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她也是這般痛嗎

  日光開始西斜,碧海青天燃起了火似的,漫天雲彩幻化做彩霞。

  打雜的宮女在殿外潑了淨水,那蒸氣熱烘烘上來,熏的人渾身汗津津的。

  通傳的太監進去沒多時,李德福從宣室快步走來,恭敬說了句:「皇上正召見刑部的史大人,娘娘還是先回吧。」

  我溫聲道:「不要緊,本宮去便殿等著。本宮做了皇上最愛吃的點心,皇上議完事正好能吃。」

  「這……」李德福面露難色。

  「李公公放心,如果等得久了,本宮自然會走,皇上在忙,就不用稟報了。」

  「也好。」李德福攙著我的手臂往便殿走,「宮裡發生這樣的事,皇上心情不好,有娘娘在側寬慰些,是我們做奴才的福分啊。」

  「本宮正是擔心皇上憂思傷身,所以才非要見皇上一面不可。」

  「娘娘真是宅心仁厚,」他引我坐下,道:「娘娘先歇息著,奴才還要去前頭伺候。」又吩咐小宮女端茶來。

  李德福走後,玉婷忙用絲帕為我擦額頭上的汗,一臉的心疼:「娘娘的心意,皇上肯定知道,何必非要在這裡等著?皇上與大臣議事哪裡是一時三刻便能好的?」

  「來都來了,等一會兒又何妨。」我輕呷一口茶。

  我以為要等上一陣子,不想剛坐一會兒,皇上就來了。

  他神色低沉,低聲道:「你身子不好,做了糕點叫人送來就行,外頭這麼熱,萬一中暑了怎麼辦?」

  玉婷道:「皇上,娘娘做糕點做了大半天,還不叫我們奴才插手,做好後片刻不歇送來了。」

  「好了,我是有孕,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玉婷,你先下去。」我微笑道。

  玉婷應了聲,退行而去。

  我從提盒中拿出一盤松瓤鵝油卷,拉著皇上的手坐下,「嘗嘗,我多加了些蔗糖,味道更好了。」

  皇上連吃了好幾個,方道:「果然清甜許多。」

  我適時奉上茶水:「適才皇上吃的時候,眉頭皺著,臣妾還以為做壞了呢。」

  皇上放下碟子,起身道:「怎麼會呢,只要是你做的,朕都愛吃,可朕不捨得你做這些。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宮去,好生歇著。」

  「皇上是為霍將軍的事憂心麼?」我亦站起身。

  他沉默不語。

  我過去站到他面前:「皇上,臣妾雖對霍將軍不甚了解,但單憑皇上選他來統領羽林衛,臣妾就覺得他不可能謀害皇上,」

  他轉頭看我一眼,眼眸如寒星一閃,我心裡不禁打了個突。

  他最不喜後宮干政。

  我看定他道:「臣妾覺得,霍將軍不會背叛皇上,皇上無須為此煩心,此事定是那個左副將一人所為。」

  他神色緩和了些,以為我是在憂心他被人背叛,嘆了聲,道:「朕從未懷疑過霍將軍。」

  「那個行刺朕的左副將,是陣亡將士和邊疆女子的遺孤,在軍營里長大,才17歲,因作戰英勇,聰明機靈,被霍澤睿破格提為左副將,朕還有心讓他加入羽林衛,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狼子野心,還拖累了霍澤睿。」

  行刺皇上,無論失敗與成功,都是一死。

  一個遺孤,死則死矣,還真是了無牽掛。

  我更加認定,這分明是一個局。

  皇上繼續說道:「人是跟著霍澤睿進宮的,又是他的手下,不得不走個過場,由刑部調查查清楚了,自然就會放人。」

  「霍將軍剛打了勝仗回宮,就出了這檔事,皇上不覺得奇怪麼?」

  皇上沉吟片刻,道:「那左副將是邊疆女子的後代,他或許是有意博取我方信任,欲殺了朕為母族報仇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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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低頭無奈苦笑。他還真是半分不疑太后。

  回自己宮裡時,已是夜幕沉沉。

  我坐在轎輦里,疲倦不堪地歪在軟靠上。

  輕紗簾外,一盞羊角燈愈來愈近,擦身而過時,我輕掀開一角,看到太后身邊的余公公領著一個小太監經過。

  小太監手裡拎著一個提盒。

  我心念一動,問玉婷:「那邊是什麼地方?」

  「回娘娘,後頭不遠處就是掖庭的一個偏門,因為挨著未央廄獄,所以很少有人從那裡過。」

  「停轎!」我厲喝一聲。

  不等轎停穩,就掀開紗簾下轎,玉婷嚇了一跳,連忙喊人扶穩我下去。

  一下轎,我就推開身邊的人,快步走到余公公面前,大聲道:「站住!」

  余公公拱手朝我行了禮,皮笑肉不笑,道:「董昭儀叫奴才有什麼吩咐?如果沒有要緊事,奴才還有太后的急差要辦呢,就先走一步了。」

  「本宮丟了個簪子,這一路上本宮就見了你二人,可是你們撿到了?」

  余公公低眉順眼,語意卻不以為然:「奴才不曾見。」

  「這裡面是——」我掠過他,伸手去拿提盒。

  手臂一緊,余公公已是握住了我。

  以調查為由,把人關押在牢中——怕是明日就會傳出霍將軍在牢中身染急病暴斃的消息。

  再有本事的人,若是不忠,旁人也留他不得。

  戰場上的英雄,會這樣無聲無息地死掉!

  不能再等下去了,就是現在吧。余公公的手剛嵌牢我,我一把掀翻了提盒,手落下時拽住了他的手臂,用力朝後倒下,拉著他一同倒下。

  鑽心的裂痛從後背滲入腹部,除了胸腹間的痛,其它都變得麻木,更顯那一處的痛楚。

  渾身的力氣潰散,我仍緊抓著余公公的手臂,隨侍們團團圍過來,都嚇壞了,「娘娘、娘娘」叫個不停,連玉婷都手足無措。

  我拼勁最後的力氣,低聲說:「皇上……去找皇上……」

  宣室的寢殿燃著巨臂燭火,我仍覺得四周昏暗冰冷,錐骨的巨痛潮水般湧來,我疼得四肢抽搐捲縮著,連呼吸都是疼的。

  這樣的痛楚,真的不如死了算了,像是有把刀在我體內一點點割開血肉,我忍耐到極處,想要叫喊,卻只發處嗚咽的含糊呻吟。

  我想起那天在畫舫上,古力扎爾站在船艙邊,她疼的身子弓成蝦的形狀,滿頭冷汗……她也是這般疼麼?……我知道會受一番苦楚,沒想到是這樣的疼……所以老天也讓我體驗這樣的感受……

  「進不得啊!萬歲爺,進去不得!」李德福的急切的聲音突然響起。

  「滾開!」皇上厲聲道。

  「撲通、撲通」的跪地聲、嘈雜聲響成一片。

  」皇上,進不得啊!」

  皇上聲音變了調,粗喘著氣:「誰再敢攔著朕,朕就要誰的命!」

  「萬歲爺,今日你就算殺了奴才,奴才也不能讓您進去。」李德福急的要哭出來了。

  冰涼的眼淚從我眼眶滑入耳鬢,我悽厲哀哭,在一次次迸發的痛楚中,拼力喚他,喚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男人的名字:「劉志……劉志……」

  瓷器摔打聲後,內殿的門被「砰」的踹開,穩婆宮女們皆嚇得跪成一片。

  徐太醫一手鮮紅的血,一把扯下帷幔,急步迎過去:「皇上,萬萬不可來這裡啊!」

  皇上的腳步聲趨緊,怒吼道:「滾!」

  殿外又傳來一個聲音:「荒唐!你是連祖制規矩都不顧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