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坊上今天收工早,麥穗等工人都走後,把老宅前後檢查了一圈,吩咐住在院子裡的幾個工人早早關門,便回家了。
這幾天大嫂二嫂都有事情忙,她便把作坊這邊的事攬過來大半,好叫大嫂二嫂放心去忙。
遠遠就看見自己家大門開了一半,就知道是馬樹根在院子裡還沒走,大哥找的這個人很自覺,每次只要到家裡幹活,從不會把院門關上,也不進屋子裡去,就在院子忙活,而且只要她不主動說話,這人連聲都不吭一下。
時間久了,她漸漸放下心裡的不自在,大哥二哥當初找這人幫自己幹活,也是心疼自己一個女人家過日子不容易,家裡總有干不動的重活,既然這個人並不討厭,慢慢適應吧。
進了院子,果然看見馬樹根蹲在柴棚下,手裡拿著幾根嫩嫩的柳條,手指靈活地編織著什麼,女兒香草蹲在旁邊看得眼睛都不願眨一下,地上還擺著幾根柳條。
香草聽見動靜轉過頭,看見她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娘,你回來了,馬叔在給我編花籃呢。」
麥穗「哎」了一聲,便去了後院菜地,打算拔幾棵青菜做晚飯,她後院的菜地並不大只有半畝,但是裡面種滿了各種蔬菜,足夠她們母女兩個吃的,而且爹娘還動不動就叫下人給她們送過來各種吃食,也有蔬菜水果。
可麥穗還是喜歡自己這片菜園子,要不是作坊里太忙,她還想在後院養幾隻雞呢。
走進菜地,明顯看得出被人打理過了,澆了水,也鋤過草,看了一遍沒啥活可乾的,便拔了幾顆青菜就轉回前院。
馬樹根給香草編完小花籃已經走了,香草舉著小花籃笑嘻嘻地問道「娘,好不好看?」
麥穗點頭,香草提著籃子跟在娘後面也進了廚房,小嘴繼續說著「我好喜歡這個籃子,馬叔的手真巧,我明天再摘些柳條回來,叫馬叔再給我編幾個小花籃,娘,也給你編一個好不好?」
麥穗嗔了女兒一眼道「你自己玩就好了,娘不要。」
香草「不麼,我就要馬叔給娘也編一個,我都跟馬叔說了呢。」
女兒一口一個馬叔地說著,麥穗腦中不由又想起跟剛才那個沉默的漢子,似乎,女兒挺喜歡他的。
麥穗隨口問道「你什麼時候跟他處得這麼好了?一口一個馬叔的。」
她記得最初的時候女兒也是充滿戒備地看著這個人。
香草歪著腦袋想了想「不知道呀,反正我覺得馬叔挺好的,可惜就是不愛說話,每次我跟他說半天,他就會嗯嗯兩聲,不過我叫他幫我幹什麼,他都會幫我,娘,咱們跟大舅舅說說,叫他一直幫我們家幹活好不好?」
麥穗心裡一動,她記得馬樹根是外村的,可是過年的時候這人都沒有回去,一直待在姚家長工住的大屋子裡,過年下了好幾天雪,院子裡每天都有人幫她掃的乾乾淨淨。
那他家裡還有什麼人?
想到這裡麥穗搖了搖腦袋,想這麼多幹嘛,他家裡的人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一個下人匆匆來到東跨院找到果兒「果兒姑娘,沈大人來村里了,這會兒正在咱們家的麥田看冬小麥呢。」
果兒立馬想起沈縣令,隨口問道
「縣令大人來了,我大伯應該在地里吧?」
下人道「姑娘,不是縣令大人,是從長陵過來的沈大人,咱家大爺跟大公子可巧去了莊子上,二爺出去送貨,您看要不要去告訴老太爺一聲?」
長陵來的沈大人?莫不是
果兒心裡一動說道「先不用驚動老太爺,免得他老人家跑來跑去累著了,我出去看看,你到廚房說一聲準備好飯菜。」
說完果兒對著鏡子稍微整理一下,匆匆出了門。
村外麥田,沈默望著眼前一望無際的金色麥浪久久回不過神,現在不過是初夏季節,看這麥田的長勢卻是即將收穫,這應該就是冬小麥了。即便他不懂稼穡,也知道冬小麥是南邊種植的農作物,他們這一帶從來沒有人種植過,眼下,姚家竟然種出來了。
一年不見,想不到小丫頭又整出這麼大個陣仗來,也不知如今長成什麼樣子了,長高了多少,有沒有
從邊關一回來,他便跟下屬打聽了近一年姚家在長陵的情況,得知他們在年前新開了一家酒樓,其他幾處的鋪子生意也經營得很好,便放心下來。
只是那小丫頭回了萊陽,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到這邊來過,沈默心裡的渴望愈發急切,安排好這邊的事便帶了幾個心腹直接打馬過來了。
果兒快步走到村口自家的麥田間,遠遠就看見一個高大挺拔的背影站在麥田間巋然不動,玄色的大氅隨著微風輕輕擺動,再看一旁還有幾名身著戎裝的士兵牽著馬站在那裡,一個個也是身姿挺拔,面露堅毅。
果兒朝著背影走去,似乎聽到身後的聲音,沈默轉過身來,一眼看見女孩朝自己款款走過來,身上淡藍色繡著點點百合花的錦緞衣裙勾勒出少女婀娜嬌俏的身姿,小丫頭又長高了。
沈默一雙深邃的眼眸像是黏在果兒身上一樣捨不得離開,嘴角微微翹起。
果兒走進,清澈明亮的眸子看過去,一如以前的靈動。
「沈大人好久不見,怎麼突然回來了,是從邊關回來的嗎?」
沈默聽見小丫頭說到「回來」二字心情越發愉悅。
「回來幾天了,聽說你們家去年玉米豐收,還種起了冬小麥,便過來看看。」
果兒仰頭看著,這時候太陽西斜,她整個人被籠罩在對面高大的陰影里,正好可以睜大眼睛看清面前的人,一年不見,明顯黑了一個度,不過還是一如既往地俊朗耐看,比他走之前更多了一層殺伐果斷的氣勢。
見他問起麥田的事,果兒輕咳了幾聲,調整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慌意亂,轉頭說起家裡種玉米和冬小麥的事。
沈默看著小丫頭小嘴一張一合說個不停,嘴角的額笑容愈發明顯。兩人站在田間說了一會兒話,果兒客氣地道
「大人一路匆忙,想必這會兒也累了,不妨到我家去歇會兒,我大伯二伯他們快回來了,正好請他們跟你說說莊稼的事。」
沈默「好。」
果兒沒來由又是心中一慌。
沈默對跟著的幾個下屬吩咐道「我去姚家坐坐,你們先去縣衙送公文,不必急著趕回來,明天一早到這裡匯合即可。」
幾個下屬領命,騎馬而去。
剩下兩人一馬回了大宅,果兒派下人去請老太爺,沈默攔住。
「待會兒用飯時自會見到,就不用勞煩老太爺再過來一趟了。」
說完也不用果兒帶路,自己率先往前廳走去。
果兒只好默默跟上。
兩人進了前廳,沈默走到主位坐下,果兒躊躇著在下首中間挑了一個位子坐下,不用抬頭都能感覺到那道灼熱的視線一直黏在自己身上,不自在地沒話找話道
「大人怎麼突然從邊關回來了?是打仗結束了嗎?」
沈默「暫時休戰,估計到秋冬季節又要開戰,不會這麼快消停的。」
果兒「不是說大人是去送軍糧的麼,怎麼會一去這麼長時間,難道大人也上戰場了?」
沈默「戰場上的事瞬息萬變,只要出現在那裡,很多事情都會身不由己。」
邊關戰事複雜,沈默不欲跟小丫頭多做解釋,轉移話題道
「一年不見,怎麼變得客氣了,這裡就你我二人,還是叫我沈大哥好些。」
果兒訕笑「是,沈大哥怎麼不見李大哥過來,他還沒有回來嗎?」
沈默嘴角的笑意淡了些「李成當然也回來了,長陵還有很多事,我留他去處理。」
「哦,」
果兒點點頭,像是很有興致地問道「大人去了戰場,殺過敵嗎?殺過幾個敵人?」
沈默挑眉「沒數過,早知道你對這個感興趣,我下次留意。」
果兒
氣氛一時沉默下來,果兒不知該說些什麼,半邊側臉感覺一陣滾燙,不禁在心裡暗暗鄙視自己,兩輩子加起來活了這麼多歲數,怎麼還跟個小姑娘似的表情管理失控。
正相對無言時,外面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姚鐵柱、姚二柱兩兄弟收到消息匆匆趕了回來。果兒心裡稍稍舒了一口氣。
兄弟倆一進前廳抱拳對沈默說道「不知沈大人突然回來,沒有及時迎接,實在是怠慢了。」
「二位客氣了,冒昧上門打擾是我唐突了。」
兄弟倆一左一右在下首坐下,三人開始攀談起來,果兒趁機出去看廚房晚飯準備的怎麼樣了。
今天有沈默這位貴客,姚家的晚飯桌上氣氛更加熱鬧,沈默還沒吃過玉米做的飯食,所以廚房特意熬了濃香的玉米糝子,蒸了一鍋玉米面饅頭,還做了兩盤不同調料的漏魚魚給他品嘗。
沈默心情極好地品嘗著眼前的農家飯,聽姚老爹跟幾個兒子爭先講述他們這一年發生的事情,尤其是種玉米的事,連連感謝當初他送來的玉米種子。
這些事沈默已經聽果兒說過了,但還是很有涵養地沒有打斷眾人興奮地話語,待眾人說的差不多了才說道
「實在當不得謝,這也是你們自己的本事,否則京城那麼多有玉米種子的達官貴人,卻只能種在花園裡欣賞,你們不但把這東西真正變成糧食,還能琢磨出這麼多吃法,實在另人大開眼界。」
說著餘光又一次掃向女眷那邊的身影。
果然就聽包氏在那邊笑盈盈夸道「那倒是,我們果兒從小就是個小福星,沈大人要是喜歡這些吃食,明天還有別的花樣,保管叫沈大人吃個夠。」
在姚家人眼裡沈默已經儼然一家人,所以在他面前說話也少了很多忌諱。
沈默「一年沒有上門,你們家好事還挺多,聽說有一個還考上童生了。」
姚老爹聞言更加高興「是我家老二的孩子三林,這孩子可是給我家長臉了,又是縣試又是府試,一次就考上童生了呢,不過說起來還要感謝沈大人,當初推薦我那幾個孫子進萊陽學館。」
沈默不置可否的一笑「老太爺又客氣了,咱們關係這麼親近,就不必謝來謝去,也是他們肯上進,若是個不知用功的,即便進了學館也未必考得上童生。」
話題又繞到三林這次的童生考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