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就這樣吧

  等我騎上小紅馬,一群馬忽然跑了出來。

  其中一匹馬後面拖著趙長卿,遇到草地顛簸,他的身子就被高高拋起。

  翻轉間,隱約可見他一張臉上全是血。

  而騎馬的人歡快地吆喝著,策馬揚鞭,馬嘶長鳴,唯獨沒有他的聲音。

  「駕!」

  我一揚馬鞭,跟了上去。

  我在高地,跟著他們往前跑。

  那群騎馬的漢子發現了我,朝空中甩著響亮的馬鞭,哈哈大笑,嘴裡污言穢語。

  我抽出羽箭,搭弓,瞄準。

  跑在外側的一匹馬應聲倒下,嘶鳴不止。

  那幾個漢子連忙勒馬止步,掉轉方向朝我奔來,喊著:「捉住她!別讓她跑了!」

  我當然不會跑,趙長卿是我的丈夫,更是我的仇人,要死也要死在我手上。

  一個首領模樣的漢子手一揮,其他人分散地合圍上來,但草原坦蕩無際,怎麼能攔得住我?

  我的騎術和箭術是我阿爹親授的,他可是草原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勇士。

  所以我迂迴跑著,趁機不備就射出一箭。

  趙長卿像破舊的麻袋似的被拖來拖去,身子軟塌塌的。

  我心裡發怵,邊騎馬邊盯著他看,一不留神,被人從後面用繩子套住,人猛地掉下了馬。

  幾隻馬蹄在我面前轉來轉去,頭頂是興奮得喝彩聲,他們似乎在討論怎麼處置我。

  而我卻一瞬不瞬看著前方的趙長卿。

  他頭髮凌亂,渾身上下無一處好肉,深長眼睛緊閉著。

  我不由自主地顫顫伸出手,要觸到他的肩膀時,遠處又傳來一聲女人的嬌斥聲:「布格拉!我殺了你!「

  伴隨著馬蹄聲,那聲音漸近,圍著我的漢子紛紛下了馬,好像要去迎接那女人。

  我根本沒心思去看是誰,趁機抓住了趙長卿的肩膀。

  粗布的觸感下,是他的骨肉。

  我眼眶發脹,聲音都不像是自己的,我輕搖著他,低低地喊:「趙長卿,趙長卿,你醒醒……」

  風吹著他雜草般的頭髮,扑打在他古銅色的臉龐上,他臉頰那道刀傷深可見骨,往外翻著血肉。

  我猶豫地伸手去觸他的臉,手放在上方久久不能落下。

  就是再好的創傷藥也治不好他的臉了,一定會留疤的。

  趙長卿最講究儀表了,他不管碰過什麼東西都要用手帕擦手,遇到大太陽還要小廝撐傘,一把摺扇不離身……

  他失蹤這段時日,都經歷了什麼?

  我刺穿了他的胸膛,他怎麼會沒死?

  「古力扎爾!「

  在我的手要觸到他的臉時,一聲驚喜的喊聲打斷了我。

  我抬起頭,看到一張明媚燦爛的臉,她彎著腰,髮飾上的串珠相撞做響。

  她扶我起來,嘴裡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好久沒見你了,聽我阿爹說你嫁到了中原,怎麼又回來啦?哈里克伯父還好麼?「

  她是姑墨的小公主,叫娜寧。

  我十歲那年,跟阿爹去探望阿翁,在沙漠露營時,遇到了她和姑墨王。

  姑墨王熱情好客,邀請我們去王帳飽餐了一頓。

  我比娜寧大一歲,她個子卻比我高。

  我倆躺在沙丘下數天上的星星,帳里大人們在喝酒歡笑,做別時,我們依依不捨,相約日後要一道玩耍。

  只是後來西北國連年戰亂,我們蒲類更是遷徙了好幾次,所以這之後我們再沒見過面。

  沒想到她長這麼大了,變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初見面的欣喜稍縱即逝,我一看見她就想起阿爹拉著我的手,邊走邊說話的樣子,想對她笑一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她還不知道我阿爹已經死了……那樣強壯如山的一個人,變成那么小小的一捧。

  娜寧還是這樣無憂無慮,她歡快的像草叢裡的小鳥雀似的,兩隻眼睛璀璨生光。

  我曾經也像她一樣啊,見到誰都笑,可現在我再也笑不出來了。

  我別開臉,看著地上的趙長卿,問道:「你們姑墨的人為什麼要折磨這個漢人?」

  娜寧似乎剛想起了什麼,「哎呀」一聲蹲下身,拍打著趙長卿的臉,「醒醒!趙先生,你醒醒!」

  她竟然說得是中原話,雖然蹩腳,卻說得準確無誤……

  她叫他趙先生?

  我滿腹疑惑,也蹲下來,毫不猶豫探向趙長卿的鼻息。

  感受到溫熱的鼻息後,我終於大鬆了一口氣。

  繼而憤怒、怨恨、失望紛紛湧上心頭。

  若是沒有旁人,我恨不得咬他的肉,剖出他的心!

  娜寧探過他的鼻息後,朝手下招招手。

  一個蓄著小鬍子的男人抱著藥箱過來給趙長卿處理傷口。

  而娜寧盤膝坐下,順手也把我拽在草地上,說:

  「剛才布格拉說你要救趙先生,你喜不喜歡他?等我學會中原話,把他贈予你吧!」

  小鬍子男人正用刀割開趙長卿的衣服,他精幹的胸膛露出來。

  「我才不喜歡他!」我將手中的草丟出去,一躍站了起身,往一旁走開了些。

  娜寧跟過來,搭著我的肩膀,說:

  「哦我忘記啦!你丈夫就是中原的男人,聽說是礦商的兒子,那你丈夫定是比趙先生強多了,說起來趙先生也不差,他會得可多了,我把他賣回來後才發現自己撿了一個大便宜……」

  娜寧說,她是從一個販賣奴隸的手裡買的趙長卿。

  賣家偷偷告訴她,千萬不要上了他的當,他說自己家富可敵國,只要放了他就能拿到黃金萬兩,還說在坤山有他家的礦廠子,但他領著賣家去看,那只是一個荒廢掉的地方,一個工人都沒有。

  娜寧說,趙先生受過重傷,身無縛雞之力,多走一會兒路人就直冒冷汗,一遇陰雨天就咳喘個不停……

  說他不死心,哄著她將坤山翻看了一遍,仍是沒有找到他所說的礦廠,沒有成群結隊的工人。

  娜寧說,趙先生一定是得了臆想症,他一個奴隸怎麼可能是中原富家子?

  她說:「不過,我還挺喜歡他,從沒把他當奴隸看,他懂得真多啊,我聽了好多中原的趣事……我阿爹說,等再過一年,就送我去中原,我是要嫁個天朝皇子的,所以一定得好好學學中原話……」

  他們一群人浩浩蕩蕩消失在草原深處,帶走了趙長卿。

  我望著天邊,什麼都看不見了,還一直的看,一直看到眼睛發酸,才緩緩轉身離開。

  嘴裡忽然發苦,苦到連唾液都是苦的。

  就這樣吧,就這樣吧……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