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離(中篇)

  我……

  實則心底確有幾分懼意,

  奈何我性子執拗,自幼便遭村里那幾個頑劣孩童欺凌,他們總是一邊罵我醜八怪,一邊將我往那泥坑中狠狠推去。

  而我,向來默默承受這些屈辱,從不還手,亦不敢告知自家娘親。

  我怕,

  怕娘親亦遭他們毒手。

  不過在此處,莫說一攤爛泥,便是能果腹的野菜亦尋不見半棵。

  我深知,

  若再尋不得食物與水源,我們全家怕是連這冬天都難以熬過。

  我不能放棄,定要咬牙堅持下去。

  此乃活著之鐵律。

  陽光無情灑落於我本就單薄的衣衫之上,令我感到一陣難耐的灼熱。

  我舔了舔乾裂如旱地的嘴唇,試圖以口水滋潤一下乾渴的喉嚨,卻發覺此乃徒勞之舉。

  我能真切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正急速失去大量水分,變得愈發虛弱無力。

  視線愈發模糊了,那是何物……

  ——

  另一邊,

  早上剛散去的村民們又無奈地聚於一處。

  「哎呀,林老,你嘴邊是何東西。」

  「嗯……」說著老人慌忙擦去他嘴角的那抹紅痕。

  「都別吵嚷了,趕緊站好!」

  數十個官兵如惡狼般將村裡的婦女老少團團圍住。

  「這位官爺,我家夫人腿腳不便,能否行個方便。」說話的正是村里唯一的書生。

  他名喚張羽墨,前幾年鄉試落榜,如今已然四十出頭,卻仍是個秀才。村里人近些年來頗為照顧於他,只是苦了他那雙腿殘疾的妻子。

  只見那官兵頭子面色陰沉,狠聲道:「少廢話!你們這些賤民,莫不是想造反?快點給我站好了!否則休怪這刀劍無情,不留活口。」

  張羽墨無奈長嘆一口氣,他深知這些官兵斷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他只好背著癱瘓的妻子走進人群,「相公,你這是怎麼啦?」

  妻子寧芷若年齡其實比張書生小十歲,奈何當時禮教對女子重重束縛。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張羽墨騙了她,他作為一個讀書人的良知何在?

  寧芷若望著自己平日溫文爾雅,對她關懷備至的丈夫好似換了個人,

  變得如此卑微,如此懦弱。

  不禁抿了抿乾燥的薄唇,兩行情淚無聲滾落。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年輕的女子猛地沖了出來,擋在張羽墨和寧芷若身前。她高聲喊道:「官爺,你們不能這般對待我們!我們皆是無辜的百姓啊!」

  那官兵頭子見狀,頓時暴跳如雷:「大膽!你竟敢阻攔本官行事!來人,把這個女人抓起來!」

  幾個官兵立刻上前擒住那個女子,將她拖至一旁。女子奮力掙扎著,哭嚎道:「放開我!你們這些惡徒!你們定會不得好死!」

  「剛才這是……那醜丫頭的娘吧?」寧芷若忍不住拍了拍丈夫的背,示意放她下來,她欲救下那可憐孩子的母親。

  「……」

  「你幹什麼,快點放妾身下來……張羽墨,你聾了還是眼瞎了!」

  聲響太大,官兵頭子很快又將目光投向了夫婦二人。

  「哎,我說,你們小兩口子這是鬧矛盾了,要不本官給你們治治……來人,把這倆賤民給我拖出去先打二十大板再說!」

  話還未說完,一旁的官差又急忙說道:「頭,您瞧,那傢伙身後的女人多水靈,要不……」

  「嗯……上等的貨色,回去獻給那位大人!」

  「咳,那個……把你身後背著的人留下,你就可以滾啦!」

  張書生僅是愣了一瞬,手一松,

  「啪……」

  背上的寧芷若被重重拋在了當場。

  「張羽墨,你個忘恩負義的小人,你我二人當初的約定你忘了嗎?咳咳!」寧芷若捂著胸口劇烈咳嗽,片刻便吐出一大口血來,身子軟軟地癱倒下去。

  身旁熱心的村民急忙上前查看。

  「寧姑娘,你……」

  「不好啦,寧姑娘氣絕身亡了!」另一個村民驚恐地大喊。

  周圍的其他村民紛紛議論起來,皆是對張書生無恥行徑的指責與痛斥。

  「呀呀!吵死了,死人有什麼好嚷嚷的,對了本官還要辦正事……」

  一陣小插曲過後。

  官兵頭目指著眾村民,語氣凌厲地道:「本官今日奉西陵城城主大人之命,追查朝廷要犯。」言罷,他從懷中掏出一幅畫像,展示於眾人面前。

  村民們紛紛圍攏過來,目光落在畫像上。畫中的男子鼻樑高挺,五官精緻絕美,面容英俊非凡,讓他們一時之間皆是毫無印象。

  許是根本就未曾見過這張臉吧!

  過了一會兒,官兵頭目看著這些一臉茫然、無辜的眾人,不禁皺起眉頭,問道:「你們真的都不認識?」

  沉默片刻後,人群中有個男孩忍不住開口答道:「不認識。」

  這時,站在男孩身旁的一名女子迅速伸手捂住男孩的嘴,並「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官爺,民女的孩子還小不懂事,剛才冒犯了您,請您大人有大量,饒恕他這一次吧!」女子惶恐至極地求情著。

  然而,官兵頭目卻冷哼一聲,不滿地回應道:「哼,你以為本官是奴才嗎?你說放就放啊?」

  女子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連忙擺手否認:「……民女不是這個……意思。」但為時已晚,她和男孩最終還是被兩名官兵一同強行拖走了。

  「本官再問你們一遍,確定不認識?」

  「......」

  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好,本官把話撂在這,逃犯就在你們這村里,既然都想狡辯,那我就成全你們!」

  說著,他大手一揮:「給我搜!」

  隨著他一聲令下,幾十號官兵如虎狼般猛衝進來,將兩百名村民圍在了一起。

  此刻,但凡是餓了三個月又手無縛雞之力的村民,又哪裡是這群披盔戴甲、手握刀劍的官兵們的對手啊!

  跑,根本毫無可能。

  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官兵將自己捆綁起來,然後被拖進村子裡。

  這些村民們一個個面如死灰,眼中充滿了絕望與恐懼。

  幾個時辰過後,

  「哼,找不到,你們這群畜牲可真會藏人啊,那就……」

  這天,天空被一片血紅色所籠罩,宛如末日降臨一般。那恐怖的血色映照著七里村的上空,令人毛骨悚然。熊熊烈火無情地吞噬著整個村子。許多人被困在火海中,哭聲、喊聲和求救聲交織在一起,在這片曾經寧靜祥和的土地上悽厲地迴蕩著。

  火紅色籠罩下的村子裡,那具癱瘓的身體消失無蹤,

  那個曾經的家,那棟茅草屋在火中漸漸地化為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