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令聲在院子裡突然響起。
兩個正在解繩子的家丁都住了手,抬頭循聲望去。
入院門口的影壁牆處,已經出現了素衣長袍的江秦,許是趕來的路上走的很急,綰在頭頂的白玉發冠微微有些傾斜,鬢角處也有幾縷長發垂下,就連身上的穿的竹月色暗花綾長袍的下擺處都有不少發黑的污漬。
稍稍看一眼,便看的出少東家這一路扶風塵僕僕,盡顯凌亂之態。
「少東家。」 ✰✸
一看見來人是江秦,院子裡的四個家丁不約而同的一齊下腰,對朝這邊走來的江秦抱拳作禮。
「不許解開,你們都退到一邊去。」江秦已經快步走了過來,一向神色溫和的俊顏此刻儘是冷意。
家丁都齊聲道「是」,正要退開,卻聽到正房月台上的張氏夫人大喊一句「都不許走,沒聽到我的話嗎,先把我川兒身上的繩子解開再走。」
張氏夫人給出了和江秦截然不同的命令。
一個是江家主里內院的當家主母,一個是現在年輕氣盛,在江氏商號做主經營了快十年的少東家……
兩邊都不敢得罪。吧書69新
四個家丁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愣在了原地,不知該聽誰的。
「我讓你們解開繩子,你們都沒聽到嗎?」
短暫的沉默很快被一道略帶顫抖和憤怒的女音打破了。
是張氏夫人最先發飆了。
原本她就站在月台沿坎邊上,此刻更是直接一步踏了下來,也顧不得什麼當家主母的體面了,伸手指著為首的拿地家丁,怒氣沖沖地道,「我讓你把三少爺鬆綁,快點!」
「不許鬆綁。」江秦並不理會自己的母親,而是轉過頭看向和自己站的最近的那位家丁,眉頭皺起,聲調冰涼地警告「你莫要忘了,你到底是在給誰辦事,你們每個月的月錢銀子,是靠著誰在外面走南闖北,經營生意掙下來的。」
一句話,直接給幾個家丁提了個醒。
雖說張氏夫人是藏歌額院子裡,身份尊貴,輩分最高的那個,可終究是個守在內宅的女人。
家裡的生意,早就在七八年前,老東家重病後,江氏的商號就全權交給了江秦來打理。
若真的追根究底的細說,現在江家所能維持的一切,那都是靠江秦公子在外面撐著,這才有三房的體面,有江家上下兩百多個下人和幾十個主子每個月的月錢。
家丁們想明白這一點,一致對江秦連連頷首,很是聽話的退到了院子的牆根底下。
張氏夫人氣的後退了一步, 要不是身邊的於管家眼疾手快的把她扶住,她險些都要跌倒在月台上。
於管家蠟燭了張氏夫人的胳膊,將夫人重新扶正,小聲勸說道「夫人,切莫動氣,如今砸門都已經上了年紀,動怒無益於養身修性。」
「可……」
張氏夫人剛開紅唇正要說話,就看見倒在地上的江川又開始掙紮起來,手腳一直被布條捆著,雙手被犯賤到了後背,完全不在意公子形象了,又大叫著開始在地上翻滾起來「放開我,難受啊!」
他一邊扯著嗓子大叫,一邊轉動腦腦袋看向不遠處的張氏夫人,雙目赤色,脖頸粗紅,喊叫的同時脖頸處的青筋都從皮下暴漲凸起,好似十分痛苦。
「唔,放開我,放開我,娘親,娘親救我啊!我難受啊!」
「川兒,川兒!」
張氏夫人看到這一幕,做娘的心都要碎了,呼喚著江川小名的同時,雙手也朝他伸出,快步走了過去。
既然家丁都靠不住,一個個都不聽自己的。
張氏夫人也不打算靠著別人了,走到江川身邊,彎下腰身打算親自給三兒子鬆綁。
只是她的手才剛伸出來,就被江秦一把握住了袖子。
隔著兩層織花緞的布料,江秦雙手扣住了張氏夫人的手腕,冷冷道「母親,您為何如此縱然三弟呢?」
「什麼啊,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沒看見你三弟現在躺在地上,難受的直打滾嗎?」
此刻,救兒心切的張氏夫人已然沒有了平日的貴氣和雍容,如同普通的市井夫人一樣,和江秦面對面,毫無形象的拉扯起胳膊來,「你快鬆開,你不讓那些下人解開,那我親自解。難道,你連你母親也要訓斥一番嗎?!」
「兒子不敢!」立即,江秦沉穩歉疚的聲音響起,緊扣在母親腕上的雙手卻沒有鬆手,「兒子一向敬重母親,但是,慣子如殺子這句話,母親難道就沒有聽過嗎?你當我還不知道,杭州城外西郊的茶園,已經在下午被我三弟點著了?!」
「……」張氏夫人手上一僵,一直死死拉扯的手頓時沒了力氣。
江秦這才鬆開手,微微後退半步,雙臂抬起,朝母親行禮作揖「母親,兒子在蘇州茶園那邊,為了能如約交付一萬斤的龍井茶,不敢有半日歇息,驗茶、封箱,運貨,頂著蘇州那邊的大風大雨,萬般小心才送回了咱們杭州,眼看著是足夠契書上的斤兩了,可今日,江川他竟然把西煎熬茶園給燒了……」
他說到這裡,語氣加重,聲音也粗冷了起來「兒子趕到杭州城的死後,就見西邊黑煙滾滾,城中人無不議論。連運來的茶葉都來不及入西湖茶庫,就趕緊跑去西郊那邊查看,跟茶園主管事兒詢問了幾句,才知道這把火,竟然就是江川放的!
難道他不知道,還有幾天就是要交貨日期了?這種節骨眼上,何等關鍵,他竟然火燒茶園,他還有沒有點輕重?已經十九的年紀,做事為何還像是個三歲頑童?」
「不是,你三弟他,他是一時糊塗……」張氏夫人看自己大兒子動了怒意,臉上一尷,又趕緊替江川說好話,「你沒看,母親已經在你回來之前,替你教訓過他了啊,你看,捆也捆了,罰也罰了,就……」
話還沒說完,就被江秦冷冷打斷「就什麼?」
他作揖的手也放了下去,抬起頭,目光寒徹地對上了張氏夫人的雙眼,滿臉失望地說
「母親到底要袒護三弟要什麼時候?難道母親你不知道,西郊茶園的茶庫被他燒了,茶庫內有火星陰燃,最後燒毀了十幾缸封好的茶葉?跟契書上的總貨量相比,足足少了七百斤!我們馬上要出去賠一百五十萬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