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哥哥,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來了?」咬著唇,柳玉笙的心悄悄提起。
阿修搖頭,「你叫我阿修哥哥,該是我操心你才是。」
柳玉笙撇嘴,她操心他還少麼。
同時心裡也鬆了一口氣。
如果想起往事只能讓他痛苦,她寧願他永遠不想起。
就當那些過去,已然埋葬。
她可以陪他一起去展望未來,展望新生。
她希望他快樂。
「好了。」擦完藥,收拾好藥瓶放在床頭的小木櫃裡,柳玉笙作亂在少年鼻子上狠狠一捏,「晚安,阿修哥哥!哈哈哈!」
女娃兒使壞得逞,飛快閃身出門,只留下張揚的笑聲。
看著房門掩上,阿修嘴角笑意逐漸淡薄,收起。
鼻頭還殘留著痛意,他卻想將這種痛銘刻心底。
那是她能在他眼前放肆嬉鬧的證明。
怎麼辦呢,就是想寵著她。
燭火跳躍下,少年眼底酸澀越來越濃郁,最後眼帘闔起,遮蓋了所有情緒。
子夜,萬籟俱靜。
農家的狗都停止了犬吠,免得擾了人們沉睡。
柳家小院,落下一道黑影,最後,停在西廂房門前。
門外的人不動,門裡也安靜無聲。
良久,房門才咿呀一聲打開,少年緩步走了出來,身上衣裳沒有一絲褶子,也未見凌亂。
他,一直不曾入睡。
黑影立即跪下,「卑職前來護送十六皇子回宮!」
「你為什麼還活著?」少年聲音清冽,在夜半時分,清清淡淡,卻讓人聽得一身寒意。
黑影幾不可見一顫,十六皇子他,什麼都知道!「卑職失責,帶皇子回宮後,卑職定當領罰!」
「你自裁便是,難道我還不認得回宮的路了?」
「十六皇子!卑職自知罪不可恕!絕不求情!但是請皇子給卑職一個機會,讓卑職護送您回宮!如今皇上病體每況愈下,各方勢力蠢蠢欲動,皇子一旦踏上歸京路途,必定危機四伏!多卑職一人,總能多一分保險!」
「魏紫。」
「卑職在!」暗影中再次閃出一個人來。
若是柳玉笙在,必定會認出,院中兩個陌生人,白天,皆來小院向她求過醫。
「把他腦袋割下來,半個時辰後啟程。」少年越過跪在地上的人,聲音冷得聽不出起伏,「別髒了柳家的地兒。」
「……是!」魏紫低頭,看向跪得筆直的男子,眼神複雜。
同在隱衛營,這個男人帶領他們出過無數次任務,無往不利從不失手。
唯一的一次,害死了皇上最愛的女子,讓十六皇子陷入絕境。
同僚之誼,已不足以讓他為他求情。
因為他的失手,出自私心。
把魏青拖出去前魏紫回頭,「十六皇子,皇上病情已經很危急……另,我等悄然離京的事情想來已經被發現,很快就會有人追來。趁那些人到達前,皇子最好儘早離開,以免波及無辜。」話畢,挾著人飛離。
院外發生的一切,沒有破壞小院裡的寧靜。
阿修的腳步,停在隔壁房門前。
手幾經抬起,都沒有勇氣去將它推開。
她在安
睡,他即將離開。
倘若將她驚醒,他該說什麼才好?
說他早記起所有,說他早就打定主意離開?
再假惺惺的說讓她不必記掛,他或許,再不會回來?
他落魄時她伸手扶持,他痴傻時她相濡以沫。
只當是夢境一場?
他遇上她,像是在風雪夜中孤獨行走許久的旅人驟然遇上陽光,他情不自禁去擁抱她給予的溫暖,可是最後,卻不得不再次踏上征途。
如果可以,他想永遠留下來。
可是娘親慘死的仇,他勢必得報!
那場焚燒他至親的大火,他永遠不可能忘記。也是那場火,教他認清一個事實,縱然他退讓、逃避,也換不來他想要的安寧!
少年靜靜站在門口,背影瘦削單薄,天上有淡淡月光投下來,映照出他纖長的影子,於這夜半時分,分外孤獨。
最終,少年似禁不住心裡渴望,輕輕,推開了緊閉的房門。
一步一步,走到床前,垂眸,近乎貪婪的看向床上半側身子睡得香甜的小娃兒。
半開的窗戶縫隙,透進幾縷月光,正正落在他跟她之間。
她沐浴月光下,睡顏祥和安寧,而他,剛好站在月光惠澤不到的陰暗裡,滿身尖銳暴戾。
同一個空間,仿似被分割成兩個世界。
明明是觸手可及的距離,卻又橫亘著無形的無法跨越的障礙。
她的世界陽光明媚,每走一步都能綻放美麗的花朵。
而他的世界,跨步,踩的是森森白骨,轉身,只見血雨腥風。
「十六皇子。」門外,有人低聲催促。
阿修蹲了下來,將小娃兒放在臉側的小手輕輕握在掌心。
她的手很軟很小,只有他掌心大小,只要稍收五指,就能將她的手全然包覆。
小娃兒似於甜夢中受到了騷擾,反手扯住他的手墊到臉蛋下面,末了,還輕輕蹭了蹭。
滑膩柔軟的觸覺,一直軟到他心坎里。
笙笙,你說你喜歡現在的生活,你喜歡這樣的簡單平淡。
你喜歡的,我來守護。
閉眼,再睜開,少年眼眸里浮上堅定決絕。
以最輕的力道抽回手,站起,就著床頭小桌上的紙墨揮毫幾筆,最後再深深看了眼仍在夢中的小娃兒,阿修轉身離開。
沒有再回頭。
回頭,會不舍。
一行人離開得無聲無息,沒有驚動任何人。
身後杏花村被夜幕蒼穹籠罩其下,依舊祥和靜謐。
這份靜謐,在清晨時分,於柳家的嘈雜喧譁聲中,才宣告結束。
柳玉笙是在起床的時候看到床頭小桌上的紙簽的。
歸去,勿憂。
四個字,筆鋒流暢,清雋有力。
他只用這四個字作別,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昨晚睡前他眼睛裡飽含了無數複雜的情緒,藏著萬語千言,他是早就打算好要走了吧。
卻不肯親口對她說哪怕一個字。
這,算什麼呢?
柳家人齊齊坐在堂屋裡,氣氛沉默。
柳老婆子到現在都不相信,阿修那孩子已經離開。
「囡囡,阿修真的走了?這真是他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