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把顧二河的話翻來覆去地想了又想,恍然大悟,這才消停下來。
「當家的,還是你看得明白。」李氏眼裡閃著崇拜的亮光。
顧二河乾咳一聲,甩一甩袖子,捋捋鬍鬚,故作淡然地說道:「還行,有些事想得多就明白了,你要學會分清主次,知道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李氏疑惑地看著他:「什麼叫主次?」
顧二河捋著鬍鬚的手頓了頓,沉默半晌,終於還是說道:「沒什麼,反正你聽我的話沒錯。趕緊的,我餓了,快去做飯,我今晚還想吃紅燒蹄髈。」
「家裡有廚娘在還老是要我燒菜,我這一輩子就欠了你的。」李氏埋怨般說了一句,比常人豐滿的身子卻快速地往外走去,面上流露出笑意。
顧青雲接到家中的書信時,時間已經到了三月初十,此時正是春光爛漫、萬物瘋長的季節。
他不奇怪回信現在才到,覺得可能最近沒有合適的商隊上京,要知道顧大河不像他,能不用的話就不會使用驛站的系統寄信,覺得收費太貴,捨不得。
顧青雲展開信箋慢慢閱讀起來。
等他放下信箋時,唇角微翹,眼裡有著笑意:「幸好幸好。」幸好爺爺奶奶的身體雖然沒有起色,但也沒有加重多少,也幸好他們族中沒有因為恩蔭名額的事吵起來,在神志清醒的顧季山的強烈要求下,名額給了大堂哥顧青明,其他人沒有意見,起碼錶面上沒鬧出什麼反對意見,主要是二叔的表現極為得體。
顧青雲回憶起往常與顧二河的接觸,發現對方的確是這種人,族中難得的精明人士,頗為內秀,知道怎樣選擇才是對自己最好。
他沒再多想,這時顧永良從門口走進來了。
「爹,爺爺來信了?」顧永良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伸過來拿信,展開迅速看了一遍。
顧青雲看著他微紅的臉頰和額頭上的汗珠,笑道:「又和壯壯出去玩了?」
「嗯,爹,他好重,我今天抱他出去逛街,兩隻胳膊都快不是我的了,酸疼酸疼的,偏偏他還不肯要下人抱,非要賴著我。唉,太外公還一直逗他,身子動個不停,沒辦法,我最後只能把他放在肩膀上了。」顧永良想起自己肥嘟嘟的白胖兒子,笑道,「幸虧弟弟小時候也是這麼胖,要不然我還真擔心他長大後的樣子。」
「哈哈,小孩子胖點沒關係,等他再大一點,咱們就教他打拳、射箭,練的時間一長,身子就會慢慢瘦下來。」顧青雲也笑了起來,「你弟弟也是這樣過來的。」
小孩子弱不禁風,不小心生一場小病就會很快瘦幾圈,所以這時候的人總喜歡把孩子養得白白胖胖,覺得這是胃口好、身體好的象徵。他現在抱著顧傳恪出去,別人看了總說這個孩子長得好。
顧永良猛地點頭,一心二用把信看完了,和顧青雲的感想一樣:「爹,咱們族裡可真不錯,各自謙讓,沒有為這種事鬧成烏雞眼,讓外人平白看笑話。」
不管是不是他們內心真正的想法,這次顧申河和顧二河相互謙讓,誰也不肯要,最後在顧季山的堅持下,才做主讓顧青明用上這個恩蔭名額。
消息傳出後,還在本地傳為一樁美談。說到底,大家還是提倡這種友愛相處方式的。
「這是大爺爺在的時候帶了個好頭。」顧青雲感慨,「只要族中掌握話語權的人行得正,下面的族人自然會跟著,慢慢的,家風就這樣形成了。」都說上樑不正下樑歪,他們顧族只要他們和大爺爺這兩家不行差錯,一般是出不了什麼大亂子的。
像趙文軒的家族,顧青雲前幾天和何謙竹聚會時,他就說起這件事。趙族中族長和族老們以前就覬覦趙文軒父親留下來的產業,逼得趙文軒和他娘離開族裡。這事一開頭,其他族人有樣學樣,大家都在暗戳戳地垂涎著孤兒寡母的家財,久而久之,家風自然不好,外人對他們的評價也不高。
這些年來,趙族一直在走下坡路,族中出現的人才越來越少,到了現在,趙文軒竟然是他們族中混得最好的人!
顧青雲知道趙文軒上次會試依然名落孫山,之後對方死心,不知走通誰的門路,回到他們家鄉做教諭去了,看樣子似乎是對會試不再抱有期望。
顧永良點點頭,說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咱們可真幸運,長輩們大都是明白事理之人。」他說著又在抽屜里摸出另外一封信。
「龐叔家裡則是吃一塹長一智,算一算日子,阿深也快要回來了吧?」顧永良把信塞回去,這是湘省陳橋表叔寫來的信,裡面記載著這些年來龐家的情況,知道自從那件事情發生後,龐家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族裡對族人的管束很是嚴格,還拿出積蓄鋪橋修路,做其他善事,因此這麼多年來,在當地的風評不錯。
至於龐庭深,年前龐喜林父母也就是他的爺爺奶奶接連去世,他就請了三個月的喪假回去奔喪。
而龐喜林需要請的假就長了,他的父親死後一個月,母親也跟著去了,因為父母是接連去世的,丁憂時間不疊加,按照規定只需要從後一個算起,也就是守孝三年。
顧青雲不清楚三年後龐喜林有沒有起復的打算,對方沒說。
所以說,當官最怕的是遇到父母去世,政治生命會受到極大的影響。想當初方仁霄要不是因為父親去世需要守孝,說不定他的位置不止如此,畢竟那個時候是個關鍵的時間段,關係到新皇登基。
有時候顧青雲會胡思亂想,覺得官員們之所以對父母如此孝順,一方面是父子、母子天性使然,另一方面可能就是想父母活得長長久久,身體康健,不要出什麼意外,免得影響到他們的仕途。
好吧,最後一點他從來沒對別人說起過。
「嗯。」此時見兒子提起龐庭深,顧青雲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拿出一本梁大師新寫的算學書認真看了起來。
顧永良仔細琢磨了一下顧青雲的表情,沒法讀出什麼,也就作罷。
反正他們家小丫的婚事,看情況是掌握在她自己手裡,自己可做不了主,也不會去幫什麼忙,最多是看阿深可憐,幫忙旁側敲擊一下罷了。
「對了,你記得今晚寫一封候缺的申請,明天就遞到吏部那裡,註明是要林山縣或北山縣的,這樣一有空缺,你青明大伯就可以補上去了。」候缺的事說不準,有時很快就有空位,有時需要等的時間就久一點,因此顧青明來信表示,可以加上北山縣,主要是那裡離林山縣不遠。
顧青雲認為這個思路是對的,先補上缺,再找關係調回林山縣也是可以的,畢竟顧青明今年都四十八歲了,六十五歲致仕,還有十七年的時間。
顧永東有考舉人和進士的潛力,大家自然不會推他上去,至於顧永良這一輩的堂兄弟,長幼有序,還有顧青平和顧青安在呢,怎麼也輪不到他們。
「我記下了。」顧永良點點頭,對他而言,寫這一份申請根本就不費事,他現在在翰林院都可以幫忙起草寫詔書了。
「爹,下個休沐日我們翰林院和你們鴻臚寺的蹴鞠比賽,您上場嗎?」顧永良突然想起自己剛才進來的目的,趕緊問道。
顧青雲聞言不由得一愣。
經過十幾年的發展,每年春天京城各部門之間的蹴鞠比賽慢慢變成了一項固定的賽事,比賽時間從三月初到四月,和誰比賽由兩個部門的主官說了算,算是友誼賽。
他們這些比賽結束後,就輪到民間自行組織的比賽,激烈程度和花樣比他們這些官員踢的強得多,觀賞性大增。這幾年還逐漸成為民間的一件盛事,連京城附近的府、縣聽聞,都會有人從家鄉趕過來觀看,為此京城三月到五月的這段時間,城裡的客棧又會爆滿,比三年一度的會試還要熱鬧。
這算不算刺激經濟的發展?反正那些賣東西的人可是高興得合不攏嘴。
當然,碰上會試這一年,比賽會相應地延遲,一直到六月份才會結束。
對此,朝廷反應過來後,每年都會派出五城兵馬指揮司和一支軍隊來維持秩序,到處巡邏。比賽連續舉辦幾年後,如今已經形成了新的產業鏈,有職業的蹴鞠球隊,還有人坐莊賭輸贏賠率,買的人極多,讓坐莊的人樂得牙不見眼。
京城不知有多少人眼熱這坐莊的利潤,即便要交的稅高,只是這幾家莊家的背景太過於深厚,其他人對此插不進手只能無可奈何。
「你想我上場嗎?」顧青雲笑問。兩個部門的實力在伯仲之間,要不然他也不會答應。
「想,呵呵,爹,到時我也會上場的,一定能把你們打得落花流水。」顧永良不自覺地挺起胸膛,回想起那一年在雲水河邊看到他爹蹴鞠的英姿,心情頓時激動起來。
「我還得再考慮考慮,畢竟我都這麼大年紀了,不好上場和你們年輕人競爭。」顧青雲賣了個關子。
「爹,您才四十三歲,正值壯年,怎麼會老?」顧永良馬上反駁道,「不比咱們這些差。」
顧青雲微笑不語,任憑顧永良使出久不出江湖的撒嬌手段都咬緊牙關,沒有透露自己會不會上場。
第二天散了早朝後,顧青雲照常往鴻臚寺的方向走去,路上和禮部的吳侍郎一起走了一段路。
今年是鄉試之年,四月份遴選主副考官的考差又開始了,面對吳侍郎的詢問,顧青雲當場就否決,其實心裡還是遺憾的。
以他目前的品級,現在去參加考差的話,如果被選上就是妥妥的鄉試主考官,可以主持一省的鄉試。只是想想他剛調到鴻臚寺不久,才把事務理清頭緒,就只能把蠢蠢欲動的心思按捺下來。
就連他想向皇帝請探親假回鄉看望長輩們,在方仁霄的建議下,也暫時按下來,準備等度過這段過渡期再說,畢竟剛剛上任嘛。
不得不說,鴻臚寺真是個清閒的官署,沒有事情發生時,他有挺多的空閒時間,一時之間,他還真有點不習慣。
他到底不是喜歡清閒的人,於是就利用時間把一直想寫的炮手教程編寫完成,如今正遞給兵部的水師部門,包括陸煊,詢問他們的意見。
這事一完成,顧青雲突然覺得又空閒了,除了暗自加強體能訓練,準備幾天之後的蹴鞠比賽外,他把視線轉到市舶提舉司,也就是海關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