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起,秦亦成了南陵王府負責趕馬車的車夫。
他無時無刻不在後悔,自己那天為什麼要出現在風青柏面前。
卻也因著跟在風青柏身邊,對他這段時間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事,他一清二楚。
同樣的,每每看到風青柏平靜淡然的樣子,他就更恨得咬牙切齒。
偽君子,說什麼把皇太后當母后,真真切切喊了那麼久,看吧,全是假的,皇太后不在了,他一點難過都沒有!
虧義父還曾在他面前夸風青柏是個真小人!
義父看錯人了!
風青柏在車夫滿滿的怨念中,行事有條不紊。
四月,交代朝事。
四月末,因南陵王妃在皇太后的事情上憂思過度,為免王妃呆在京城睹物傷情,南陵王帶王妃及幼子回鄉散心。
這個決定,多了個人生出怨念。
風墨晗在男子離京這一天,從南陵王府跟到京郊碼頭,一路上碎碎念就沒停過。
「我也睹物傷情,我離養心殿更近呢!」
「你們都走了,我連個紓解傷懷的人都沒有了。知夏叔平日專注政務,根本不搭理我。」
「皇叔,我真不能跟你們一塊回去?」
回應少年的是啪一聲聲響,男子手中書卷砸上他腦門,「好好處理國務,別總做白日夢。」
「皇嬸……」
「小風兒,好好干,做個勤勉明君。」
「巴豆紅豆……」
「哥哥,拜。」
「哥哥,走好。」
目送客船離岸走遠,風墨晗站在碼頭上,感受著四月河風,心有戚戚然,甚是悲涼。
等到船隻看不見影兒了,才轉身回到馬車,「回宮。」
他還得去養心殿廢址傷懷呢。
十日後,五月初,一行人踏上雲州碼頭。
錦衣玉袍,男俊女嬌,氣度清貴。兩男一女,還帶著兩個小娃娃。
相比起模樣極好的紫衣男子,兩個小娃兒更惹人注目。
精緻得就跟畫裡走來似的,一顰一笑都能萌化人心。
「點點,點點!」眉心有紅色胎記的女娃娃手指街邊小糖人,「吃,吃!」
那雙如被水洗過的琉璃眸子閃著亮,對她的要求,任何人都沒辦法拒絕。
紫衣男子彎起唇角,「好,爹爹買。」
腦門上留著鍋蓋貼的小男娃見狀,小嘴扁了扁,眼睛往周圍四處瞄,看到某處懸掛的匕首時,眼睛一亮,也用肥出小手窩的手指一指,「爹爹,買!」
修長大手在他腦門上揉了下,「好,爹爹也買。」
最後倆娃兒想要的東西都到手了。
小女娃吃著小糖人,幸福得眯眼笑。
小男娃拿著小匕首,扁著嘴想哭。小匕首,迷你的,跟他小手掌一樣大!
瞧著巴豆委屈模樣,柳玉笙肩膀狂抖。
自打書房對戰秦亦那一遭,父子倆之間關係開始緩和,但是坑爹坑娃的事情,反而越來越多,比如眼前。
秦亦哼哼扭開臉,「現在去哪。」
「買輛馬車,回蒼梧鎮。」
車行就有馬車賣。
風青柏出手闊綽,買了輛看著不太起眼,車廂里打造卻寬敞舒適的馬車,交到秦亦手裡。
車夫秦亦上線。
他倒是想以不認識路拒絕趕車來著,奈何身後坐著個活地圖。
看在巴豆紅豆份上,他忍了,把馬車趕得平穩。
到達蒼梧鎮正值晌午時分,一行人沒有尋地方用膳,而是驅著馬車拐入民宅區小巷,七彎八拐之後,在一處半新舊寨子前停下。
敲門,很快,門應聲而開。
秦亦隨在風青柏一家子後面走進小院,視線不經意間掃過堂屋時又飛快轉回來,一下瞠大了雙目,跟失了魂似的,「皇、皇太——」
啪!
腦門挨了一下,身前清冷男子回眸,淡淡睨著他,「別亂叫,這是蕭老夫人。」
「……」秦亦覺得他在做夢,還沒醒。
屋裡,滿頭銀髮的婦人慢慢起身,走出堂屋。
兩豆兒蹬著腿落地,立即朝老婦人撲去,「奶奶,奶奶!」
「巴豆,紅豆,想奶奶了?」老婦人蹲下,任由兩豆兒衝進懷裡,將他們抱住,眼圈發紅,「奶奶也想你們。」
巴豆紅豆嘟著小嘴就在老婦人臉上親親,不忘興奮的回頭大叫,「爹爹,涼親,奶奶!奶奶!找到了!藏!」
院子裡,清貴男女氣質相似,連臉上迸出的笑容也相似,並肩而立看著眼前一幕,一個唇角輕翹,一個眉眼輕彎。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秦亦魂魄還沒能收回來,瞪著眼睛低喃,「怎麼、怎麼回事?」
女子笑著回頭,叮囑他,「以後可不能叫錯人,這是蕭老夫人,記住了。」
秦亦下意識點頭,記住了。
人、人還在就好,還在就好,讓他叫什麼都無所謂!
濕潤灼熱一點點浸了眼眶,秦亦哭著笑。
親昵過巴豆紅豆後,老婦人並沒有請一行人入內坐下,而是抬眸,靜靜看著風青柏,「為什麼這麼做?」
「先回家吧。」風青柏笑笑,招了剛才開門的老奴,「給老夫人收拾一下,上馬車。」
柳玉笙親自扶了老太太上車,整個過程,老太太表現得極為平靜安靜,除了對巴豆紅豆有些笑容,其餘時候,安靜得很,便是對風青柏,除了一開始問的那句話之外,就再沒有開口出過聲。
她在等著風青柏解釋。
為什麼在她引火自焚的時候,命人將她劫出皇宮,又秘密把她送來蒼梧鎮,住進這間小院。
而她離開之後,整個南陵,卻傳遍了皇太后已殤的消息。
她沒有反覆追問,平靜無謂的樣子,好像對於風青柏會不會給她答案,並不在意一般。
那雙曾經閃著光亮的眸子,此時極為暗淡,內里,好像沒有靈魂。
看著皇太后行屍走肉的樣子,柳玉笙心頭一陣難受。秦將軍不在了,便是將皇太后救回來,其實她這個人,也已經死了。
她活著,只是活著而已。
紅了眼尾,柳玉笙咬唇,輕扯風青柏衣袖。
對上女子帶著祈求的眼神,風青柏默了好一會,最後無奈一嘆。
「娘。」
馬車陡地一個大拐彎,差點拐進溝里。
車內,死一般寂靜。
木然的皇太后,眼睛也往這邊動了動。
「秦老頭沒死呢。」
砰!馬車成功衝進溝渠。
「你、剛才說什麼?」始終沒再開口的皇太后,眼睛倏然通紅,看過來,銀絲劇顫。
「我說,秦老頭沒死。」
婦人眼淚,頃刻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