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爺從御書房離開之後，並沒有直接回九王府，

  而是先去了一趟太醫院。

  值守的太醫正在打瞌睡，見到九王爺突然造訪，嚇得「蹭！」一下站起來。

  又看看王爺懷裡抱著的小郡主，太醫趕緊從柜子里拿出來一個紅色的紙包，

  「這是各宮娘娘的使用的滋補食材，小郡主雖還小，但是將這些食材少量放入湯中清燉，也是極好的。」

  太醫說著就把紙包遞上去，

  可遞上去之後，見王爺依舊神色涼薄，

  於是又懂事的多添了兩根百年人參。

  九王爺：「……」

  他看起來就那麼像來訛藥的嗎。

  九王爺清了清嗓，「本王是來查病記的。」

  「是。」太醫鬆了口氣，

  然後拿了鑰匙去打開病記庫的柜子。

  **

  九王府。

  九王爺回來之後，先把夜團團放回床上，然後才去了書房，

  「夜湛夜沉呢？」

  白芨跟進來匯報，「大公子已經自行回府了，二世子剛從兵營回來，此刻在涼風亭練劍，還沒休息過。」

  「叫來見本王。」

  「是。」白芨退出去。

  很快，夜湛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去了書房。

  「父王，您找孩兒何事。」夜湛表面上依舊是平日的樣子。

  只是，手臂在微微發抖，很顯然是長時間練劍，導致的肌肉痙攣。

  夜瑾寒不說話，只是眼神淡淡的垂眸看自己的二兒子。

  夜湛被看的有些心虛，「父王，孩兒沒事。」

  「沒事為什麼一直練格擋的招數。」

  是為了下一次遇上危險，能有自保的能力？

  還是說，是不希望再有人為你擋箭。

  夜湛是夜瑾寒看著長大的，所以多少也是了解這個兒子的。

  「孩兒……」

  夜湛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才說了兩個字，就閉口不言了。

  夜瑾寒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八九成是猜對了。

  他這個二兒子啊，表面上嘴硬，實際上心軟。

  「過來。」九王爺將桌上的一杯酒挪過去給他。

  夜湛不解，「父王，九王府的兵營有規定，統領及統領以下，不得飲酒。」

  「本王今日准你破例。」

  九王爺說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兩杯相碰，一飲而下。

  酒是低濃度的花米酒，孩童尚可飲。

  但夜湛並無飲酒史，所以這一口下去，只覺得喉間一陣陣的發燙，整根食道都像是被火燎了一遍。

  九王爺將酒杯收到一邊，然後將一疊紙推給夜湛，

  「看看。」

  「是。」

  夜湛本以為這些是父王給他的兵法或者劍譜，

  可當看了一頁之後，夜湛表情凝重起來。

  看到第二頁，第三頁，第四頁……厚厚的一疊紙，全數看完之後，

  夜湛臉上呈現出八歲孩子不該有的掙扎表情，

  「父王，這是那個女人的病記？」

  「嗯。」九王爺點點頭,「你現在還認為是你害死了自己的母親嗎？」

  夜湛沒說話，但是表情已經微微鬆動。

  九王爺站起來，「太醫院給她的內部診斷，是活不過七日，她原本就會死，所以，湛兒，你沒有害死你的母親，你明白嗎？」

  「可她終究是替我受了一箭。」

  「那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替你受那一箭嗎？」

  「為什麼？」

  「因為她是你的母親，……人在剎那之間做出的決定，往往是依靠本能。」她救你也是依靠本能。

  ——在那種生死的瞬間時刻，人根本就來不及思考，更惶論算計。

  「父王……」夜湛眼眸低垂，喉間也一陣陣的發緊，「可是……可是她明明已經拋棄了我。」又為什麼要救我。

  心底的那句話，終於是說了出來。

  「那你告訴父王，你母親在彌留之際，對你說了什麼？」

  人被一箭刺穿心臟，並不會立刻死，而是會有一個血液供給減少，大腦逐漸缺氧的過程。

  那段時間，人是可以說話的。

  夜湛壓制住自己的哽咽，說：

  「那個女人說，她從未想過拋棄我。」

  短短八個字，夜湛複述得無比艱難。

  複述完之後，夜湛情緒上涌，

  忍不住低吼，「父王，她為什麼臨死之前都要騙我！哪怕她有苦衷，哪怕她真的只能留下一個孩子，可她選擇了夜沉，這難道不叫拋棄嗎！！」

  夜瑾寒沉默片刻。

  其實……當初他離開京都去青鸞城之時，也是父皇冊立六哥為太子之日。

  亂世立儲君，是為國之穩。

  對於大楚來說，是好事，

  但是對於夜瑾寒來說，無異於噩耗。

  太子要想地位穩固，那么九王爺的子嗣必是眼中釘。

  尤其是，夜湛是雷雪凝吃了禁藥懷上的孩子，那種藥，雖然傷母體，但是利胎兒。

  可以說……夜湛在還沒出生的時候，已經註定了他的天賦異稟。

  這樣的孩子，一定是奪嫡之爭的肉中刺。

  而夜沉呢，大病一場之後，傷了武基，終生不得習武。

  大楚向來信奉「馬背上的皇帝」，文治武功，都要。

  若是不能習武，那基本上就退出了朝堂之爭。

  因此夜沉留在京城，會比夜湛留在京城安全得多。

  再者，父皇的意思也是要他帶上一個孩子去邊關，這樣他才能有所牽掛，才能惜命。

  所以，夜沉留京，夜湛遠赴青鸞，是註定了的事情。

  只是！

  ……夜瑾寒無法替雷雪凝辯解，

  一則，從男人看女人的角度來說，雷並非良善之輩；

  二則，以上的想法，是他離開京城時的想法，至於雷雪凝是如何想的，他並不知道。

  人已經死了，是非公斷只能留與後人說。

  若說……她選擇相對好養活的長子夜沉，而放棄兩歲還高燒的夜湛，是為她自己的以後做打算，

  畢竟依靠夜沉皇長孫的地位，她也有翻盤的機會，可若是留下夜湛，而夜湛沒能活下來，那麼她便是什麼也沒有了，

  如此想來，抉擇便不難做出，雷雪凝，是從始至終的精於算計，

  如此猜測，可。

  若說……她只是在男女之事上耍手段敗人品，而在成為母親之後，儘可能的為兩個孩子考慮，甚至和九王爺想到一處去了。

  如此猜測，亦可。

  人已死，無從證明。

  究竟是哪一種，連九王爺也不得而知。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夜湛的心結。

  想到這裡，九王爺目光篤定的看向二兒子，

  「湛兒，父王想告訴你，你不是被拋棄的小孩，更不是沒人要，而被送去邊關送死的小孩，

  你母親在最後一刻替你擋下那一箭，是她本能恕罪也好，是她表達母愛也罷，目的都是一樣的，是告訴你，你值得她這樣做。」

  你從來從來……都不是被拋棄的孩子，懂了嗎。

  夜湛雙眼泛紅，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眼眶的淚水，竟然無論如何都壓不下去。

  「父王！」夜湛一把抱住他父王。

  房頂上的暗衛都抹了一把眼淚，

  「俺啊，真希望……全天下所有的……在不幸福的家庭里出生孩子，都能明白，你們永遠值得被愛。」

  **

  書房正在哇哇哇，

  而在小郡主房裡，夜團團這個小東西醒了，

  不僅醒了，還利索的從床上坐了起來，

  滿臉都是「沒睡夠腦子不太好用」的奶蠢模樣，

  雖然很蠢，但是小傢伙依稀記得，「今天好像少吃一頓吶？」

  小腦瓜努力的想了想，她是不是沒幹晚飯，是不是……

  大眼珠子轉了轉，想了好一會兒，再摸摸扁扁的小肚肚。

  團團確定了，就是少吃一頓吶！~

  少吃可不行呀，團團必須吃回來吶！~

  於是小傢伙穿上貓貓鞋，邁開小短腿，就去書房找她爹。

  剛一進去，正要嚎一嗓子「爹爹，餓餓，飯飯。」，

  可是還沒嚎，就發現二哥哥抱著爹爹，

  二哥哥雖然是背對著她的，但是兩隻肩膀一抽一抽的非常明顯。

  雖然沒聲音，但是……

  小腦袋十分靈光，「二哥哥，你是不是在哭唧唧鴨？」

  夜湛一聽，是小矮子的聲音……

  瞬間疑惑：不是……她怎麼突然智商猛漲。

  不行，他不能讓小矮子看到他如此弱的樣子！！！！

  不然以後還怎麼給她當帥酷狂霸拽的二哥哥！！

  想到這裡，夜湛立刻拿出了八百分的男子氣概。

  不僅不哭了，口氣還要嚴肅認真，「我沒有！」

  「哦，系嗎系嗎？」

  夜團團這個娃，一旦精明起來，就十分不好騙。

  她一邊「系嗎系嗎」，一邊團團祟祟的挪著小步子，要繞到爹爹身後去看看，

  走到了差不多的位置，夜團團猛地一個蹦躂，「二哥哥！！！」

  夜湛簡直要嚇得魂飛魄散，

  好在是趕在被她看到之前，轉頭，將臉埋在了他父王的另外一側。

  夜團團摸摸小下巴，沒關係哦，團團也可以去那邊看哦~

  於是小短腿一倒騰，就換了一邊湊過去。

  夜湛又趕緊挪回來。

  就這樣，兄妹兩「左右左右左右……」的，一個藏，一個看。

  夜湛自認為是一個帥酷狂霸拽的猛男，

  他自然不可能陪妹妹玩這種幼稚的躲貓貓遊戲。

  於是想了想，然後突然一個猛烈上前，直接就把妹妹反抱住了。

  不僅抱住了，還要空出一隻手來捂住她的眼睛。

  ——只要控制住妹妹，就不會被看到猛男落淚！

  被捂住眼睛的夜團團：「咦？怎麼天這麼黑了吶？」

  「可是可是……」

  「團團還沒吃晚飯吶？嗚嗚嗚嗚嗚，團團才不要少吃一頓嗚嗚嗚……」

  夜湛：「……」

  她的智商，為什麼忽高忽低，波動還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