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雲去找女兒之前先跟簡薇說一下。
「深哥兒?他和小丫通信?」簡薇疑惑地反問一句,見丈夫面沉如水的樣子,就皺眉道,「夫君,前兩年深哥兒來家裡拜訪時,有一次就直接跟我說想向我學習外國語言,我當時不好拒絕就同意了,沒想到一來二去,他倒是和小丫聯繫上了。」
突然聽到這個消息,她的心裡有些不愉快,這意味著自己的女兒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再者,就算現在風氣再開明,年輕男女之間也不好光明正大地通信,最多是在聚會時大家一起說說笑笑,保持距離還是有必要的。
顧青雲知道簡薇在想什麼,連忙解釋道:「還好,他們還知道通過良哥兒轉交,不是直接。」
「怎麼良哥兒摻合進來了?」簡薇頭疼,「肯定是小丫同意的,三個孩子的關係從小到大就親密,老是有共同的秘密,偏偏還防著咱們。還有,看來深哥兒已經在咱們家紮根了。」
說句實話,要不是丈夫對龐庭深的態度猶豫不決,她還是挺看好這個少年郎的。
龐庭深天資聰穎,年紀輕輕又中了探花,能比上他的年輕人不多。對方為人低調、踏實、穩重,對自家的姑娘又一往情深,唯一不好的一點是祖父一輩做過惡劣的事,長得又只是清秀,比不上如今風靡京城的什麼四公子。
但再多的不好,在他對自家姑娘三年如一日的堅持下,簡薇的心早就偏向他那邊了。龐家那邊公婆好相處,龐庭深如果能和自家姑娘談得來,那婚後的生活還是可以期待的。
她知道可以專注讀書的女兒稱得上是涉獵甚廣,以後想找個聊得來的夫君還是有一定難度的。
「這麼說你是贊同小丫和龐家小子的事?」顧青雲皺眉。
「只要女兒喜歡,我沒什麼意見。」簡薇仔細打量他的臉色,繼續說道,「良哥兒和深哥兒一起共事這麼長時間,對方是什麼樣的人,良哥兒能看得出來。」
「哼,那臭小子。」顧青雲冷哼一聲,甩袖出去,臨走之前扔下一句話,「我去問問小丫,真滿意的話就把婚事快點定下來。」
問過丫鬟,顧青雲直接往第四進的後院涼亭走去。如今是八月份,天氣還是熱,後院因為種有幾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和兩叢青竹,挨近傍晚時總會特別涼爽。
當他踏入後院,首先就看到顧大河在事先留下來的兩個花壇里侍弄他的蘿蔔苗和白菜,那自得其樂的樣子讓他不由得舒出一口鬱氣。
「爹,我看這蘿蔔苗長得不怎麼好啊?」顧青雲彎腰看了一下菜苗,「長得瘦瘦弱弱的,您還不如種花呢,起碼開花好看。」
這話一出,顧大河就有些掛不住臉了,他頗為鬱悶地說道:「還不是沒有肥水鬧的,這又不是咱們林溪村,不能施肥,菜苗當然長得不好。」他還住在這裡呢,不想弄得臭烘烘的,又生怕別人笑話,連累到兒子。
「您可以施花肥啊,那個不臭,要不然其他大戶人家的樹木花草為何長那麼好?」顧青雲提議,「我昨天問過禮部的柳大人了,他父親在家裡也是用特製的花肥種菜,長得不錯。」對方還很苦惱地說,因為菜長得太好了,這段時間天天吃毛豆和冬瓜,吃得他十分後悔當初同意父親在家裡種菜。
「特製的花肥?」顧大河眼睛一亮,隨即想到什麼,頗為苦惱地問道,「這個很貴吧?」之前因為爹娘的病,老家的土地、商鋪所得利潤都花在買藥上,這次上京,他留王順管事等人在家管理自家所有的田地和商鋪,還讓二弟幫忙看管,因此身上帶的現錢極少。雖說兒子給有銀子,可他節省慣了,不想單獨為了自家的喜好去花錢。
「不貴,我已經讓管家明天去買了。」顧青雲直起腰,「爹,您就放心了,你兒子現在有宅子有產業,每月的商鋪和宅子租金就達到上百兩,還有田莊的收入和俸祿沒有算進去,您這點花費不算什麼。」
顧大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多問了顧青雲幾句關於種花的事。
當他聽說前院那幾株名為「玉蟹冰盤」的菊花價值頗大時,很受震動,又聽說蘭花值錢,面上就流露出可惜之色:「早知道京城這裡的蘭花值錢,我們來的時候就把你房裡所有的蘭花都帶來了。」
顧青雲常年不在家,但他的房間維護得極好,小陳氏常常親自打掃,對屋內的蘭花是愛屋及烏,每天精心伺候,使得它們一直繁衍下來。算一算時間,已經有二十幾年了,期間是不斷地生生死死,那些蘭花的生命力還算頑強。
這次來京城,顧大河就隨身攜帶一盆。
此時聽他說起林溪村的蘭花,顧青雲的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緩聲道:「爹,這時的蘭花以靜素淡雅為美,咱們家的蘭花只是隨便從山上挖回來的,花朵什麼顏色的都有,顏色不純,不一定值錢,您可不要抱太大希望。」
「我又沒說拿去賣錢。」顧大河被說中心思,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趕緊去辦你的事,不要阻礙我澆水。」
顧青雲呵呵一笑,從善如流地穿過庭院,走到被樹木掩映的涼亭處。
果然,只見顧景正坐在涼亭里奮筆疾書呢,他一見女兒手裡拿著的是鵝毛筆,就知道她在寫什麼了。
走近一瞄,意料之中的,她正在用拉丁語寫著什麼東西,臉上的笑意顯露無疑。
「在和誰寫信吶?」顧青雲放輕腳步,冷不丁地問道。
一直沉浸在思緒中的顧景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她抬眼就看到負手在她面前站立的顧青雲,不由得呼出一口氣,拍拍胸脯,嬌嗔道:「爹爹,您嚇到我了,走路竟然沒有聲音。」
顧青雲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眯起眼說道:「如果你不是那麼專心,這裡離花壇不遠,我剛在那裡和你爺爺聊天,你應該能注意到的。說到底,是你寫得太認真了。」心卻往下一沉,看來自家小白菜真的被拱了,要不然顧景的臉上不會有那麼多表情。
心酸。
顧景一聽,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筆,連忙站起來拉著顧青雲在身邊的石凳上坐下,又讓站在不遠處的丫鬟送上菊花茶,這才吶吶地說道:「爹爹……」臉上是欲言又止。
顧青雲沉下臉,掃了一眼筆跡未乾的信紙,沒有說話。
「爹爹,這是我寫的信,您看看。」顧景眼睛一轉,就把石桌上的信箋往顧青雲面前一推,又拿起旁邊的團扇給他輕輕扇風,「爹爹,其實我沒寫什麼出格的內容……」
「你真是聰明,還懂得以退為進了。」顧青雲斜睨了她一眼,對女兒的殷勤卻頗為受用,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好奇心,直接就拿起兩份信箋看了起來。
看完後,顧青雲的臉再次黑了下來。
鬱悶,難怪顧景這麼大方,原來他們在信中根本沒說什麼情話,反而針對西方的某個事件展開討論,觀點還頗為新穎。
信的最後還寫詞了,他仔細琢磨下才明白他們是在用拉丁語寫詩詞,要不是他功力足夠,還真看不出這是一首詞。
用拉丁語來寫詞?虧他們想得出來!真是沒事找事干。
顧青雲頗為不爽地想著,又仔細把內容琢磨了一遍,如果不牽強附會的話,還真找不出什麼把柄。他突然想到可能正是他們如此「純潔」,自家大兒子才會幫忙遞信。
「你真認定他了?」許久,顧青雲幽幽問了一句。
這一次顧景沒有沉默不語,也沒有用其他話語來搪塞,她很堅定地點頭:「爹爹,就是他了,我和他最聊得來,從來不愁沒有話說,還不覺得無聊。」她不是沒有和其他少年接觸過,結果到了最後,還是發現最初的那個人才是最適合自己的。
顧景其實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想了想,見顧青雲沉默不語,就低聲解釋道:「爹爹,我剛開始是不喜歡他的,不喜歡他的自以為是,不喜歡他因為喜歡我就馬上寫信給龐叔叔,讓他來勸您,更不喜歡他處處出現在我面前,還找藉口來『偶遇』。我也不喜歡他們家,娘親和我說過,我覺得他們家風不好,只是……」
說到這裡,剛才還冷靜自持的顧景就停頓了下,她繼續給顧青雲扇風,過了半晌才又繼續說道:「可是我回林溪村的那段時間,突然發現我竟然是念著他的!爹爹,我仔細考慮過了,我是樂意和他在一起的,而且有信心能把日子過好。」
說完這一段話後,顧景放下扇子,在顧青雲身旁蹲下,素色的裙擺猶如一朵花兒散開,她仰頭道:「爹爹,我知道感情易變。但您從小就告訴過我,如果對於一件事我能承受它最差的後果,那就可以去做。現在就是如此,就算以後我們感情變淡,我也能把日子過好,您不用擔心。」
顧青雲把臉轉到另一邊,堂屋那邊靜默無聲,他娘親估計還在隔壁和連氏他們說話,他爹在另一頭澆水,丫鬟們上完茶水後就按照顧景的吩咐離開了,沒有人注意到這裡,沒有其他人聽到這段話。
「爹爹,我們同樣涉獵甚廣,對許多事情有相似的想法,他不覺得我好強,沒有取笑我異想天開的想法,不反對我想到處走走的願望,反而和我討論實現的可能性。」顧景低下頭,輕輕地伏在顧青雲的膝蓋上,語氣堅定,「反正,我是認定他了。爹爹,對不起,我沒有告訴你,不過我也是最近才下定決心的。」
龐庭深今年已二十歲,這幾年他一直以不能早婚為由拒絕別人的提親。顧景一確定自己的心意,就想馬上定下來,免得發生什麼波折。如果她爹不來找她,她過兩天也會主動說起的。
幸好,她爹看到信,主動找來了,要不然她還真有點不好意思去說,畢竟她之前一直沒有表現出對龐庭深有什麼感情。
顧青雲長嘆了一口氣,拍拍顧景的肩膀,他不懷疑顧景能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因為顧景從小受到的教育在整個夏朝是中上等的,她有這個能力,自己也相信自家的家教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再說了,只要有他們在,顧景總不會過得太差。
「我明白了,你讓爹爹再好好想想。」顧青雲把顧景扶起,說道,「不要坐太久,要時常起來走動一下。」
顧景愣愣地看著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顧青雲卻是不理,他跟顧大河打過招呼後,直接走到前院,讓下人給他拿來弓箭,開始對準靶子射箭。
等到吃晚膳時,顧景的事已經被顧大河他們知道了。
顧大河和小陳氏倒是挺高興的,他們對龐庭深了解不深,但一聽說他是探花,和顧永良是進士同年,他父親又和顧青雲是同年,覺得這是緣分,一點兒也不反對。
簡薇等人一直圍觀龐庭深之前的行為,心裡有數,除了方仁霄咕噥幾句外,其他人沒有意見。
「小魚兒,快去叫你爹回來吃飯,大家都在等了。」小陳氏見等了片刻兒子還沒進來,就對旁邊那桌的顧永辰說道,「這孩子,好端端的練什麼箭?從小就喜歡玩這個,現在吃飯了還不消停。」可不能餓壞了身子。
顧永辰看了一眼表情強自鎮定的顧景,暗暗笑了下:「我聽三元哥哥說爹爹射箭的功力又深了,指哪射哪不說,竟然還冒出了傳說中的殺氣,哈哈。」
「好了,趕緊去請爹回來用膳。」顧永良瞪了他一眼,這傢伙,現在嘲笑父親,等父親回過神來,還不把他往死里操練?起碼把他關在小屋裡九天九夜是肯定的。
顧永辰連忙點頭,剛站起來就發現顧青雲滿身水汽進來了,看得出剛洗了一個急匆匆的澡。
「爹,娘,老師,外婆,我來了。」顧青雲直接在他的位置上坐下,道,「咱們吃飯吧,都說過不用等我了。」
「爺爺不來,太奶奶都吃不香。」一直靜靜傾聽的顧傳恪突然說道,「就好像我不吃飯,娘親也吃不香一樣。」
眾人一愣,見小傢伙一本正經的樣子,又見寧瑤吃驚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
顧青雲經過一番宣洩,心情已經冷靜下來了。就像他之前說過的,做父母的從來拗不過子女,遲早有妥協的一天。他了解顧景的性格,既然她已經下定決心,那事情就只能這麼定下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顧青雲突然有點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他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孩子身上,未來過得如何,最終還是靠孩子的努力。
於是在吃完飯後,顧青雲又跟方仁霄、顧大河等人交換意見,見他們沒有反對,第二天就對顧景說道:「我待會寫封信給龐家。」
顧景頓時眼睛一亮,脆聲道:「謝謝爹爹!」她知道父親已經同意了,在這個家,父親的話語權最重。
簡薇含笑不語,其他人倒是挺高興的,對顧景的婚事,大家還是暗暗著急的。現在親事塵埃落定,自然高興不已。
這事過後,大概是龐庭深知道了這個消息,一連幾天顧青雲都能在內城偶遇他,對方說起話來還期期艾艾的,眼睛亮晶晶的樣子讓他一看到就煩。
不過幾天後,顧青雲又開始忙起來,他翻譯的一本有關於水利方面的書進入了最後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