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新官不算舊官帳
面對陸晨的責問,一名小吏心底發沉。
「陸大人。」
他抬起頭,看了陸晨一眼,然後語調儘量平靜地答道:「您對燕國公府出產的靈石可能不太了解,他們的靈石盛產於龍泉秘境,從裡面開採出來的靈石,除了上品靈石該有的精純靈力以外,還帶著一絲真龍之氣,乃是貴氣極重的珍寶,非帝王不可據之……」
「靈石就是靈石。」
陸晨面無表情地打斷道:
「本官有一個對陣法之道極為精通的朋友,她告訴本官,在陣法上,靈石唯一的作用,就是提供海量靈力啟動和維持大陣的運轉,其評判標準只有本源靈力的純度和量級,由於大陣運轉時需要快速吸收本源靈力,而越是上品的靈石,在同等體積下,其本源靈力的純度和量級就越高,供應本源靈力的效率越快,這燕國公府的上品靈石,哪怕說破了天,其本質上的作用,不還是和其他靈石一樣?」
話音落下,幾名小吏肩膀頓時微微一顫。
陸晨又冷聲質問道:「作用一樣,價格卻貴了一倍,既然如此,為何不採買普通的上品靈石,難道皇道大陣就只能用他燕國公府的靈石嗎?沒了他們的上品靈石,大陣就不能啟用不成?」
聞言,一名小吏猶豫了一下,然後一臉謙卑地回應道:「大人,自燕國公府在宣平三年開闢出龍泉秘境的空間通道到現在,五十多年間,朝廷一直都是從燕國公府採買上品靈石的,在他們之前,原本供應靈石的隋國公府因謀反被誅之後的那幾年,朝廷採買的靈石總是時不時出問題,以至於陣法偶有失靈,有一次甚至還導致大陣被毀,光修復大陣都用了數十萬兩銀子呢,但用了燕國公府的靈石後,就再也沒出過任何問題了。」
停頓了一下,那小吏又道:「燕國公府的靈石是貴了些,但一分錢一分貨,至少用著安心,光是這一點,就值不少銀子了,而且,陛下身為天下至尊,紫極城乃是中洲之極,皇道大陣豈能用普通靈石?唯有無上珍寶方可成為御用之物,這是對陛下的無上敬意啊!」
這時,另一名小吏接過話茬說道:「陸大人,我大夏朝地大物博,陛下富有四海,豈會在意這點銀錢?您如此精打計算,倒是顯得朝廷有些小家子氣,甚至會引來陛下不喜,恐對您將來不利啊。」
陸晨瞥了他們一眼,懶得理會最後那名小吏的那番看似為他好的提醒,而是眯了下眼睛,意有所指地道:
「哦?這幾十年來,朝廷的靈石用度,一直都是燕國公府所出?」
幾人點了點頭。
「正是,龍泉秘境出產的靈石天下聞名,一石難求,也多虧燕國公公忠體國,有什麼好事都先想著朝廷,咱們才能用上能讓人完全放心的龍泉靈石啊。」
「別看龍泉靈石賣的貴,其實燕國公府也沒賺到多少錢,畢竟龍泉秘境兇險異常,開採不易,其開採和運輸成本極大,光是撫恤金就不知要給出去多少呢。」
「那麼……」
晨嘴角微微一揚,流露出一抹泛著冷意的笑容。
「也就是說,龍泉秘境的靈石礦脈開採了五十多年,在紫極城和洛京護城大陣等諸多天級陣法的極大消耗下,依舊沒有枯竭,直到現在還能源源不斷地給朝廷供應上品靈石,對麼?」
這話一出,幾人面色再次變了變。
眾所周知,上品靈石極為稀少,一般來說,普通的靈石礦脈中的靈石,能有百分之一的上品靈石就已經是非常不錯的富礦了,並且靈石還是不可再生,起碼要經過數十萬年才能緩慢形成,而龍泉秘境中的靈石礦脈,卻整整挖了五十多年…
「這…這個…龍泉秘境得天獨厚,靈石礦脈自然也與眾不同。」
對於這番說辭,陸晨卻是面色冷然地搖了搖頭。
「東西多了,自然也就不值錢了,這麼簡單的道理,不用本官提醒你們吧?」
聞言,幾人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說。
陸晨接著道:「而且,誰又能肯定,那燕國公府不是從其他地方採購靈石,然後往龍泉秘境一放,再取出來,就這麼轉一手再賣給朝廷?」
咔噠…
一名小吏絲毫是沒站穩,身形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陸晨懶得再看他們,在倉庫里仔細巡視了一圈,問清楚每一樣材料的出處、作用和價格、產地。
不出所料,跟他在擔任兩州總督時了解到的物價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質量倒是沒多大問題,但價格卻至少有一倍的差距。
而且有近兩成的材料,都是出自燕國公府,或者說,出自那「盛產珍寶」的龍泉秘境……
很快,陸晨便大致了解了庫房的情況。
當他離開庫房時,王琦正好帶著三名滿頭大汗、身著六品朝服的官員走了過來。
一看到陸晨,三人不等王琦開口,便一臉緊張地朝陸晨躬身行禮。
「下官徐三平…」
「下官李泉…」
「下官崔浩…」
「拜見陸侍郎!」
陸晨負著手,神色淡漠地點了點頭,而後淡然道:「你們去哪了?為何當值之時不在營帳?」
一陣寒風吹過,三人卻是大汗淋漓。
「回陸大人話,家父今日不知吃錯了什麼東西,突然上吐下瀉……」
「家妻犯了寒……」
「下官突然腹脹……」
聽到這話,陸晨面色沒有一絲變化,只是意味深長地道:「你們三個,還真是緣分不淺啊。」
三人:「……」
「哼!」
陸晨突然輕哼一聲,然後邁起腳步,直接越過三人,朝不遠處的營帳走去。
「你們玩忽職守的事,後面自會有吏部和都察院跟你們慢慢算帳,現在先隨本官過來。」
見陸晨如此不講情面,三人頓時瞳孔微微一縮,但卻不敢多說什麼,快步跟在陸晨身後。
「王琦。」
陸晨輕喚一聲。
「屬下在。」
王琦湊到陸晨身側。
陸晨隨口問道:「帳冊都準備好了嗎?」
王琦點了點頭。
「都準備好了,陸大人。」
「嗯,辛苦你了。」
「大人客氣了。」
聽完兩人的對話,徐三平等三人頓時心裡一緊。
很快,陸晨便走進了營帳。
剛進來,他便感覺到一陣舒心的暖風,暖春法陣的加持下,裡面溫暖如春,和外面的寒風蕭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不挺舒服的嘛。」
陸晨直接走到主位上一屁股坐下,接著抬起頭,注視著面前挨個落座的徐三平等人,眉頭微微一挑。
「這世界,怎麼就這麼奇怪?外面的役夫可以頂著寒風在工地上不計酬勞地幹活,但是讓某些人在暖風拂面的地方辦公,他們卻待不下去,你們說,這是不是很難理解?」
聽到這意有所指的話,被陸晨注視著的徐三平等人臉上再次滲出不少汗水,連官服都快被浸濕了。
「陸大人…這…」
「下官駑鈍,不知大人所言為何,請大人恕罪。」
陸晨笑了。
「駑鈍麼?」
說著,他輕輕搖了下頭。
「駑鈍點好啊,這樣一來,即便將來倒了霉,大抵,也不會多難受吧。」
嘭…
徐三平手中的茶杯莫名掉在了地上。
清脆的響動讓陸晨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怎的,摔杯為號?
不過這顯然是他想多了。
見茶杯被不小心打翻,徐三平趕忙起身致歉,卻沒有任何其他動作。
陸晨聳了聳肩,沒有再看他們,而是把目光放在了面前的帳冊上。
原本他是不怎麼想管工部的貓膩的,畢竟做官哪有飛升香?但是現在,於他而言,做官已經不僅僅是為了做官,有些事情,也就不得不在意了。
工部掌天下工事,包括皇家重點工程、各地水利工程、道路工程、製造軍械等事宜,都是工部負責,簡單來說就是一個花錢的部門。
既然是工程製造,就必然會涉及到物料採買和支用,這方面嘛,懂的都懂。
所以工部歷來都是一塊肥肉。
只不過這塊肥肉卻不一定是工部堂官的,畢竟敢盯上這塊肥肉的人,一個個都大有來頭,而工部堂官雖有掌天下工事的職權,但能不能盡用,敢不敢在這塊肥肉上咬上一口,那就得看自個的身板硬不硬了。
所以這帳冊,可不是誰都敢碰的,不然鬼知道這些做帳的人身後,是否站著某個大能,或者代表著某些人的意志。
而這一點,對於陸晨來說,卻完全不是問題。
同時,他要想有所作為,工部這個踏板,他就得抓牢抓穩。
至於切入點,那就簡單了。
沒有絲毫猶豫,陸晨直接取出一本帳冊,將其打開翻看起來。
見陸晨如此果決,徐三平等人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也不知道陸晨是不曉得其中的厲害,不知者無畏,還是故意想找麻煩,往工部這一潭死水中丟一塊巨石,妄圖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這要是風浪一起,他們這些雜魚結局會如何,那可就只有天知道了。
這一刻,他們心底幾乎同時感覺到一絲非同尋常,看向陸晨的目光中,隱隱透出一絲複雜的意味。
陸晨不間斷地翻看著面前的帳冊,同時用提前準備的炭筆在旁邊的白紙上寫寫畫畫。
王琦在一旁輔佐。
在看到陸晨在白紙上寫下的內容時,他的眼中總會流露出一絲疑惑之色。
看不懂。
根本看不懂。
縱使他仔細回想至今看過的所有典籍,都找不到任何字符能與陸晨所寫的東西對應,而看陸晨這專注的模樣,看著也不像是在胡寫亂畫。
顯然,只是陸晨寫的東西,別人看不懂而已。
別說是他了,放眼整個中洲大陸,甚至把西洲大陸那個劍與魔法的世界也算上,除了女帝和被陸晨培養成一個小管家婆的洛小鈺以外,絕對找不出第四個能看懂這些內容的人。
咔噠咔噠…
炭筆不斷在白紙上划過,落筆時發出清脆的聲音,在徐三平等人緊張無比的內心深處接連響起,讓他們莫名有種難以言喻的不適感。
度日如年。
雖然帳冊里記錄的帳目明細,這麼多數據,一個人很難在但時間內核對完,就算上交戶部,讓戶部那幫「神算子」核算,沒個半天也休想出結果,照理說,裡面就算有什麼問題,陸晨也應該看不出來才對。
但…陸晨這個人,總給他們一種很邪門的感覺,讓他們本能地感覺有些怪異,下意識地不敢用常理判斷。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不知不覺間,大半天便過去了。
當陸晨合起最後一份帳冊的瞬間,三人同時神色一凜然。
「有意思。」
把帳冊推到一邊,陸晨的臉上,逐漸泛起一絲譏嘲之意。
「不過是區區兩項工程的帳冊,竟然藏著如此多的玄機,簡直讓人大開眼界啊。」
聞言,徐三平等人頓時眼神一顫。
「大人的意思是…帳對不上?」
陸晨搖了搖頭,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瞥了一眼徐三平身旁的崔浩,緩緩開口。
「崔主事,本官記得,布置大陣這一塊,是你負責把關的吧?」
被陸晨點名,崔浩不禁心神一跳。
「是…是下官負責。」
他頗為忐忑地看著陸晨,小聲問道:
「可是下官這兒出了什麼差錯?」
「不好說。」
陸晨淡然地應了一句,而後很是放鬆地朝椅背靠了過去,同時面無表情地繼續道:
「本官先問你,那鎮元大陣的術式布置,為何會產生三成靈符、硃砂、秘銀等材料損耗?」
話音落下,徐三平和李泉頓時轉頭看向崔浩,眼中微光閃爍。
「這…陸大人有所不知。」
在所有人的注視中,崔浩那長長的馬臉上流露出一絲苦澀之意。
「鎮遠大陣雖然是地階大陣,但其術式構成精妙絕倫,每個符咒、篆文都精妙無比,極難刻錄和布置,加上輔陣太過於繁雜,難以布置,所以……」
陸晨對此不置可否。
「那凌雲大陣、歸源大陣等玄階大陣呢,連這些大陣都弄出這麼多材料損耗,我工部的陣法師和靈印匠師就這點能耐?」
崔浩面色一苦。
「這個…戶部對咱們這裡的開支頗有微詞,而且這些陣法師和靈印匠師,已經是現在工部水平最高的那一批了……」
聽到這話,陸晨當即冷笑一聲。
「捨得出大價錢採買那些天價材料,卻捨不得出錢請人,你們的做事風格,當真是讓本官大開眼界啊。」
此話一出,三人當即身形一顫。
這時,陸晨突然眯了下眼睛,一道危險的寒芒悄然閃過。
「本官再問你們一個問題。」
徐三平下意識地應道:「大人您問,我等一定知無不言。」
這信誓坦坦的回應直接被陸晨無視了。
知無不言?
我信你個鬼!
「本官問你們。」
陸晨盯著他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那些因為布置法陣的時候失誤消耗掉的廢料殘渣,你們放哪了?」
聞言,三人幾乎同時瞳孔一縮。
「大人您問這個做什……」
「現在是本官在問你們,馬上回答本官的問題!」
陸晨不想聽他們廢話,直接怒斥一聲。
「在本官搞清楚前因後果之前,爾等要是再敢反問一句,信不信本官今天讓爾等站著來,躺著回去?!」
三人頓時脖子一縮。
隨後徐三平猶豫了一下,這才小心翼翼地道:「回陸大人話,那些廢料…我等自然是令人將其處理掉了。」
「怎麼處理?」
徐三平莫名咬了咬牙,道:「將其丟到孟江。」
「哦?」
陸晨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按大夏律,靈材廢料要妥善收集處置,爾等竟然私自將其丟到孟江?」
徐三平嘆了口氣,一副無奈的模樣:「我等也是沒辦法,廢料倉庫已經滿倉,焚煉爐效率低下,這些廢料危害甚大,不能放任不管,否則後果難料,我等也只好出此下策,而且孟江江域廣闊,應該可以淨化這些廢料,若是上面怪罪下來,我等也只得認罰。」
聽到這個解釋,陸晨頓時意味深長地道:「徐主事倒是個識大體的。」
聞言,徐三平在心底暗自鬆了口氣。
「大人謬讚了。」
然而他現在鬆懈下來,似乎還為時尚早。
「誰下的命令?又是誰負責傾倒之事?在哪倒的?」
陸晨突然開口問道。
聞言,徐三平再次心裡一緊。
「大人您問這個.」
「回話!」
陸晨毫不猶疑地冷聲道。
徐三平頓時不敢再問,然後稍微想了一下,便答道:「前工部右侍郎薛義薛大人,薛大人是個高義的人,由於擔心此事連累其他人,於是誰都沒有告訴,也沒有登記造冊,而是自掏腰包從外面僱人把廢料拉倒猛將河畔倒掉了。」
「本官的前任,前不久才致士的薛大人麼?」
陸晨淡淡道。
「正是。」
「他什麼時候離京?」
徐三平老老實實答道:「五天前。」
「既然如此。」
陸晨緩緩站起身。
「本官這便去請陛下下旨召他回京。」
見狀,三人眼中陡然閃過一抹急切之色。
「陸大人,薛大人都已經致仕了,您還找他老人家做什麼?而且這事讓陛下知道,不太好吧?」
陸晨聳了聳肩。
「冤有頭債有主,既然是他下的令,本官自然要找他問個清楚,否則這個責任誰來擔?」
說完,他直接邁起腳步朝前走去。
徐三平三人趕忙追了上去。
「陸大人,請聽下官一言。」
李泉走到陸晨身旁,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
陸晨駐足,而後面色冷淡地看著他。
「說。」
李泉朝他拱了拱手,然後湊到他跟前,用頗為沙啞地聲音說道:「陸大人,屋檐接水代接代,新官不算舊官帳!大人您將來,也是要交職的。」
「陸大人聽下官一句勸,這事.就算了吧,朝廷要是追究,我等幫薛大人扛了便是,也算是全了我等和薛大人共事一場的情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