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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微涼這聲低語,看似指責的是周沅,實則矛頭卻對準了柳祛,粗心如柳長鳶都感覺到氣氛有些微妙。
外面都說顧大人是個謙謙君子,溫和的叫人臉紅心跳,可柳長鳶怎麼覺得這人周身冷冰冰的,像冰窖里走出來的,當真是應了他的名字。
柳長鳶膽怯的拉了拉柳祛的衣角,一下將柳祛從怔愣中扯了回來。
他忙站起身:「是本王考慮不周了,念著這丫頭受傷,只想著來瞧瞧她,倒是忘了讓她好好歇息。」
顧微涼笑著揉了揉周沅的腦袋,語氣輕柔道:「哦?我還以為王爺特意來我帳中訓人的,也不知這丫頭做了什麼惹王爺不快了?」
柳祛的臉色更難堪,只看向周沅,望她能幫忙說上兩句。
可周沅卻瞧都不瞧過來一眼,哼著頭疼,倒像是他這個舅舅害她頭疼似的。
許是女子生來就要更細緻些,柳長鳶這會兒倒是比她爹反應要快,忙說:「那、那表姐快進去歇息吧,待醒來了叫丫鬟將骨頭湯熱一熱便能喝了。」
周沅點頭應好,顧微涼虛虛扶著她的背往裡屋去,經過柳祛時他腳步滯了一瞬,扭頭看了柳祛一眼。
方才輕柔的語氣一下斂的乾乾淨淨,清冷道:「王爺還請慢走。」
目光掠過柳長鳶時,柳長鳶渾身一顫,下意識退了小半步。
待人走後,狹小的屋裡只剩柳家父女二人,柳長鳶委屈的說:「父親,顧大人好像不大待見你我,可是因為表姐為了救我受傷的事兒?」
柳祛濃重的眉頭緊鎖:「許是吧。」
顧微涼從前對他可沒有這般大的敵意,定是心疼周沅那丫頭才遷怒了柳家。柳祛無奈的長嘆一聲:「得了機會,好好在你表姐身邊說些好話,總歸沒壞處。」
柳長鳶雖不太樂意,但到底還是懂事兒,連連應下。
——
裡屋,顧微涼將人放在鋪了軟墊的檀木座椅上,秋嬋趁機上了一碗紅豆粥:「姑娘還沒用膳呢。」
聞言,顧微涼瞥了周沅一眼,周沅心虛的低下頭,左手不大熟練的捏起瓷勺,很快就被顧微涼給拿了過去。
他攪了好一會兒,用唇峰抿了一小口,試了溫度方才遞到她嘴邊,周沅慢吞吞的張了嘴,咽了幾口後嘟囔著抱怨:「沒味道。」
男人聲色冷冷:「命都捨得豁出去,吃的還挑什麼。」
周沅一噎,覺得這件事顧微涼能說一輩子,但畢竟是她理虧,反駁不出個所以然,只好當沒聽見似的垂著眸。
「張嘴。」他又送來一勺子紅豆粥。
周沅這會兒也不敢惹他,聽話的吃了小半碗,才抬頭問:「畢竟是春獵,你不用去打幾隻獵物送給皇上麼?」
「鄭凜會辦好。」顧微涼簡明道。
但其實霍楚臨也不是個喪心病狂的,周沅傷的這樣重,他哪裡還要什麼獵物,早就准許顧微涼留在營帳里照顧他的小夫人。
哦。
周沅乾巴巴的應了聲。
又被顧微涼塞了幾口粥,她捂著肚子說飽了,顧微涼這才不情不願的放下碗,正要彎腰抱起她,就被周沅制止了。
她擋了擋男人的手:「我能自己走。」
顧微涼也隨她,只不過一手虛虛扶在周沅腰側,生怕這笨丫頭走著走著又摔了。
忽然,窗外一聲驚動,緊接著夏荷噯了聲,周沅好奇的停住步子,往外頭看去,就見夏荷追著只兔子在柵欄裡頭跑,來了兩個小廝幫忙才將這活蹦亂跳的兔子給逮進籠子裡。
只見夏荷叉著腰大喘氣,抱著籠子站在廊下,隔著窗子問周沅:「姑娘,這兔子您可要養著?」
周沅下意識要抬手從窗台接過來,手伸到一半立即頓住,堪堪又垂落下去捏著自己的袖子,猶豫著說:「放了吧。」
「啊?」夏荷微許驚訝:「姑娘您不是喜歡麼?」
周沅一本正經的搖搖頭:「現在不喜歡了,你拿出去放了吧,放遠些。」
夏荷不明所以的應了聲,想想姑娘確實只是兩年前有一陣子執拗的習慣過兔子,後來又變了心,該成養鳥了。
想來當真不喜歡了吧。
夏荷拎著籠子走遠,顧微涼回過身低頭睨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問:「真不喜歡了?」
周沅一滯,猶豫的掰著手指頭說:「是你不喜歡啊。」
她幾次看到顧微涼路過那兔子時的眼神,冷颼颼的,就差在兔子身上刻上礙眼二字了,
不過周沅也沒多想,許是顧微涼本身就不大喜歡這些動物,不喜歡就不喜歡,放了就是,周沅也沒有多捨不得。
顧微涼垂下眼,別有深意:「我是挺不喜歡。」
周沅體諒的點點頭,果然讓她猜對了:「我知道呀。」
顧微涼深吸一口氣,這笨丫頭能知道什麼,他目光認真的落在周沅臉上:「我不喜歡段衍送你的東西,不止是兔子。」
說起來,自打段衍回了京,往顧家送的東西可不少呢,樣樣還都能討周沅歡心,顯然要比顧微涼更了解周沅,這叫顧微涼心裡平白生出一股焦躁的感覺。
周沅睜大眼睛,唇瓣微微顫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
顧微涼看她這模樣便知道,周沅對段衍的情誼並非沒有察覺,若非如此,他也不想將這事攤開來說。
但既然周沅也明白了,就沒必要藏著掖著了,
顧微涼抬手,指腹在她臉頰上磨了磨,隨後輕輕一捏,帶著幾許威脅的意味:「聽明白沒有?」
周沅皺著眉頭,恍然大悟的咬了咬唇,原來他不是不喜歡兔子,他是不喜歡段衍。
周沅也不知道顧微涼是何時知曉,又是從何得知的,但她對段衍絕對沒有別的心思,是以著急的辯解道:「我跟阿衍哥哥沒有別的什麼!」
顧微涼淡淡的輕呵一聲:「要真有什麼,你阿衍哥哥已經死了。」
周沅一滯:「……」
她不死心的辯駁:「真的沒有什麼,你別因為這個苛待他,他是個好人,還很有才能。」
男人原本還算平靜的面容一下沉了下來,狹長的雙眸里恍若被扔了石子的一灣清泉,泛起了一圈漣漪。
「還挺擔心他。」顧微涼語氣不明,說罷轉身便要走,周沅忙扯住他的衣角。
「你抱我過去。」周沅眼含期冀的望著他。
顧微涼眉頭稍稍挑高:「你不是自己能走?」
周沅倔強的耍著無賴,嬌氣的哼了兩聲:「走不了,腿酸了,走不動。」
氣瘋僵持,四目相對之下,顧微涼率先敗下陣來,只聽他一邊長吁出一口氣,一邊彎腰將小姑娘橫抱起來:「饒你一次。」
周沅靠在他胸口,把玩著他衣裳上的流蘇,輕聲說:「段衍只是哥哥。」
於她而言,段衍自幼出入周家,和周淮相差無幾的年紀,在周沅看來,他甚至和周淮無異。
她頓了頓,又說:「你不一樣。」
顧微涼腳步慢了下來,對上周沅的目光:「說說,哪兒不一樣?」
他一邊說一邊將周沅放在軟榻上,單膝跪在毛氈上去查看她手臂上的傷,確認沒有滲出血方才又仰頭看她:「嗯?」
尾音還未落下,顧微涼唇角被狠狠撞了一下,周沅一下沒收住力氣,幾乎是磕在他唇上。
她懵了一瞬,咬咬唇直起身,疼的用手背捂了捂唇,雙眸波光粼粼的委屈的看著顧微涼。
「……」
男人揉了揉眉心,無奈的拉著她的手腕,湊近撥了一下姑娘的嘴角,果然是紅了一小塊。
顧微涼傾身過去親了親:「讓你說話,沒讓你動手動腳,疼不疼?」
周沅哼哼唧唧的點了點頭,不過見顧微涼不再糾纏段衍的事兒,覺得自己這一嘴撞的也是值了,不由鬆了口氣,歪在顧微涼身上小憩了片刻。
外頭天光正亮,顧微涼將屋裡的帘子全都拉上,昏昏暗暗的正好讓小姑娘睡的安穩。
剛一出屋門,外頭的光一下讓他不適的蹙了蹙眉,鄭凜走過來低語道:「公子,那小廝常出入賭坊,欠了大幾百兩銀子,這是欠據,原有討債的人日日上家裡向他娘催債,可近日卻消停了,這也太巧了些。」
說著,鄭凜便將蓋著小廝血印的欠據遞上,猶豫了片刻,鄭凜又說:「我們的人查到這兒時已經有人先查到了,是段小將軍,這欠據也是他交給屬下的。」
顧微涼雙眸微微抬了一瞬,倒也不算太意外:「還說了什麼。」
「他在隔間等公子,說是有要事相商。」
鄭凜小心翼翼的盯著顧微涼的臉色看,不知是不是他多想了,總覺得段小將軍對夫人有些過於上心,而恰好,公子對人家有抱有微不可見的敵意,若不是跟在公子身邊許久,怕是也察覺不出。
顧微涼只看了鄭凜一眼,便抬腳往隔間去,段衍已經一盞茶下肚,等他也許久了。
見顧微涼來,他擱下茶盞,起身便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小廝並非是報復柳長鳶才對馬動的手,是有人想害圓兒。」
否則,顧微涼早就處置了小廝,何至於將人關起來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