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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沅那麼一點大的身子,顧微涼當真全部重量都倚在她身上,好容易扶到了床上,只見他握拳抵在唇邊咳了幾聲,眉頭輕輕蹙起,仿佛真的很難受的樣子。
周沅揪著手,吩咐秋嬋:「去把岳大夫叫來。」
「誒!」秋嬋應聲便要去請岳大夫。
「不用了,藥也喝了,再叫岳大夫來也無用,多歇一歇就好了。」他出聲攔住秋嬋,又說:「沒什麼事,你們下去吧。」
「是。」秋嬋猶疑一瞬,和夏荷並肩退下。
周沅不放心的探了探他額前的溫度,明明不燒了呀。
她只好掀了被褥的一角:「那你躺著吧,廚房一直熱著藥,醒來就能喝了。」
「嗯…」
顧微涼低低應了聲,語氣綿長低沉,卻並未動作,他抬手捉住姑娘滑嫩嫩的小手,在手心裡反覆揉搓把玩:「借了銀子給顧鑫一家,然後你怎麼打算?」
周沅頓了頓,順勢坐下說:「這錢算是從永安縣的錢莊借出去的,與顧家無關,到時他們還不上,又不是顧家向他們討要銀子,不至於太難看,叫外人見笑。」
周沅停了一下,小聲說:「我聽說錢莊討債的手段都頗厲害,這每月銀子還不上,怕是出不了永安縣,就不至於到京城來折騰了,再不然…實在沒法子,打也好捆也罷,嚇唬嚇唬他們,他們也就沒膽子鬧了。」
話落,顧微涼默了一陣:「你想的主意?」
周沅目光微閃,偏過腦袋說:「嗯。」
男人倚在雕花大床的玄柱上,低聲笑說:「我娶的媳婦兒可沒有這麼聰明,是楊姑姑給你拿的主意吧?」
「……」
「你知道你還問。」
顧微涼也不再繼續打趣她,生怕將好不容有點良心的人又惹氣了再跟他急眼,又說:「腰疼,陪我躺會兒?」
周沅一聽他腰疼,忙扶著他上床:「很疼嗎?怎麼就腰疼了,岳大夫沒說你腰有毛病啊…」
顧微涼不帶猶豫的順著她的話道:「可能是一病累及全身吧,頭也疼。」
周沅看他眉頭緊鎖,不像是假的樣子,給他掖好被角,手足無措道:「那、那趕緊睡吧,睡著了就不疼了。」
「正是太疼了,睡不著。」顧微涼這麼說著,用手腕的環節在太陽穴上揉搓了兩下:「罷了,挨過去就好了,沒什麼大礙。」
可顧微涼的表情,不像是沒什麼大事。
從前柳氏也有頭疼的毛病,疼起來是極其難受的,有時一疼就是一整宿,是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著,府里有個懂醫的媽媽,給柳氏按按穴位,疼痛便能消一半,周沅是學過一些三腳貓的功夫,可現下他又不肯叫岳大夫來,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姑娘脫了繡鞋爬到床上,將高枕放到了床尾,拍了拍自己的腿說:「你躺著,我給你揉一揉,揉揉就不疼了。」
顧微涼頓了一下,倒是求之不得,和衣躺下。
比起從前府里的那個媽媽,周沅手腕的力道小,效果自然大打折扣。可那細膩的指腹按在穴位上,莫名叫人心裡舒坦不少。
屋裡點著松香,香爐上盤著一圈圈白煙,混著周沅身上帶著的淡淡花香,實在安神的很。
顧微涼閉著眼,幾近在這兒過於舒適的氣氛下睡過去。
他長長嘆了口氣,忽然伸手抓住周沅的手腕,隨即睜開眼,好一陣才說:「顧家有兩子一女,從前也算很是溫飽,日子過的好,我父親做著點小生意,據顧鑫的話說,也算是有過一段較富貴的日子。」
周沅停下動作沒吭聲,等著他把話說完。
「母親懷我的時候,時運不濟,家裡的生意敗落,日子過的不如從前,後來道士說我命裡帶喪,會克了身邊的人,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此,後來家裡便愈來愈難,到我父親從房檐上摔下來斷了腿,顧家算是徹徹底底敗落。」
他遲疑的皺了下眉,似是真的在考慮道士所言,可這些話本就是無稽之談,只不過恰好,那個時候顧家就真的是喝水都塞牙縫的時運。
顧微涼眉頭一松:「仔細算來,顧家並未養過我多久,這些年一樁樁一件件,也算還清了,你不必因為我顧忌他們。」
周沅走了神,她從小就是金枝玉葉,嫡親的兄弟姊妹都和睦,實在無法想像顧微涼從前的苦楚。
他雖輕飄飄的幾句話帶過,可周淮告訴過他,顧微涼是個重感情之人,他都能對一個只教過他一年的老師感恩在心,那從前對顧家,又懷著幾分期冀,經歷了什麼方才落到今日這般地步。
周沅想著想著鼻尖一酸,忍著委屈抿了抿唇。
顧微涼話落沒聽到她應聲,抬眸看了一眼,就見小姑娘憋著眼淚,滿是同情的看著他。
男人忍不住一笑:「怎麼了,可憐我?」
周沅點點頭,淚珠子便掉了兩顆下來。
「不礙事,以後我的圓兒多疼我一些,當是苦盡甘來了。」他眉梢帶著笑意,口吻儘是在打趣她的意思。
周沅手背在眼睛上蹭了兩下,被他唬弄的說什麼都應下:「好。」
顧微涼嘴角噙著一抹笑:「頭不疼了。」
聞言,姑娘手一頓,低頭輕聲問:「真不疼了?」
「嗯,腰疼。」他順勢低低抽了口氣:「疼的厲害。」
周沅怔住,臉上還掛著兩行濕漉漉的淚,半響她嘴角一癟,覺得顧微涼的身子是真不好,這也是病那也是病,以後可怎麼辦呀。
周沅老實的換了姿勢,摸著過去給他揉腰,嘴上埋怨道:「吳媽媽的話你不聽,岳大夫的話你也不聽,落一身子的病,這才二十五六的年紀,往後再大一些可怎麼得了…」
顧微涼由著她念叨,抬手用手背壓住眼睛,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
——
說到底顧微涼生的也不過是小病,不過卻是給周沅提了個醒,平日裡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姑娘成日泡在廚房裡,跟吳媽媽學了幾道溫補滋養的菜式。
雖說顧家不缺會做菜的媽媽和廚子,更不可能真讓夫人親手做這種粗活,但吳媽媽卻很樂的教她,夫人這樣嬌滴滴的姑娘,能為公子親手下廚,她心裡都樂開了花兒。
不過到底是小病一場,顧微涼依周沅的告了兩日假,可再久也不能了,皇上還三五不時差人過來問候一番,顯然是有事急著商議。
他一早便上了朝,而周沅因這兩日照顧他的緣由,生生將習性改了過來,竟然天不亮就醒了。
姑娘借著正好的日頭,在廊下擺了張小几,正坐在那兒細細翻著帳簿。
楊姑姑呈了一碗杏仁羹:「姑娘歇歇,別傷了眼睛。」
周沅目光還落在幾筆不清晰的帳上,眼都不抬一下,往邊上摸著拿起小瓷碗,這才鬆了壓在帳簿邊沿的手,捏起湯勺攪了兩下:「府里負責採購的劉媽媽,在顧家當差三年多,是老人了。」
楊姑姑一頓,立即就明白過來周沅的意思:「姑娘覺得她帳目不明?」
「何止不明,簡直是能省則省,好幾筆都不記帳,不是說忘了,就是說下回一併記上,究竟從里吃了多少回扣也道不明。」
楊姑姑瞭然的點了點頭,既然姑娘都這樣說,她定然要查清楚:「老奴下去便細細盤問,若她道不出個所以然,換了人就是。」
今日這碗杏仁羹甜的恰到好處,正合周沅口味,她滿意的點點頭,又低頭小抿了幾口。
楊姑姑稍稍停了一瞬,又說:「今日是顧家大房要回永安縣的日子,老夫人差人備了車馬,現下顧大郎正在臨安堂陪著說話,鍾氏在暖春閣,姑娘可要去送送?」
周沅抬頭看了看天色,眼瞧日頭小了些,她順手拿起擺在一邊團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搖著:「送送吧,做做面子也好。」
大房來的這幾日,顧儷倒是沒有藉機折騰出事兒,想必也是上回罰的太重,將她嚇病了好幾日。
加上蘇家如今易主,也沒那位二老爺什麼事兒了,那二老爺自然不再找顧儷,想必顧儷正傷心著呢。
顧儷確實是傷心著,根本無暇顧及大哥的事兒。
鍾氏在一旁念叨的她也有些煩躁,說起來,娘偏心也不是一兩日了,對大哥一家當真沒有話說,鍾連芳卻還在抱怨著這不好那不好,顧儷聽煩了耳:「娘這些年存的銀子都叫你們家花完了,如今窮了又上門來要,大嫂嫂可就別抱怨了!」
鍾連芳一頓,滯了半響,掛不住臉的打住了話。
可她來這一趟,還挨了弟妹的打,說出去臉上都沒光,聽顧儷這番話亦是不好受,偏要反擊她兩句:「我瞧你們就是好日子過慣了,從前最會數落他,如今也抱著人大腿不放,還不是為了榮華富貴,有什麼好說我的。」
說罷,鍾連芳一記白眼,甩著絹帕走人了,氣的顧儷在後頭低低罵了她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