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顧大河的徭役結束,他感覺實在是累狠了,就打算回家歇息幾天再去,因為這次就開始有工錢了,雖然工錢不多,但是離家比較近,還能夠中午在工地上吃一頓飽飯,這在本地還是非常搶手的,所以很多空閒的勞動力都會去打零工。
顧二河就去了,最近不是農忙期,家裡的田地有顧季山和顧大河照看就行。家裡商量著,等他干幾天,就會回來替換顧大河,兩人輪流來,就算是做活再辛苦,也有個喘息的時間,不容易累倒。
村裡的人除了實在是缺錢的,其餘人等都是採取他們家這種方式,生怕把人給累倒了,那賺來的工錢都不夠看病用的。
不過顧大河回來的時候,說起的一件事引起了顧家人的憤怒。
「當時那李姓書辦跟我說的時候,我是憤怒啊,可是又沒辦法,畢竟民不與官斗,再說了,表面上人家也沒有欺壓我們,只是把賣給我們的東西又收回去而已,而且價格還提高了一兩銀子,算是我們賺了。」顧大河說起這個事來情緒還是很惱火的。
眾人一聽,也覺得非常不舒服。
這才過去一個月,他們買的地就漲價了,李姓書辦還欺負他們不知道,想占便宜買回去,關鍵是還擺出一副他們占了大便宜的樣子,覺得多給他們一兩銀子就要感恩戴德。
估計他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會步步緊逼的。
偏偏他們還不敢對他怎麼樣,只能咬牙說不賣。
「要不是爹你去告訴我栓子考上童生了,可能他都不會放棄。」顧大河滿是慶幸,說道,「這個消息來得太及時了,好像因為這一點他才有所顧忌。」
這是生怕顧青雲以後科考有前途找他算帳呢。雖然李姓書辦在本地算是有點影響力,但是一旦顧青雲考上秀才,他肯定是不敢對著幹的,因為那時候顧青雲如果會打點的話,再加上一點人脈,隨時可以變成掌管縣衙戶房的書吏,成為他的上司。
在縣衙里有三班六房,這裡的六房對應著京城的六部,分為吏、戶、禮、兵、刑、工。其中戶房就是掌土地、戶口、賦稅、財政等,李姓書辦只是戶房裡面的一個辦事員。
「所以栓子,你一定要爭氣的。我現在算是明白了,就是我們運氣好,發了大財,沒有人護著的話,反而引來禍端。現在就是如此,因為何秀才是你的夫子,也算是和我們家沾親帶故,再加上有大伯在,他才願意讓我們回本,還肯加一兩銀子,要不然隨意捏造個理由,再上下打點一下,我們都得白白吐出來。」
民不與官斗的想法深入人心,遇到這種事情,只要不是特別過分的,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忍了,最多是等自己有能力時再報復回來。
顧青雲一怔,這個李書辦應該是認為這個地有升值空間,他自己當初沒買,現在看可以占便宜了,就從他們這些人中挑一個出來,讓他們出讓土地。
顧大河因為幹活而消瘦的臉滿是沉重,繼續道,「我小心打聽了下,發現也有其他和我們一樣的人家買地的,但是不知道為何他就偏偏看中我們的,難道這麼多人中,就只有我們是軟柿子?」
顧青雲更是是一驚,自責道:「爹,都怪我當初考慮不周,只知道買地能掙錢,卻不知道這地不是隨便能買的。」難怪當初顧伯山死活不願意買多,難道他早就料到這一步了?
都說人老成精,顧青雲還曾經腹誹過他老頑固,沒有眼光呢,沒想到人家是懂得社會規則。
誰知道平時和他們家稱兄道弟的李書辦會在背地裡捅他們一刀?
說這件事的時候,只有家裡的大人在,小孩子和大丫她們都被打發出去了。
此時大家都保持坐著的姿勢,氣氛很沉悶,大家聽到這個消息也不知是喜是憂,喜的是地保住了,還是對方主動放棄,憂的是他們實在是太弱小了。
這時,就連一向愛拿主意的老陳氏也沒話可說了,只能看著顧季山這個一家之主。
「這不怪你,誰知道會變成這樣?我們不是也沒想到嗎?」顧季山嘆了口氣,摸摸顧青雲的腦袋,道,「財帛動人心,不必自責,以後好好念書,這些牛鬼蛇神就不輕易犯到我們頭上了。」
顧青雲重重地點頭,心裡還是受到了一定的打擊。
就在這時,聽到外面傳來三弟顧青安「咯咯咯」的笑聲,是那麼的天真無邪,只是單純的高興。
幾人對視了一眼,心中一松。
不管怎麼說,現在這關總算過去了,他們的收入水平可能即將上一個新台階,實在不行的話,他們就託庇在何秀才門下,總能打發那些人的,雖然還是會吃點虧。
但要是顧青雲不讀書,連認識何秀才的機會都沒有,這連顧伯山都護不住他們。
從這以後,家裡人更是堅定了繼續供顧青雲讀書的念頭,一定要供到他考上功名為止,就是偶爾會酸一下的李氏也不再說什麼酸話了。
一家人的相處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諧。
顧青雲開始在家自學,偶爾和同窗們相聚一下,交流一下信息,或者去向何秀才求教問題。在家做完預定的功課後就開始抄書,每天下午還得抽空去放牛,這時就只能拿上書本在山坡上看書或背書,偶爾才看一下牛。
上午一般是爺爺去放牛,下午就輪到他或者三丫,輪到他的時候他有時候還會把三弟顧青安帶去,免得小傢伙在家裡鬧得雞飛狗跳,讓大丫她們不能安心織布。
安安才兩歲多,精力就非常旺盛了,幸虧有小黑狗看著,要不然他頭都要大了。嘿,他家的小黑就是厲害,年齡在狗中已經是中年了,但看起小孩來還是可以起到一定作用的。
除此之外,他還會教大丫她們繼續認字。因為何家的家庭情況,顧青雲就建議大丫如果有可能的話,就學習一下怎麼看婦科疾病,雖然她不可能學得很精,但如果能看幾種常見的病症,那也能夠他們生活了。
現在的桃花鎮除了穩婆,基本上沒有什么女大夫,那些女子得了一些婦科病也只能暗暗忍了,羞於去找男大夫看。如果大丫會一點醫術的話,應該會比較吃香。
畢竟,何常春不是那種迂腐之人,應該不會反對的,可能會教顧大丫一點醫藥知識,所以現在大丫唯一要做的就是認多點字,就是不能學醫,以後和夫婿也有話題聊啊。
顧大丫聽了弟弟的話後,若有所思,之後學習的熱情突然高漲,弄得二丫和三丫也跟著好學起來。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了七月份,里正突然派人來請他說話,讓顧青雲覺得非常訝然。
何里正是一個快六十歲的老人,但身體頗為康健,精神飽滿,他對顧青雲的態度是和顏悅色的,就聽他說道:「老夫知道你們是在好奇為什麼把你們都叫來吧?」
顧青雲點點頭,雖然他姐姐現在已經確定婚期,打算在明年開春就出嫁,那他們顧家和何家也算是扯上關係了,但何氏的族人在桃花鎮有很多,只要不是關係很親密的話,也不會走得很近的。
所以應該不關他姐姐的事,因為現在趙文軒還在他身邊站著。
「前不久你們夫子跟老夫說過你們在家讀書的事,這次老夫有幸去見縣尊大人,他突然提了一下你和趙文軒,老夫就把你們的情況大概說了,現在大人對你們很感興趣,就想讓你們明天巳時一刻去見他。」說完後,里正就端起茶杯,用杯蓋輕撥茶麵,喝了一口。
顧青雲兩人一聽,非常驚訝,兩人互看了一眼,本縣的父母官要見自己一面?
雖然他們已經是童生了,可是在縣令這種進士或同進士面前,那就什麼也不是了。
感謝過里正後,兩人就離開里正的宅院,開始討論縣令為什麼要見他們,可是說來說去,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第二天一早,兩人換上最好的衣服,把自己打理得乾乾淨淨的,這才搭著顧家的牛車去縣城。
按照里正的交代,他們在縣衙後院的門口等待,請其中一個門房去向縣尊稟報。
顧青雲看著門房熟練收下顧大河給的紅包,面不改色,忍不住想起以前看過的信息,看來要見縣令是不容易的,連門房都要按慣例賄賂一下,即使這是縣令主動要見的。
不久門房出來後,就有人請他們進去。
顧大河不能進,就在門口等待。
顧青雲和趙文軒跟著灰衣小廝繞過影壁,沿著長廊一直走,兩人心情頗為忐忑,眼睛不敢亂瞄,只能眼觀鼻鼻觀心,一直走到偏廳才停止,坐下來開始等待,因為縣令還在辦公,暫時沒空見他們。
儘管如此,顧青雲還是覺得縣令這裡的住所很簡樸,花壇里只種了幾叢本地好養活的花草,房內裝修沒有想像中的富麗堂皇或精緻優雅,就像何秀才家裡的待客廳一樣,這讓他們不禁鬆了口氣。
偏廳里,顧青雲和趙文軒兩人面面相覷,只能偶爾喝一口茶水,還不敢喝太多,生怕到時要上茅房。
顧青雲對這個縣令還是很尊敬的,對方來這裡上任三年多,沒聽說過對方有收刮民脂民膏、魚肉百姓的行為,反而勤於修路,勸課農桑,現在又開始修建碼頭,開通水路。
直到半個時辰後,縣令才有空見他們。
顧青雲兩人跪拜後,這才站起來肅然而立。
縣令他們早就見過了,當時考縣試的時候還當場聽說過對方講話,當然,他肯定不會記得他們,要不然現在就不會那麼仔細地打量他們了。
縣令姓劉,今年大約才四十歲,對於一個官員來說,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但是眼前的劉縣令雙鬢花白,眉心已經出現了皺紋。
見面的過程很簡單,他態度還是很和氣的,還稱讚他們二人年少有為,又跟他們說了幾句家常話,這讓兩人心底都鬆了一口氣。
只要不是問罪就好,雖然自己肯定沒犯什麼事,但突然要見一縣的領導還是有點緊張的。在前世,顧青雲近距離見過的最大的官也就是縣委書記了,當時人家周圍還圍著一圈人。
而在古代,雖然縣令只是一個七品官,但權力比現代的大多了,眾多權力集於一身,已經算是他們可望而不可即的大人物了。
在考校過兩人的功課後,縣令就沉默了一會。
顧青雲和趙文軒都只能靜靜等待。
「嗯,情況本官已經探明,看來你們的基礎還是很紮實的,都是本縣的青年才俊,本官可以給你們一次機會,推薦你們去上縣學,時間只有半年,半年之後再根據情況來決定,你們覺得如此安排可行?」
顧青雲和趙文軒一聽,對視一眼,大喜過望,立馬就跪下拜道:「多謝縣尊大人提攜,學生必不敢忘。」當然同意,兩人早就想進縣學了,可是沒能耐就只能一直拖著,不像何謙竹,上個月他就已經進去了,據說還是花費了一些代價的。
何氏家族有兩個秀才,其中還是一個里正,在縣城肯定有人脈。
顧青雲兩人就不行了,比起顧青雲,趙文軒就只有一個娘親,想找關係都不知道找誰去。
「嗯,到了縣學好好讀書,爭取明年八月考上秀才,為本縣爭光。」
說完後,縣令身後的隨從就拿出兩封信箋給他們,之後縣令開始端起茶杯喝茶,兩人就識趣地告辭了。
見面時間不超過一炷香,出了縣衙門口,兩人相視一笑。雖然不知道縣令是怎麼想起他們的,但能給他們一封信,他們就已經很滿足了。這封信就相當於推薦信,教諭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拒絕他們入學的。
把事情跟顧大河一說,他更是高興。誰都知道,縣學是整個林山縣學問最好的人群聚集地,顧青雲能到那裡學習肯定會有所進步的。
兩人乾脆趁熱打鐵,立馬就去了縣學,找到在學裡辦公的教諭。果不其然,看到縣令的書信後,龐教諭很乾脆地同意了,並讓他們明天搬行李過來交清費用就可以入學了。
下午回家後,顧家立即備了一份謝禮送到里正家,感謝他的幫忙,里正推辭了一下就收下了。
顧青雲去縣學讀書的事情已成定局,這次他要在縣學裡待上半年時間,還得住在學舍里。
雖然半年學費高達5兩,加上住宿費和伙食費,半年就要10兩銀子,但是先有投入再有產出,顧家人還是懂得這一點的,一點也不嫌貴,機會難得。
現在顧青雲離秀才只差一步了,明年如果能考上的話,家裡的田地都可以免稅,那每年能節省多少銀錢啊。
何秀才也曾經估摸過,說顧青雲如果運氣好的話明年就能考上秀才,運氣不好就一切休提,但總體而言,機率還是比較大的,現在進入縣學讀書,通過的機率就更大了。
顧青雲忍不住想把稟生作為目標,這個就需要更好的成績了。
縣學坐落在縣衙附近,周圍是居民區,挨近禮房,環境是鬧中取靜,院內綠樹成蔭,面積沒有想像中的大,但院落也有三進。第一進就是童生們住宿和學習的地方,第二進是教諭、訓導、學正、教授辦公的地點,第三進才是秀才們學習住宿的地方。
顧青雲和趙文軒沒有去過第三進,他們上次去的是第二進,現在是只在第一進就停下了。訓導相當於大學管理他們的輔導員,此時李訓導把他們帶到住所後,再和他們說一下縣學的規章制度就離開了。
顧青雲和趙文軒分到同一間房,裡面有兩張床榻,兩張八仙桌,四張椅子,相當於只是把房子一分為二,兩人各占據一邊,看了都挺滿意的。
「等下次我回家,就請我爺爺不拘用木頭還是竹子做一扇屏風,放在房子的中間,這樣就可以不打擾對方了。」顧青雲仔細觀察後說道。
他還是希望有自己的私人空間的。
趙文軒聞言也很是贊同。
剛把東西收拾好,何謙竹就腳步歡快地走進來了,笑道:「你們也來了,真是太好了!我就住在隔壁,以後可以經常見面了。」他神情喜形於色,這可是不多見的。
幾人雖然前段時間剛剛見過面,但這次能在縣學再次聚在一起,三人都挺高興的。
「現在除了玉堂和青明,我們就齊聚了。」何謙竹加了一句,在房內左右轉了一圈,點頭道:「布局和我們隔壁的一樣。」
顧青雲微微一笑,卻覺得如果趙玉堂不早點追上他們的話,以後大家的差距就會越拉越大,就像他大爺爺和何秀才,雖然兩人曾經是同科考試,但是現在差距就很明顯,沒事的話,大爺爺很少登何秀才的門,久而久之,感情可能就會變淡。
這種事情上輩子顧青雲就經歷過,所以心裡還是很淡然的。
其他兩人也沒有再說這個話題。
顧青雲開始向何謙竹打聽縣學的事。
「我們縣的秀才根本就不多,只有那麼十幾個,想繼續考舉人的也只有那麼十個,如果以後想考舉人的話就要定期來縣學一趟,每年要通過學官的監督考核,再想要參加本屆的鄉試,還要再經過科考選拔才行,不是每個秀才都有資格參加鄉試的。像咱們夫子不想考鄉試的話就不必來了,而李秀才想繼續考,就會定期來一趟縣學,每年來考一次。」
何謙竹的話讓兩人很驚訝,沒想到考上秀才了還要接著每年都考,除非你不想再往上升,否則就要一直考到你成為舉人為止。
「縣學沒有你們想像中的那麼多人,平時這些秀才都是不見蹤影的,只有教授或教諭講課的時候他們才來,而我縣是下縣,有名額20人,可是秀才都填不滿這個人數,所以才有我們這些童生在此就讀。」
何謙竹的解釋讓顧青雲都理解了,覺得區區一個縣學其實也有很大的學問在裡面。像他們這種童生,不算是縣學的正式學生,他們只相當於來這裡上補習班的學員,學籍不在縣學的登記簿上。所以他們才要交學費,不像秀才們,來縣學是不需要交錢的,相反,有些秀才還能得到朝廷的補助。
而秀才也是分有等級的,凡是進入縣學的學生統一稱為「生員」,分為廩膳生、增廣生、附學生三類。
廩膳生在縣學期間享受官府提供的伙食。林山縣只有兩名廩膳生,其中一名還為他們縣試時出結作保過的。這種廩膳生只有在考院試時,排名在整個郡城(省)靠前才行。到時就會有國家養,每月可有一兩銀子、三斗廩米領。
增廣生是在那些教育大縣才會出現,縣學的名額不夠了,可是要求入學的秀才還有很多,怎麼辦?縣學就會相應地增廣人數,即在廩膳生原名額之外,加取一倍,名曰增廣生,他們沒有廩膳待遇,地位僅次於廩膳生,沒有補助,但是也不用交學費給縣學,只需要交伙食費即可。
如果秀才還有更多,那縣學還可以錄取,因為是在廩膳生、增廣生名額之外增取的學生,附於諸生之末,所以這種就稱之為附學生。
附學生沒有名額限制。凡初入學者,往往先為附學生,經過考試後,成績優秀者,才能依次遞補為增廣生員、廩膳生員。
顧青雲覺得,現在縣學的生員沒有滿,連他們這種童生都可以進來,但到了皇朝後期,估計連成為附學生都要找關係了,就像他們現在這樣。
現在他們林山縣,生員名額沒滿,根本找不到什麼附學生,沒有收入,這才有他們這幫童生在這裡。
「那我們現在有多少童生在這裡學習?」趙文軒抓住重點。
何謙竹微微一笑,搖搖扇子道:「我們這一科不是才有20人去臨陽府參加府試嗎?現在包括我們只有7人考上童生,但總不是每個人都能來的,加上還有前面幾科的童生,一共也才15人,除了兩個年紀有三十歲的,其他都很年輕,大家都比較能談得來。」
他的語氣很激動,說道:「青雲,文軒兄,這次你們來對了,和這裡的人交流,我都覺得進益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