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蓮池書院秀在顧家魚塘後面的一處山腳下,顧啟元一向習慣走後門離開,走著後門的阡陌相通的小徑,去蓮池書院上早課。
若是走顧家老宅的正門出去,反而要繞遠一段路程。
今天顧啟元也是一如往常,帶著身邊隨侍的小書童往後門走。
快要走到後門的時候,身後卻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顧啟元正要回頭查看,就感覺一陣風掃到身後,緊接著就是燕雪凝略帶氣喘的聲音傳入耳中「伯父,請留步!」
聽著是燕雪凝的聲音,顧啟元停下腳步,回身一看——燕雪凝正站在自己眼前,腳下的繡花鞋上還站著一些院子花圃里的泥土,胸口也微微起伏,顯然是一路疾跑過來的。
「什麼事跑的這樣急?」顧啟元和藹開口。
燕雪凝雙手抬到腰間,按照規矩,還是很懂禮貌得到給顧啟元見禮。
畢竟現在她吃住都在顧家,仰人鼻息生存,也不能太過得罪了,可有些話,她實在不能不來質問。
「顧伯父,請恕我冒昧的把您攔下了,我心中有一個疑問,實在是不能不問。」
「想問什麼,但說無妨。我與你父親是至交,他如今不再了,你把我看做是你的義父也無妨的。」顧啟元神色鄭重的吐出了這句話。
燕雪凝也知道,以顧啟元的性格,輕易不會為難自己,便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情緒後,用儘量還算平穩的聲音詢問「今兒一早我查家弟的功課,發現他文章寫的一塌糊塗,立意暫且不提,就直說他拿一手狗爬字,實在是不堪入目。我便斥責了他兩句,沒想到,他卻和我頂嘴。」
顧啟元聽到她提起這個,面頰一僵,已經知道她後面要來質問什麼,「雪凝,是不是回青這孩子告訴你,說他實在是讀不進去,在課業上是個榆木腦袋,想要他放棄科舉?」
「對,他就是這麼跟我說的。」燕雪凝忍著心裡的不滿,放柔聲音道,「我弟弟還說了,這是您給他出的主意。雪凝不能聽信他的一面之詞,故而前來叨擾顧伯父,想來求證,這話是不是您真的對我弟弟說過?」
「不錯,是我說的。」顧啟元並不避諱,點頭承認,「我在蓮池書院呢,多每個學堂里的學子都會月底考核一番,不是伯父不看好他,是你弟弟月底考核,未曾有一次合格的。」
燕雪凝聽到這句,白皙的臉色明顯不好看了。
顧啟元的骨子裡又文人剛直的風骨在,即便現在不再為官了,這直言不諱的習慣也未曾改變,一針見血地繼續說,「雪凝,人各有志,這三百六十行內,行行都有將事情做到極致的人,凡事能夠做到出神入化的時候,自然人人都能使狀元。考取功名,並非只有死讀書這一條路。當年梓晨也是偏向學武,雖然文章課業都還過得去,但也不是佼佼者,況且他本人更喜歡舞槍弄棒。若我當年逼著梓晨科舉走仕途,只會適得其反。如今,你弟弟燕回青也是同理。」
顧啟元看著一臉不快的燕雪凝,語重心長的勸說,「常言道,『馬不喝水不可強按頭』,想要他學有所成,須得他自己願意苦學,有科舉的抱負才行。可回青的狀態,想必你也看到了,這半年來,也是我親自指點,可未有所成,就是比他年紀還小的學子,都已經把看完了好幾本典籍了,他如今也只是勉強看了兩本,與常人相差實在太多,又志不在讀書上,執意強求不會有好結果,只會適得其反。」
「伯父,您這一番道理,若是說給別人,確實不錯。可您有沒有想過,他如今已經年滿十三了,早就過了習武的年紀了,你讓他現在棄文從武,去考武狀元,如何能跟那些從小習武的武將世家的子女比較?你當真是為了燕回青好嗎?」
燕雪凝越聽越氣,說話的音量也加重了一些。
顧啟元知道燕雪凝心裡有怨氣,安撫道,「雪凝,你可以生氣我說你弟弟愚笨,但你不能懷疑伯父的用心。我和你爹的交情,那是生死之交,就是養你們一生一世,我都養得起,我都甘願。說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但讓他考武狀元卻不是我出的主意。」
「不是伯父嗎?」
「我只說,他資質一般,不適合從文,可以去做別的。要考武狀元,這是你弟弟自己的意思。我見他在書院裡跟我說這些的時候信誓坦坦,慷慨激昂,不像是意思意氣隨口說的, 便告訴他,若他真想要考武狀元,雖然起步晚了,但我願為他重金請來軍機處榮休告老的名師成為他的武學師傅,再讓梓晨從旁協助指點一二,想來也不會太差。縱使考不到武狀元,至少也能考中一個武舉人,能吃上朝廷俸祿。」
聽著顧啟元的解釋,燕雪凝眼帘垂下,半信半疑地思忖這話里的可信度。
思量再三,她還是覺得一向只知道玩耍鬥蛐的燕回青也未必什麼習武的料子,便沉下心,認真看向顧啟元「顧伯父,我還是覺得您不能……」
「姐!」
燕回青的叫嚷打斷了燕雪凝後面的話。
沒等燕雪凝回頭看去,燕回青就已經衝到了她身邊,臉頰上還有殷紅的巴掌印,氣憤不已地大聲道,「你不要怪顧伯父,是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讀了!若是你還想要我這個弟弟,就不要再逼著我讀書,逼著我去做我不想幹的事情了!」
吼完這一句,燕回青頭也不回的從敞開的後門跑了出去。
燕雪凝怔在原地。
還是顧啟元反應過來,拉著身邊的書童道,「還愣著做什麼,趕緊去派府里的家丁出去把就燕家公子給我找回來!」
接著顧啟元也趕緊追出去,試圖追上燕回青的腳步。
只有燕雪凝留在原地,死死地盯著空曠無人的小門後院,心底那股怨氣與怒火,徹底被點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