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口裡面站著的知縣，看顧梓晨和扈傑兩個人都如此堅決給自己擺手，猶豫了下，也作揖行禮，折回了衙門裡面。
扈傑和顧梓晨兩個人目送知縣遠去後，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的展顏一笑。
相視一笑中，扈傑最先開口，說話嗓音還是一貫的雄渾「這次糧務倒是真的辦完了，沒想到後面這幾個縣城收糧挺順利啊。」
「是。如此順利，若回京路上再走快一些，能幹年底之前趕回家一趟。」
清冽白淨的面容上綻開一點笑容，顧梓晨那張緊繃的俊臉微微舒展開，薄唇因為掠起的弧度更顯好看。
和扈傑一起邊往驛站走，邊閒聊「若無意外，我打算今晚修書一封，寄回蔚城家中，明日一早就快馬加鞭的去京城給太子述職。」
距離過年只剩下一個月出頭的時間了。
他並不想在京城中過年，趕在過年之前，把手裡的東宮腰牌還給太子，交還監察使的牙牌，委任文書，和官印。然後趕在過年的除夕當口，能回到顧家老宅，和秦月夕一起過年。
「我也差不多，在外面飄蕩好幾年了，今年能回京一趟屬實不易，回家看看胞弟胞妹，給我母親牌位上幾注香。」
扈傑大咧咧地笑了一聲，目光從顧梓晨臉上移開，看向眼前通往城外的筆直街道，粗獷的聲音忽然壓低不少，「其實之前我首次見你的時候，對你還不瞧不上呢，覺得你之前雖然有野狼營主帥的頭銜，但都是虛名，你先前打贏的那些仗，不過都是你運氣好而已。」
「嗬。」顧梓晨聞言輕笑，不僅沒有惱怒，反而心情很好。
扈傑見他沒有生氣，繼續道「所以頭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原是想給你一個下馬威的。想你必然是一個比較會攀龍附鳳的小人，縱然有幾分本事，骨子裡也算不上少年英雄。」
顧梓晨嘴角依然含笑，湛黑的雙眸直視前方，緘默不語。
扈傑說到這裡，語調中也添上了幾分尷尬「沒想到，你小子雖然年紀比我小差不多快十歲，做事還真的是老成持重。我起先想著你家蒙冤受屈，又突然恢復清白，又家財萬貫的，一定是用鼻孔看人的，趨炎附勢。沒想到，你並非如此，待人很是客氣，可卻一點不諂媚。
尤其是在對待百姓的時候，我看出來了，你是真的對他們客氣，不是像咱們職權案見到的某些知縣似的，只是在外人面前做做樣子。還領著我，帶頭查侵占糧稅的事情。
看你把事情查的那麼仔細，我就是再怎麼粗枝大葉的，也看的明白，你不是我想的那樣的人。
是個能值得我扈傑結交的英雄好漢！」
說完，他又好爽地轉頭看向顧梓晨，甚至還無所顧忌的伸手在對方肩頭拍了拍。
若是普通人，顧梓晨必然會在對方手掌拍下之際閃躲開。
但伸手之人不是普通人，而是扈傑。
彼此日日相見，每日共事差不多快有四個月了，也知道扈傑心性不壞，為人豪情灑脫，如此熟悉，又是即將臨別，顧梓晨看著他蒲扇一般的大手落下，卻沒躲開。
硬是用看似清瘦的肩膀接住了扈傑拍來的這一掌，他還是笑得淡泊從容「英雄好漢談不上，顧某也無心做什麼英雄，如今只是想要餘生安安穩穩，陪伴在家人身邊。」
「我看你如此戀家，怎的還這次接了監察使的差事？」恰好已經走到稀疏無人處，扈傑難得壓低了話音，靠向顧梓晨身邊詢問。
「若是平時，你這個問題我定然不會回答，但如今如此相熟，我也不想瞞你。」顧梓晨同樣小聲，「這份差事是太子執意安排，先前我家翻案時，太子也出力幫襯了些許，於公來說，對我顧家有恩，這次又是他缺人手的時候，我不好推脫。」
但若是有的選擇，他必然是不會來做什麼監察。
不想和朝廷，和太子，扯上什麼密切關係。
「顧老弟，我虛長你幾歲，咱們又接觸了這般久了，我也算是半個哥哥。今兒我偷摸問你一句……」
扈傑說話音量更小了，「如今朝中局勢，當今陛下已經年餘六十，太子也過三十了，卻還是儲君。四王爺那邊，這麼多年來做的政績也是可圈可點，前幾年治理河道，清查鹽稅一案……還有剿滅湘北水賊，這可都是四王爺的功勞啊。你素來和太子關係略好些，我卻和四王爺走的近……」
欲言又止，扈傑虎目微眨眨，好像是在思量接下來該怎麼說。
顧梓晨卻淺笑接口「你是想說，你我之間，各為其主？想問我是不是真的在為太子做事，是太子一黨？」
「嗯嗯嗯！」扈傑點頭如搗蒜。
這個問題是大忌。
若是放在京城裡， 誰敢當街討論？
就是關起門來說這件事，還要左右看看，派個貼心的心腹守在門口，以防止隔牆有耳。
可這裡是兩千里之外的湘南一帶地方，周圍往來的都是白丁草民，根本沒有幾個達官顯貴，也不會有各個王爺府中的親兵暗探。
討論這些，倒是沒那麼大忌諱。
只是……
顧梓晨笑著感慨「糧道大人，很少有人如你這般，心裡有什麼就說什麼，想問便真的問了。」就是真的要問，那些文官謀士們，也會人繞彎含蓄，影射暗指，怎麼會堂而皇之的宣之於口呢。
「你，咱們都這麼熟了，還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廢話幹什麼，你就給我交個底，說句實話，咱們兩個到底是不是各為其主？」扈傑面有急色，朝顧梓晨又靠近一步，「我可不想日後，在京城裡在遇見了，咱們兩個從好友變成了對頭。若真有，你至少先給我交底，讓我心裡有個準備，我到時不管是賣傻還是裝病，我躲著與你為敵就是了。」
難得聽到如此坦誠如赤子的肺腑之言。
顧梓晨心頭一動，平靜如湖的心頭蕩漾開一層層波瀾。
難得……
自從好友邵雲澹為自己的蒙冤之事，四處奔走，在西北邊陲搜集證據，卻慘死邊陲天門關附近，他在這世上就再無知己好友，也無心再交摯友。
卻沒想到此次出行，竟還能遇到一個擁有赤子之心的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