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通往陳家村的官道上,一輛馬車緩緩行駛著。→
地面被壓出的層層車轍印,互相交錯重疊著,也被一起凍得硬梆梆的,讓車輛更加難行。
原本緊閉的車窗被推開一條縫,一張男人的面孔在窗縫中一閃而過。才不過撩起蓋著車窗的棉帘子一下,凜冽的寒風就透窗而入,凍得他瑟縮一下,便立刻縮頭關上了窗。
那男人穿著一身體面的青布棉衣,頭戴著秀才方巾,看樣子還是個有著秀才身份的讀書人。 ❊❈✪
在鄉下地方,能有個秀才的身份,那可值得被人稱道一聲「老爺」的,但是到了縣城裡,也最多就是被人高看一眼,可就沒了叫「老爺」的待遇。
至於再往大地方走,秀才多如牛毛,也就不稀罕了。
那位秀才是從縣城的車馬行里雇來的這輛車,所以車夫看在銀錢和他的身份上,還是會尊稱一聲「秀才老爺」。
「師傅,還要走多久才能到陳家村啊?」
那秀才被冷風一掃,就有些耐不住冷,忍不住隔著車門大聲地問了一句。
「秀才老爺,這路咱可不敢走快,您看那車轍印子一層層疊著,就是慢慢走車都顛得厲害,若是走快了,車子可是會散架的!」
「所以還得委屈您多擔待些,咱們啊,起碼還得走上個把時辰。」
車夫坐在外面,本就飽受風雪襲身的苦楚,但回話時卻依舊是恭恭敬敬的,畢竟這位秀才老爺身份在這兒,給的錢也足夠,雖說這段路是煎熬了些,但至少走這一趟又能多賺兒點,也值了。
「還要那麼久?這車子我還是千挑萬選的,怎麼也這麼破爛,一點兒顛簸都經不起。還有這車上怎麼不必多備個炭盆兒?天寒地凍的,一直這麼坐著豈不是要凍死人了?」
那秀才一聽,忍不住就抱怨起來。
他喋喋不休地說著,仿佛借著這通抱怨就能讓馬車生出翅膀,一下子飛回陳家村去,或者是再變出幾個炭盆,讓他能免受風寒之苦。
車夫原本還耐著性子聽著,到後面索性把皮帽子兩邊的「耳朵」給拽下來,把耳朵遮住,讓那聒噪的聲音小了點兒。
車馬行里又不是沒有更貴更舒服的馬車,只要銀錢花到位了,想要什麼樣的享受沒有啊。
他說得好聽,什麼千挑萬選的,身上的錢也就夠挑他這個檔次的馬車,難不成還想讓他給變出皇帝老兒乘坐的御輦不成?
車夫在心裡吐槽著,將馬鞭在虛空中抽了一下,打出一聲清脆的炸響。
拉車的馬兒陡然就加快了腳步,這一個起步的衝勁兒帶著正輛馬車突地往前一躥,就聽車廂里傳來「咕咚」一聲,不知是什麼掉下來了。
「秀才老爺,您沒事兒吧?剛才車輪硌到了塊石頭,沒摔著您吧?」
車夫假惺惺地問了一句。
車廂內,那秀才冷不防被匆匆座位上摔下來,頭狠狠地撞在車廂板上,正摔得七葷八素想要開口罵人,就被車夫一句話把話給堵在嘴裡。
他張嘴無聲地開合幾次,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沒事,你再把車趕平穩些 。」
「是是是,秀才老爺,實在是對不住您了。」
車夫恭恭敬敬地說,心裡卻不屑地暗道臭窮酸,在老子面前擺你大老爺的臭架子,有本事再考個功名回來嘛,到時候也不用做老子這破車,自然有八抬大轎小心伺候著你!
今年的科考早已放榜結束了,如今還是個秀才身份的,不是沒考,就是沒中,不管是哪種都說明車廂里那個秀才是個沒本事的,車夫自然看不上他擺臭架子。
那秀才哪裡會想到這些,摔了一次之後似乎就老實多了,也不絮絮叨叨地抱怨,也不一再地催促了,居然就一路無話地到了劉家村。
他下車之後,車夫就調轉車頭回縣城去,而那秀才才往村子裡走去。
如今村里人家家戶戶都在家裡忙著貓冬,眼看著壓過年了,還要打掃屋子、置辦年貨,村里也看不到還出門閒逛串門的人了。
陳家村這邊才剛下過一場雪,積雪厚得已經沒了而腳踝,一踩下去就是深深的一個坑,秀才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地趟著雪,一路走到了陳里正家門口。
院子裡陳里正一家人正在忙著蒸饅頭、炸丸子、炸魚塊兒。
距離過年也沒幾天了,現在準備出來的,那都是過年祭祖時要用的,當然自家人也會留下大部分自己食用。
陳里正家在村里那是數得上的富戶,年年都會準備出一桌頗為豐富的年夜飯來,今年因為秦月夕的緣故,更是跟著賺了不少錢,家裡一團喜氣洋洋的,不時傳出陣陣笑聲來。
秀才在門外站定,抬手用力拍著門,喊道「爹,娘,孩兒回來了!」
風聲呼嘯著,裹著他的聲音打了個轉兒,忽而就消失不見了。
屋裡的人只聽到了拍門聲,卻沒有聽到那秀才的呼喊聲。
「爹,好像有人在敲門,我去看看。」
陳里正的大兒子陳博謙仔細聽了一下,確定不是風聲帶來的幻覺,便起身往院門走去。
「這時候能是誰來?莫非又是來借米借油的?」
陳杜氏疑惑地說。
往年村子裡窮,到了年底揭不開鍋的可不是一家兩家,就時常有人上門來借點糧食苟延殘喘。
陳里正家雖然是富戶,可也沒有太多的餘糧,但又不能見死不救,對這種上門討糧的事兒也是頭疼得很。
只是今年因為秦月夕的緣故,村里不少人也跟著發了一筆小財,家家戶戶不說能天天吃上大魚大肉,但過年能吃頓好的不在話下,不應該還有人因為吃不飽飯而上門啊。
陳里正也覺得奇怪,夫婦倆正疑惑間,就聽到陳博謙在外面驚喜地喊道「小弟,你怎麼回來了!」
夫婦二人一驚,隨即大喜過望,連忙起身往院子裡走。
陳里正匆忙之下連鞋都沒穿好,只是身披棉襖,趿拉著鞋往外走。
小兒子起來了,這可是大喜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