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後。
渠縣府衙里。
桌上點燃著一個大燭台,隱隱綽綽將房間照得更亮,蜜寶坐在桌子旁邊,咬緊了嘴唇,手指不自覺撥動著粗瓷茶杯上一處凸起。
腳步聲匆匆接近,已洗漱一新的程長亭快步走進來。
「蜜寶,你等著急了吧。」
望著程長亭未乾的濕漉漉短髮,蜜寶起初是著急,「怎麼頭髮都不擦就出來了。」繼而又是奇怪,「長亭哥哥,你的頭髮……」
知道必定會嚇到蜜寶,程長亭摸了摸頭上的短髻,表情也有幾分無奈「為了潛伏入倭島,扮做當地百姓,我們一行人都剪了短髻……倭島百姓的髮髻的確都不甚好看,不過待頭髮長回來就好了……」
「不……」蜜寶脫口而出道,「現在也很好看。」
程長亭清冷神情一怔「蜜寶?」
蜜寶抿嘴露出一個笑容,認真地凝視著程長亭道「長亭哥哥天然生得容色出挑,便是作這般倭人打扮,也好看得不得了。」
這話倒的確沒錯。
程長亭的美貌是出了名的,如尋常讀書人般長發玉簪時,是一種從容清冷的氣度,作這般倭人打扮時,也更有幾分異域風情。
美人無論如何是不會丑的。
望著蜜寶亮晶晶的雙眼與淺笑,程長亭愣了一下,唇角忍不住翹了起來「蜜寶你喜歡就好。」
好像總是這樣,這個女孩總能輕而易舉驅散他的脆弱,孤寂,清冷,講他拉入這鬧騰騰的溫暖塵世,痛痛快快地快樂一場。
從前如此,現在亦是如此……
「對了,長亭哥哥,你究竟是去做了什麼,竟鬧了這麼久才回來,抓到倭寇的首腦了嗎?」
「還沒來得及問呢,蜜寶妹妹,你不應該在汴京城嗎?怎麼突然來了海東路?這也太危險……」
二人幾乎是同時開口,聽到對方的發問後又是一怔,繼而相視而笑。
程長亭坐到了桌旁,笑道「還是我先來說吧。請命為朝廷抗倭後,我帶人來了海東路,開始了為期一個月的抗倭之戰,中間也頗勝了一些戰,俘虜了一些對方一些大首腦,立下了一些能在官家面前拿得出手的戰功,拿到很不錯的升官發財的賞賜。」
「在世人看來,我這一次的抗倭清剿是能夠算得上大獲全勝,值得大書特書的。不少渠縣百姓都打算為我立生祠了。」
儘管有著切切實實的功績拿出,若在其他任何一個外人看來,程長亭這番話都實在算得上驕傲自矜,甚至會惹來老成之輩的「輕狂」斥責。
但蜜寶卻知曉不是的,長亭哥哥並非這種性格,且他臉上切切實實並無自得與驕傲,而是堪稱坦誠的思考。
「一開始我的確是有著幾分驕傲的,也確有帶著手底下的兵士們回防領賞之意。但後來我發現了不對,就在我們消滅了前一個倭寇首腦,搗毀了一個倭寇窩點後,海上緊接著又冒出了許多七七八八的零散倭寇團伙。假以時日又必將成為一個大組織。」
「經過兩三次的打擊與復生後,我意識到光靠這般
打擊,是沒辦法解決沿海倭寇侵擾的,必須從源頭上解決問題。」
「於是我做了一個冒險的決定,劫持著一列倭寇隊伍,命令他們帶我去了倭國本土,親自去見了他們的國王。」
「也就是在倭寇本土上,我知道了倭寇問題的根本,倭寇本土地狹小,且不適合耕種,近些年又經歷了一場連綿四年的旱災與蝗災,導致全國半數糧食減產,百姓們在本土活不下去,才不得不冒險出海打劫 希望能謀個生路。」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打算向官家請旨,從海路撥給他們糧食,暫時解決他們本土糧荒問題。」
「但是我做這些絕不是無償的,這次去倭國本土,我從那些倭寇的口中,無意間發現了他們本土有一個未被發掘的小銀礦與大銅礦,儲藏量非常豐富……」
望著蜜寶驟然睜大的雙眼,程長亭知曉她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露出一個笑容道「並未讓外人走漏這一消息,在面見倭國國王時候,我已經與他談好了條件,只要我們援助他們糧食,他可以將那蘊藏著銀礦河銅礦的小島無償租借給我們一百年。」
「目前我已經寫了摺子遞給官家,只要官家一同意,便可立即開始雙方的合作了。」
繞是只是旁聽了這一過程,蜜寶都不自覺加快了呼吸,心潮難以抑制地澎湃著。
大慶朝一向是缺鐵缺銅缺銀的,任何一個儲量豐厚的鐵礦對大慶朝都是寶藏。
更何況這還是一個儲量頗豐的銀礦與銅礦百年租借期,還能從根本上解決沿海百姓受倭寇之擾的問題。
代價僅僅是每月幾船糧食。
要知道光是每年因倭寇上岸肆掠,導致的財產人員損失都數百倍勝於這幾船糧食的價值了。
她情不自禁地感慨道「長亭哥哥,你實在太厲害了。」
程長亭並不引為得意,只微微露出些許罕見的笑意,便自然而然地問道「蜜寶妹妹,你呢?此時你不是應當在汴京城嗎?怎麼會突然來這海東路?」
決定孤身一人赴沿海時,蜜寶心中是有著十足膽氣的。
她從不是扭捏的閨閣女子,坦坦蕩蕩從心而為。
可面對著程長亭的詢問時,她卻難得升起來幾分近鄉情怯的赧然,說話也難得地結巴了。
「我……」
用一如八年前般溫和寵溺的目光注視著,程長亭安然等著她的答案「嗯?」
不知是從何處生出的勇氣,充盈鼓脹著蜜寶內心,她抬頭直視著程長亭,一字一句地開口道「我是為了你來的。」
程長亭一時怔住。
蜜寶仍在一腔孤勇地開著口「長亭哥哥,我是為了你過來的。兩個月前,我從母親口中知曉了海東路地震海嘯的事,也知曉你去了海東路率兵出征倭寇,至今沒有任何消息。」
「因為擔憂你的安危,我沒有辦法坐在家裡等消息,就親自帶著救災物資來了海東路……」
「這一等就是一個半月,我都以為再也等不到你回來了,還好……」
一句話未說完,她已被程長亭擁入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