的動作和神情，阿麗娜沒說話，只是暗自感慨。
她很不喜歡這些職業政客。
他們身上的舊時代烙印太深重了，他們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如何揣摩上意，如何追求進步上了。
雖然這個時代的官員大抵如此，但現在是非常時期，她不需要這種油滑的老政客。
餘光瞥向羅蘭沉穩的側顏，阿麗娜的心跳莫名的加速了幾分。
她還是第一次在這個角度仔細觀察羅蘭。
專注做事的男人果然很帥。
想到親自撰寫花邊新聞帶節奏的事，她面頰微微泛紅。
在場的官員肯定都知道她是羅蘭「情人」這件事了吧？
這樣她也不用費心解釋為什麼要讓羅蘭做首相。
或許有人會非議，但無所謂。
誰敢反對？
斷頭台收起來不等於死刑被廢除。
改革總是要見血的，不拿腐朽的舊勢力開刀，難道流自己的血嗎？
在眾人簇擁中，阿麗娜就這樣將手心微濕的素手放在羅蘭掌心，若無其事的走進政務廳。
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阿麗娜和羅蘭關係不一般。
不是有一腿，而是有無數腿。
這幫大臣終於回過味來，隱約猜到了首相人選。
有人錯愕，有人扼腕，也有人接受現實，準備和阿麗娜的情人，未來的新首相搞好關係。
當然，還有人腦海中冒出瘋狂的想法。
這麼大的事，好歹得讓希爾芙女皇知道吧。
有人暗戳戳的盤算著怎麼做這個好人。
在一眾各懷鬼胎的大臣簇擁中，阿麗娜一步一步走上王座，轉身看向一眾內閣大臣。
此時大臣們也看到她另一隻手拿著的武器。
象徵至高權力的暗金短劍。
阿麗娜舉起短劍，聲音肅穆莊嚴。
「國家機關不能沒有掌舵人，前段時間首相由洛米歐先生暫代，他幹的很不錯，卻不止一次向我訴苦，說他無法勝任。」
「我也不好勉強他，這段時間也在物色合適人選。」
「在白朗峰，我窺探到命運之河的流動，看見我國欣欣向榮的未來以及帶領我們駛向新航路的船長。」
眾大臣唇角微微顫抖，表情複雜。
如果阿莉娜直接任命羅蘭當首相，他們還有勸阻的理由。
光是羅蘭的身份立場就值得質疑。
但阿麗娜請出占卜的結果，誰敢懷疑就是質疑她觀測的命運，甚至是在質疑命運之神的神諭。
阿麗娜這麼做多少有些不講道理，但他們卻沒法接招。
幾名大臣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
目光緩緩掃過大廳，看著大臣們的微表情，和剛才的表現對照，阿麗娜可以輕易看透他們在想什麼。
她將暗金短劍舉到頭頂，聲音越發莊嚴。
「我國先哲留下一則預言，亂世中，唯有女性和外來者能帶領我們走上正途。」
「這個人就是羅蘭。」
雖然明知是這個結果，但正式宣布還是讓很多人難掩失落之情。
大臣們紛紛抬頭，目光茫然。
阿麗娜懶得管他們想什麼，雙手捧起暗金短劍，示意羅蘭接劍。
在眾人的注視中，盛裝的羅蘭步履穩健走上王座。
在昔日舊皇帝的御座前，他來到阿麗娜面前。
羅蘭正要按照效忠領主的禮節去做，卻被阿麗娜用眼神制止。
「羅蘭，我們金鳶國沒有皇帝，不必如此。」
既然阿麗娜不堅持，羅蘭自然不會矯情。
他向阿麗娜微微躬身，雙手捧起暗金短劍，轉身站在阿麗娜下一層台階上，轉身和她並立。
阿麗娜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幾分，鏗鏘嘹亮。
「暗金劍代表我的意志，代表國家至高權力。從此刻起，羅蘭·萊昂伯爵就是我國新任首相，你們必須像尊重我一樣服從他的命令。」
「如果有人不願與他共事，現在可以辭職。今日後違抗命令，就去和馬爾科作伴吧。」
阿麗娜的態度讓大臣們都有些懵。
他們想過羅蘭當首相，沒想到他的權力這麼大。
呵，這就是女人，為了捧自己的情人，能將暗金劍交給外國人。
雖然內心有無數牢騷，但大臣們並不敢明著表達。
不愧是老演員，大臣們很快調整好心態，紛紛露出笑臉，向阿麗娜和羅蘭道賀。
首相任命儀式在一片和諧的氛圍中結束。
沒有反對的聲音，沒有不利於團結的言論。
不知情的人看到這一幕，多半要感慨金鳶政府上下團結一心。
然而站在王座前的阿麗娜卻將這些大臣的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就像站在講台上的老師能看清台下學生的小動作一樣。
在掌聲中，羅蘭順勢開始就職演講。
他慷慨陳詞，先是介紹金鳶國悠久燦爛的歷史，接著回顧蘇賽克斯帝國和金鳶國的傳統友誼。
當然，兩國之間斷斷續續長達三百年的戰爭被他用春秋筆法帶過。
「雖然兩國之間也有過短暫的不愉快，但兩國關係總體向好，現在更是處於近千年來的最好水平。」
「既然阿麗娜小姐信任我，我自然會為金鳶國的自由奉獻一切。」
自由是刻在金鳶人骨子裡的固執，聽到來自專制帝國的羅蘭站在台上大談自由，終究有人忍不住。
總檢察長德桑德斯忍不住站出來提出質疑。
「羅蘭先生，有些話我憋在心裡不吐不快。如果對您產生冒犯，我可以事後辭職。」
「德桑德斯先生，你是總檢察長，職責就是監督官員，這是你的分內工作，怎麼會是冒犯呢，您直言無妨。」
總檢察長只肯叫羅蘭先生，而沒有稱呼他首相，可見他內心還沒有接受羅蘭。
這言外之意羅蘭當然聽得懂，但他並未在意。
德桑德斯在總檢察長任上幹了十幾年，在法律界的地位和蘇賽克斯帝國的阿爾本差不多。
但他為人正直，人品比阿爾本強多了。
檢察長的學生、下屬遍布金鳶國法律系統，得不到他的認可，等於被整個法務和檢察系統厭棄。
人與人是不同的。
德桑德斯是羅蘭打算重點拉攏的對象，他的態度自然很好。
見羅蘭態度平和，德桑德斯也不好咄咄逼人，便輕咳一聲問道：
「羅蘭先生，您內心認為自己是蘇賽克斯人還是金鳶人？」
此言一出，全場鴉雀無聲，安靜的針落可聞。
阿麗娜眯起眼睛，有些不滿。
老傢伙找茬是吧，這是能在公開場合問的問題嗎？
她剛想站出來替羅蘭出頭，就被羅蘭用餘光阻止。
羅蘭面帶微笑看向德桑德斯，觀察對方的反應。
這個問題很好，也很尖銳，如果沒有準備，他多半要汗流浹背了。
好在羅蘭早有準備。
他想看的是德桑德斯的表情。
哪怕老檢察長有一絲壞心眼，都逃不過羅蘭的仔細觀察。
然而沒有。
德桑德斯坦然和羅蘭對視，目光平和，卻寸步不讓。
這是他的底線。
他可以接受外國人當首相，畢竟有那個全國人民都知曉的預言，他找不出反對的理由。
但接受外國人當首相的前提是這個外國人願意將金鳶放在心裡，而不是當跳板和工具。
他問的義正詞嚴，毫無私心，就算阿麗娜反駁他也不會讓步。
德桑德斯的問題引起內閣大臣們的共鳴。
他們沒有咄咄逼人的異口同聲追問，但還是用目光表達態度。
他們需要一個解釋，金鳶人民需要一個態度。
如果羅蘭用外交辭令和官話搪塞，等於暴露內心真實想法，他們就有理由反對。
「這有損國家利益，我們不能接受懷有異心的外國人。」
羅蘭必須正面回應，給出滿意答覆，否則他會失去內閣支持，成為瘸腿首相，什麼都幹不了。
餘光瞥見阿麗娜憂心忡忡的目光，羅蘭報以「我辦事伱放心」的寬慰眼神，安慰她的忐忑。
平心而論，這是道送命題。
如果羅蘭直言心中蘇賽克斯的地位比金鳶高，倒是實話，但內閣就有充足的反對理由。
搪塞也是如此。
如果他說心中金鳶的地位高於蘇賽克斯，先不談真假，這話傳回蘇賽克斯帝國，希爾芙女皇怎麼想？
總之，左右都是坑。
如果羅蘭是本地人，多半會滿頭大汗，但他不是。
這道題有個谷里谷氣的標準答案。
「在金鳶我是金鳶人，在蘇賽克斯我是蘇賽克斯人。」
羅蘭神情平靜，回應擲地有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