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開始西斜,碧海青天燃起了火似的,漫天雲彩幻化做彩霞。
打雜的宮女在殿外潑了淨水,那蒸氣熱烘烘上來,熏的人渾身汗津津的。
通傳的太監進去沒多時,李德福從宣室快步走來,恭敬說了句:「皇上正召見刑部的史大人,娘娘還是先回吧。」
我溫聲道:「不要緊,本宮去便殿等著。本宮做了皇上最愛吃的點心,皇上議完事正好能吃。」
「這……」李德福面露難色。
「李公公放心,如果等得久了,本宮自然會走,皇上在忙,就不用稟報了。」
「也好。」李德福攙著我的手臂往便殿走,「宮裡發生這樣的事,皇上心情不好,有娘娘在側寬慰些,是我們做奴才的福分啊。」
「本宮正是擔心皇上憂思傷身,所以才非要見皇上一面不可。」
「娘娘真是宅心仁厚,」他引我坐下,道:「娘娘先歇息著,奴才還要去前頭伺候。」又吩咐小宮女端茶來。
李德福走後,玉婷忙用絲帕為我擦額頭上的汗,一臉的心疼:「娘娘的心意,皇上肯定知道,何必非要在這裡等著?皇上與大臣議事哪裡是一時三刻便能好的?」
「來都來了,等一會兒又何妨。」我輕呷一口茶。
我以為要等上一陣子,不想剛坐一會兒,皇上就來了。
他神色低沉,低聲道:「你身子不好,做了糕點叫人送來就行,外頭這麼熱,萬一中暑了怎麼辦?」
玉婷道:「皇上,娘娘做糕點做了大半天,還不叫我們奴才插手,做好後片刻不歇送來了。」
「好了,我是有孕,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玉婷,你先下去。」我微笑道。
玉婷應了聲,退行而去。
我從提盒中拿出一盤松瓤鵝油卷,拉著皇上的手坐下,「嘗嘗,我多加了些蔗糖,味道更好了。」
皇上連吃了好幾個,方道:「果然清甜許多。」
我適時奉上茶水:「適才皇上吃的時候,眉頭皺著,臣妾還以為做壞了呢。」
皇上放下碟子,起身道:「怎麼會呢,只要是你做的,朕都愛吃,可朕不捨得你做這些。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宮去,好生歇著。」
「皇上是為霍將軍的事憂心麼?」我亦站起身。
他沉默不語。
我過去站到他面前:「皇上,臣妾雖對霍將軍不甚了解,但單憑皇上選他來統領羽林衛,臣妾就覺得他不可能謀害皇上,」
他轉頭看我一眼,眼眸如寒星一閃,我心裡不禁打了個突。
他最不喜後宮干政。
我看定他道:「臣妾覺得,霍將軍不會背叛皇上,皇上無須為此煩心,此事定是那個左副將一人所為。」
他神色緩和了些,以為我是在憂心他被人背叛,嘆了聲,道:「朕從未懷疑過霍將軍。」
「那個行刺朕的左副將,是陣亡將士和邊疆女子的遺孤,在軍營里長大,才17歲,因作戰英勇,聰明機靈,被霍澤睿破格提為左副將,朕還有心讓他加入羽林衛,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狼子野心,還拖累了霍澤睿。」
行刺皇上,無論失敗與成功,都是一死。
一個遺孤,死則死矣,還真是了無牽掛。
我更加認定,這分明是一個局。
皇上繼續說道:「人是跟著霍澤睿進宮的,又是他的手下,不得不走個過場,由刑部調查查清楚了,自然就會放人。」
「霍將軍剛打了勝仗回宮,就出了這檔事,皇上不覺得奇怪麼?」
皇上沉吟片刻,道:「那左副將是邊疆女子的後代,他或許是有意博取我方信任,欲殺了朕為母族報仇也未可知。」
𝒔𝒕𝒐55.𝒄𝒐𝒎
我低頭無奈苦笑。他還真是半分不疑太后。
回自己宮裡時,已是夜幕沉沉。
我坐在轎輦里,疲倦不堪地歪在軟靠上。
輕紗簾外,一盞羊角燈愈來愈近,擦身而過時,我輕掀開一角,看到太后身邊的余公公領著一個小太監經過。
小太監手裡拎著一個提盒。
我心念一動,問玉婷:「那邊是什麼地方?」
「回娘娘,後頭不遠處就是掖庭的一個偏門,因為挨著未央廄獄,所以很少有人從那裡過。」
「停轎!」我厲喝一聲。
不等轎停穩,就掀開紗簾下轎,玉婷嚇了一跳,連忙喊人扶穩我下去。
一下轎,我就推開身邊的人,快步走到余公公面前,大聲道:「站住!」
余公公拱手朝我行了禮,皮笑肉不笑,道:「董昭儀叫奴才有什麼吩咐?如果沒有要緊事,奴才還有太后的急差要辦呢,就先走一步了。」
「本宮丟了個簪子,這一路上本宮就見了你二人,可是你們撿到了?」
余公公低眉順眼,語意卻不以為然:「奴才不曾見。」
「這裡面是——」我掠過他,伸手去拿提盒。
手臂一緊,余公公已是握住了我。
以調查為由,把人關押在牢中——怕是明日就會傳出霍將軍在牢中身染急病暴斃的消息。
再有本事的人,若是不忠,旁人也留他不得。
戰場上的英雄,會這樣無聲無息地死掉!
不能再等下去了,就是現在吧。余公公的手剛嵌牢我,我一把掀翻了提盒,手落下時拽住了他的手臂,用力朝後倒下,拉著他一同倒下。
鑽心的裂痛從後背滲入腹部,除了胸腹間的痛,其它都變得麻木,更顯那一處的痛楚。
渾身的力氣潰散,我仍緊抓著余公公的手臂,隨侍們團團圍過來,都嚇壞了,「娘娘、娘娘」叫個不停,連玉婷都手足無措。
我拼勁最後的力氣,低聲說:「皇上……去找皇上……」
宣室的寢殿燃著巨臂燭火,我仍覺得四周昏暗冰冷,錐骨的巨痛潮水般湧來,我疼得四肢抽搐捲縮著,連呼吸都是疼的。
這樣的痛楚,真的不如死了算了,像是有把刀在我體內一點點割開血肉,我忍耐到極處,想要叫喊,卻只發處嗚咽的含糊呻吟。
我想起那天在畫舫上,古力扎爾站在船艙邊,她疼的身子弓成蝦的形狀,滿頭冷汗……她也是這般疼麼?……我知道會受一番苦楚,沒想到是這樣的疼……所以老天也讓我體驗這樣的感受……
「進不得啊!萬歲爺,進去不得!」李德福的急切的聲音突然響起。
「滾開!」皇上厲聲道。
「撲通、撲通」的跪地聲、嘈雜聲響成一片。
」皇上,進不得啊!」
皇上聲音變了調,粗喘著氣:「誰再敢攔著朕,朕就要誰的命!」
「萬歲爺,今日你就算殺了奴才,奴才也不能讓您進去。」李德福急的要哭出來了。
冰涼的眼淚從我眼眶滑入耳鬢,我悽厲哀哭,在一次次迸發的痛楚中,拼力喚他,喚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男人的名字:「劉志……劉志……」
瓷器摔打聲後,內殿的門被「砰」的踹開,穩婆宮女們皆嚇得跪成一片。
徐太醫一手鮮紅的血,一把扯下帷幔,急步迎過去:「皇上,萬萬不可來這裡啊!」
皇上的腳步聲趨緊,怒吼道:「滾!」
殿外又傳來一個聲音:「荒唐!你是連祖制規矩都不顧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