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十個賭徒九個輸

  馮苟生獰笑一聲:「你就等著一會兒拿二十兩銀子吧!」

  說完,他擼起袖子,往手心吐了兩口唾沫,搓了搓,大步上前,拿起了毛筆,開始在紙上寫起了數字。

  他已經很久沒動過筆了,寫的歪歪扭扭的,但依舊能看出,確實是在壹貳叄肆伍陸柒捌這樣中規中矩的寫著。

  這場豪賭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眾人都忍不住湊了上來,圍觀馮苟生寫字。

  這會兒高氏總算有空檔跟阮明姿通氣了,看著馮苟生那般成竹在胸的寫著,忍不住有些心焦,低聲道:「……這到底行不行啊?」

  她知道阮明姿這肯定是為了救梨花跟她娘才下了這麼大的血本,引得馮苟生拿她倆當了賭注來跟她賭一場。

  可若是,馮苟生真的一字不差的寫完了呢?

  阮明姿微微一笑,這會兒不是跟高氏解釋的時候,她微微提高了些音量,慢條斯理道:「高嬸子,還得謝謝你借我那二十兩,你放心,若我輸了,我做牛做馬也會還你的。」

  高氏勉強露出個笑來,配合道:「哎你這孩子,咋突然這般胡鬧……我可是把我家生金娶媳婦的錢都拿出來了,你可千萬不能給我輸了啊。」

  旁邊有人就笑:「大牛家的,往常看你也是個精明的,咋這次跟著阮家丫頭胡鬧?」

  高氏嘆了口氣:「哎,也沒辦法,剛才也是腦子一熱,這不是看姿丫頭可憐嗎?」

  「不過你家當真也是有錢,竟然能拿出二十兩銀子……」

  「嗨,嫂子也別笑話我了。你也知道,我家大牛沒日沒夜辛辛苦苦幹了這麼多年,就攢下這不到二十兩銀子,想著後頭我家生金娶媳婦的時候,起間瓦房呢……」

  等著看人寫字實在有些無聊,眾人就你一言我一語的閒聊起來。

  而在人群中心的馮苟生,如何不能受到干擾?

  他有些煩躁,大喊一聲:「別說了!」

  眾人沒有搭理他的,還有些眼熱那二十兩銀子的,嬉笑道:「哎呦老馮啊,你行不行啊?不就寫幾個字,也就是我不會寫字,不然我寫到二百三百都沒問題!這二十兩銀子也太好賺了,你撿了這麼個大便宜,還不許旁人說說話了?」

  馮苟生根本堵不住悠悠眾口,他只能拼命的沉下心來專注的寫。

  可一個賭紅了眼的賭徒,本就是心浮氣躁,哪裡來的沉心靜氣可講?

  他只覺得手下的筆都有些歪歪扭扭的。

  當他好不容易寫到四十的時候,有人吆喝了起來:「哎呀都寫到四十了!還有六十個數,馬上就到一百了!老馮啊,你拿到了二十兩銀子可要記得請我們吃酒啊!」

  說這話的,是馮苟生平日裡的狐朋狗友。

  這會兒眼紅的恨不能以身替之。

  「二十兩銀子啊!」

  「竟然這麼容易就能掙二十兩……真是太羨慕了!」

  嘈嘈雜雜的聲音中,馮苟生臉已經有些憋紅了。

  他歪歪扭扭的寫下了伍拾。

  然而在寫伍拾壹的時候,不知怎地,那壹竟然寫成了貳。

  阮明姿眼明手快,指著紙上的數字,笑容燦爛:「你寫錯了!」

  馮苟生臉色煞白,筆啪的一下掉在桌子上:「不可能!這麼簡單我怎麼可能寫錯!」

  一旁的周里正咳了一聲,儘量板正道:「沒錯,馮苟生,你寫錯了,這賭,你輸了。」

  馮苟生跌坐在地上,如喪考妣,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這麼簡單我怎麼可能寫錯……」

  阮明姿笑得意味深長。

  這是她在現代時,在街頭經常會碰到的營銷手段。讓人從1寫到600,不出錯,就可以得到獎品;若失敗了,只需要花錢買他們的產品就行。

  這聽上去很簡單的事,但經過調查,大概有百分之九十五的人,無法順利不出錯的從1寫到600。

  畢竟,機械重複的寫枯燥的數字,很難保持著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再加上街頭的嘈雜,更是會把人的注意力吸引開,很難不分神。

  當然,也有少數的人可以從1寫到600不出錯,這些人來寫升級版的大寫數字壹貳叄肆等等可能也可以寫到通關,但馮苟生作為一個心理素質十分不過關的賭徒,先前阮明姿為著造勢,故意給馮苟生營造出了一些焦慮感,再加上周圍的人又一直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以馮苟生這等素質,能寫完一百那基本是一樁不可能的事。

  這一局,阮明姿可以說是穩贏。

  但馮苟生卻從沒想過自己會輸,他是把阮明姿當冤大頭大肥羊來宰的,誰曾想自己竟然在阮明姿這跌了個大跟頭,竟然輸了!

  馮苟生冷汗涔涔而下,方才二十兩銀子帶來的狂熱這會兒變成了一盆涼水,兜頭而下,澆得他透心涼。

  他白著臉看著阮明姿那笑嫣嫣的臉,目呲欲裂:「你耍詐!」

  阮明姿挑了挑細細的柳葉眉,這會兒周里正已經把字條給了她,梨花跟她娘算是得了自由,她也無需再跟馮苟生虛與委蛇。

  「怎麼叫耍詐呢?」阮明姿笑意融融,像是春風拂過了江南岸,「大家都看得清楚,從頭到尾就沒人碰過你。你自個兒寫錯了,還說旁人耍詐?」

  「是啊是啊,馮苟生,認賭服輸啊。」

  「哈哈哈,你真以為二十兩銀子那麼好得啊!輸了也很正常。」

  「是啊,只不過從今兒起,你媳婦閨女都是旁人的了!」

  馮苟生在村子裡的人緣一塌糊塗,哪怕是平日裡一起爛賭的狐朋狗友也樂得看他吃癟,還幸災樂禍的故意往馮苟生肺管子上戳刀。

  看著馮苟生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阮明姿心情倒是愉悅的很。天天書吧 .ti

  她笑眯眯的從周里正手裡接過那一張字據,吹了吹,慢悠悠道:「在場的大家都是見證,你想賴帳也不行。今兒梨花姐跟徐嬸子,我就領走了啊。」

  馮苟生像是猛地回過神,狀似癲狂,猛的從地上爬起來:「不行!不許走!——這是你故意設的套引我來鑽!阮明姿你這個小賤人!我跟你拼了!」

  高氏一把把阮明姿拉到自己身後,跟她平日裡要好的幾個婦人也見不得一個爛賭成性的狗男人去欺負一個小丫頭,通通都圍了上來:

  「咋著,馮苟生,輸不起啊?」

  馮苟生眼都赤紅了:「都給我讓開!」

  「住手!」周里正頗具威嚴的喝道,「馮苟生你再這樣,別怪我讓周家後生把你扭送到縣衙里去!」

  周里正這話極大的震懾住了馮苟生,幾個圍觀的周家後生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馮苟生縮了縮,氣焰頓時減輕不少:「……里正,你可要替我做主啊……她這是,這是故意想誆了我媳婦閨女去啊!」

  周里正還沒說話,高氏一口唾沫啐到了馮苟生腳下:「不要臉的東西,滾遠些,莫髒了我的眼!」

  阮明姿依舊是那副和聲細氣的模樣:「是我逼你跟我賭的?分明是你自個兒提出把梨花跟她娘當成賭注給擺出去的,這會兒又怪我誆你?……從頭到尾大傢伙都看的真真切切的,你這種爛賭沒了人性的狗東西,自個兒把媳婦閨女都給輸了,也怪不得旁人!要怪啊,你怪你那爛賭的手!」

  阮明姿還沒到生長期,尚未變聲,聲音依舊帶著幾分童聲的稚嫩,甜甜的,然而說出來的話卻猶如刀子,毫不留情的往馮苟生身上扎,「十個賭徒九個輸,傾家蕩產不如豬!你呢,不僅傾家蕩產,還把媳婦閨女都輸了,你是豬狗不如!」

  旁邊不少人當場喝起好來!

  生得花兒似的小姑娘脆生生的罵人,聽著可真是太解氣舒坦了!

  阮明姿酣暢淋漓的罵完,高氏讚嘆的朝阮明姿笑著點了點頭,拉住阮明姿的小手,另一隻手拉著梨花,還招呼著梨花她娘:「咱們走!」

  馮苟生嚎叫一聲:「不行!梨花你不能走啊!」

  他撲上去,不管不顧的跪在地上,「梨花啊,明天劉老爺就讓小轎來接你進縣城了啊!你要是走了到時候我咋跟人交代啊!」

  梨花木然的看著馮苟生:「我們已經被你輸給阮家妹妹了,你怎麼跟人交代,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養你這麼多年!你就忍心看著你爹去死?!」馮苟生勃然變色,但想著這會兒有求於梨花,壓下了滿腔怒火,繼續哀聲道,「梨花啊,我可是你爹啊。」

  梨花忍不住冷冷笑了下:「養我這麼多年的是我娘,這些年來,你半個子兒都沒往家裡拿過,也好意思說養我。至於死不死的……」梨花別開頭,「我到時候會給你上香的。」

  梨花看都不看馮苟生一眼,小聲催促起還在發愣的母親:「娘,咱們走了,回家收拾收拾衣裳。」

  梨花她娘徐氏猛地回過神,見女兒臉上還尚有些青紫的淤痕,想起這麼些年來的種種不堪,淚盈於睫,連連點頭:「好,好。」

  娘倆沒再看馮苟生一眼,一道邁出了小院。

  馮苟生倒也還想再追上去,周里正沉聲點了幾個後生的名字:「……看好馮苟生,既然他已經跟人家梨花娘倆沒關係了,他現在再去騷擾人家娘倆,會壞了咱們榆原坡的名聲!」

  幾個後生朗聲應了。

  周里正拿著剩下的那一份字據,小心的疊了起來。

  這字據一式兩份,過幾日他還得拿著這個去縣城裡備個案。

  馮苟生絕望的癱倒在地。

  縱然有些人先前覺得梨花她娘要跟馮苟生和離的行為是瘋了,可眼下看著馮苟生眼都不眨一下的就把梨花跟她娘當成賭注輸出去的舉動,她們又覺得,這男人著實靠不住,還是和離的好,不然下次把娘倆輸到窯子那種腌臢地方,往哪裡哭去?

  這會兒看著馮苟生這樣,倒也沒人再跟梨花她娘說什麼「忍一忍就過去了」。

  ……

  高氏陪著梨花她娘回家收拾了些衣裳。

  馮家暫且不能住了,不然不知道馮苟生會做出什麼事來。

  衣櫃是個三斗櫃,打開後,裡頭空蕩蕩的,放著寥寥幾件洗的有些發白的衣裳。

  梨花她娘苦笑一聲:「……那些衣服都被他拿去當了賭了。」一邊手下不住的收拾著,沒多久便收拾完了,母女倆人所有的衣服加起來,竟也不過一個小小的包袱。

  高氏只覺得一陣酸澀。

  不說旁的,她家蕊兒的衣裳都比這娘倆加起來還要只多不少。

  「後面你打算怎麼辦?」高氏問梨花她娘。

  梨花她娘有些遲疑的看向阮明姿。

  按理說,是阮明姿從馮苟生那把她們「贏走了」,她們應該跟著阮明姿走。但梨花她娘知道,阮家這孩子做這些都是為了救她們出苦海;況且阮家境況也不好,她們兩個大活人過去,沒得帶累了人家。

  阮明姿大概明白梨花她娘的顧慮,忙擺手:「嬸子,沒事沒事,我這就是隨手設了個局。這字條你們收好,回頭若是馮苟生不認,你們也可拿著這個去縣衙尋個公道。」她想了想,「只是今晚你們必須得找個安全的地方住下,不然我怕馮苟生狗急跳牆,做出什麼事來。」

  梨花她娘連連點頭,可不是麼,明兒就是馮苟生口中那個劉客商過來接她家梨花去當通房丫頭的日子了。馮苟生到時候為著把人交出去,說不得會把梨花給綁了去。他再怎麼掏空了身子,那也是個男人,天然具有體力優勢,她們娘倆怕是抗不過。

  「要不住我家?」高氏提議道。

  阮明姿搖了搖頭:「不太妥當,畢竟馮苟生知道你跟徐嬸子交好,怕是頭一個會來你家找人。」

  「我還怕了他不成?」高氏不以為然。

  阮明姿卻慎重的很:「萬一到時候呂叔跟生金哥還沒回來,你一個婦道人家,未必能護住徐嬸子跟梨花。」

  高氏聽著阮明姿說得頭頭是道,愣了下,不自覺的就信服了她的話,有點發愁:「那你說,這可咋整?」

  阮明姿笑道:「這事也簡單,馮苟生蹦躂不了多久了,徐嬸跟梨花姐只需要在外頭先待個一兩天避避風頭。明天馮苟生交不出去梨花姐,自有那劉客商找他的麻煩。不管怎麼著,馮苟生總得給人一個交代……等這事徹底了了,徐嬸跟梨花姐再作打算。」

  高氏不由得連連點頭:「你說得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