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裡,姑娘撐著下巴坐在石桌旁,那雙流光溢彩的眸子添了幾簇怒火,緊緊盯著果盤裡的幾個桃兒,像是將這盤果子當成了顧微涼,要盯出幾個窟窿來才罷休。
夏荷秋嬋二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沒人敢上前去搭話。
姑娘好端端的進了宮,隨後從乾清宮出來時臉色就不太好,莫不成是皇后說了什麼?
秋嬋小心翼翼低下身子,輕聲道:「姑娘,可是誰惹姑娘不快了?」
這話一問,又踩到小姑娘的尾巴了,周沅將那桃兒用竹筷戳了好幾個窟窿,一邊憤懣不平道:「我原還以為他也是個可憐人,一旨詔書定了終身大事便也罷,還要遭爹爹責罵,誰知道分明就是他在算計周家,你說怎會有如此忘恩負義之人,當初他好歹也險些成了周家的女婿!」
秋嬋與夏荷聽的一頭霧水,沒等兩個丫鬟理清頭緒,那坐在石桌旁的姑娘又小嘴叭叭的數落:「面上看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還說不會虧待我,我還當他好心呢,現在一想,分明就是心虛!秋嬋你說,尋常男人那個年紀早就娶妻生子了,顧微涼怎連個妾室都沒有,他會不會是有什麼隱疾?」
被無故點名的秋嬋面上大驚,忙捂住周沅的嘴:「小祖宗,這話可不能亂說,要是叫人聽見了,當真誤會該如何是好!」
周沅哼哼唧唧的閉了嘴,又嘟囔道:「他就不是好人。」
夏荷咳了兩聲,試圖將周沅的注意力引到別的地方去,省得她兀自生氣,氣壞了身子。
「姑娘,奴婢方才聽說芙蓉苑那兒,沈姑娘像是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呢。」
周沅果然被吸引了,挑了下眉頭:「她又出什麼么蛾子?」
夏荷小聲道:「聽說今日陸公子來了,沈姑娘不知怎的與他吵了起來,甚至口不擇言道要將這親事作罷呢,陸公子走時臉色都是黑的,想來被氣的不輕。」
周沅不解的咬了咬唇,沈嫣惦記陸家燃許久,怎麼這會兒好不容易兩家定了親事,她在這時候卻同陸家燃鬧不快了?
她不是最會忍麼?
夏荷忽然一怔,朝著門外吶吶的喊了聲:「沈姑娘怎麼來了?」
聞言,周沅抬眸,沈嫣帶著兩個丫頭緩緩走過來,全然沒有剛和陸家燃鬧出不虞的情緒,面上還帶著得體溫婉的笑,不知曉的還以為二人是什麼情深的親姐妹。
沈嫣將帖子遞上:「這是四姐姐派人送來的帖子,過兩日便是麟兒的百歲宴,我方才從娘那兒來,她讓我問問你可要去?」
周沅毫不猶豫就應下:「自然,四姐姐的小公子百歲之日,我怎能不去?」
沈嫣低低應了聲,佯裝鎮定的給自己倒了杯茶,看起來好像還要坐這兒聊上幾句的意思。
沈嫣抿了口茶,唇間的口脂印在杯沿上,她順手用帕子擦掉,這一串動作實在嫵媚,若是男子瞧了,定會叫她迷住,畢竟沈嫣的長相也實在精緻的很。
「我知道,你幼時身子不好,爹娘為了替你攢福報,這才在山下撿了我當養女,說來我應該感激你,可……不知怎的被豬油蒙了心,總是處處與你比較,妄想著爹娘與幾個兄長阿姊能多瞧我一眼,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現在我也想通了,我本就只是個養女,家裡疼你才是應該的,而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姐姐,我們姐妹間應和睦相處才是。」
周沅懵了,狐疑的去打量沈嫣,可卻沒在她臉上瞧出半點破綻,這一番話說的那叫個情真意切。
周沅猶豫了一下:「你…說這些做什麼?」
沈嫣嘆了聲氣:「我是來跟沅妹妹賠不是的,這麼些年也叫你心下不痛快了,我今日方才悔悟,望沅妹妹能原諒我。」
周沅忽然有些心悸,若說沈嫣明面上同她鬧,她還能應付過去,要是背地裡使什么小手段,那可就頭疼了。
不過既然沈嫣都這麼說了,周沅便也裝一回大度,點頭應道:「既然你知錯了,那我也不能太小肚雞腸,雖然這麼多年你確實叫人討厭,但也沒什麼,唔,便算了吧。」
沈嫣嘴角一僵,眼裡崩出一簇不善的光,稍縱即逝。
她笑著,又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樣:「那就好,那就好…其實,我心裡頭一直內疚的很,若不是我,你和陸公子說不準就成了,也不必受這賜婚的氣,爹與顧微涼的關係僵硬,將來恐怕他不會好生待你,也怕你夾在周顧兩家之間,兩邊都不討好。」
這回不等周沅說話,夏荷便先駁了沈嫣的話:「沈姑娘說的是哪裡話,老爺夫人都疼愛我們姑娘,就算是嫁到顧家,他二人也不會為難姑娘的。」
沈嫣被一個丫鬟這麼一駁,臉色當即有些難看:「是,是我考慮不周了,只是今日家燃來,言語裡常常提到沅妹妹,他心下怕是從未放下過你,我這才想、」
「想什麼?」周沅打斷她:「你我如今都是定了親事,這話要是傳出去,是叫外人瞧周家的熱鬧,還是瞧我的熱鬧?你不要臉面無礙,但若是丟了周家的臉面,想來娘也會不高興。」
沈嫣面色一白再白,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握緊,關節都泛白,她倒抽一口氣:「是,是我多言,娘的話我也帶到了,那便不擾沅妹妹的清靜。」
沈嫣背過身離去,臉色一下沉了下來,是她小瞧周沅了,本以為這麼多年她也就是個被周家寵壞的姑娘,想不到竟也能處處挑她的錯。
只是更沒想到的是,周沅當真就這麼放下陸家燃了?
她說陸家燃心下還放不下時,周沅竟沒有一絲動容?
怎麼會,當初她分明在屋外聽到周沅對柳氏說願意嫁陸家燃的,她分明是喜歡陸家燃的!
殊不知,這邊沈嫣前腳剛走,後頭的周沅方才還嚴肅的神色一下就垮下來了。
她仰頭問:「我方才說的可好?是不是將沈嫣嚇著了?」
秋嬋與夏荷對視一眼,噗嗤笑了:「姑娘方才可都把我和夏荷給唬住了呢,還真有些夫人整管後宅的樣子。」
周沅撐著半邊臉嬌憨的笑著,也全然不記得方才自己還在因顧微涼而憤懣不平的事兒。
——
當初周江江拒了顧微涼的提親後,轉頭便嫁給了那年科考的探花,本以為此人前途無量,可這麼些年過去,卻只止步在禮部的一個七品小官上,每年宮裡宴請大臣,卻都是邀五品往上的。
可這人便是周江江自個兒挑的,再如何不甘心也不得不認。
她瞧著明日的賓客名單,目光落在其中一處,不由驚訝道:「顧大人應了?」
高家的嬤嬤也有些摸不清:「照老夫人的吩咐,禮節上該給顧家發一份帖子,可沒想到顧家差人回話說,大人明日休沐,正好來沾沾高家的熱鬧氣兒。」
可往年送去顧家的帖子也不少,次次都是被回了回來,不想今年卻應了。
周江江若有所思的又瞧了幾眼那冊子上的名字,語氣裡帶著幾分飄忽:「想來,應是因為五妹妹……」
顧微涼向來不湊這些個熱鬧,不止是周江江,高家小公子的百歲宴上來的賓客里,沒人想到內閣首輔顧大人竟能賞臉至此,因而頗有些不可思議。
又因為顧微涼的身份尊貴,高家自然不敢怠慢,便安排了第一桌的位置,這氣氛便有些難言了。
第一桌本是高家與周家的位置,顧微涼又與周成祿不合,二人往這兒一坐,像是供了兩座大冰雕似的。
不過周成祿也顧及到了今日是什麼場合,便暫時壓下了心裡那點不快,緩和著臉色去同高家那位女婿說話,完全冷落了顧微涼這位準女婿。
顧微涼不動聲色的喝了杯茶,他這個老師的脾氣,一如既往的倔強。
男人目光偏移,落在周成祿旁邊的小姑娘身上,就見周沅瞪了他一眼,隨後又低下頭去挑碗裡的蔥花,倒騰了半天才下嘴。
周沁在一旁就二人的小動作看的一清二楚,其實她倒是欣賞顧微涼,從一個一窮二白的書生到如今萬人之上的內閣首輔,定是有才幹,有計謀的。
若是能對圓兒好,那便是個頂好的夫婿,當初周江江因為看不上顧微涼的家世而拒了親,實在是眼神不好。
而周江江本以為今日見到顧微涼會平添尷尬,可顧微涼自方才坐下後,便沒看她一眼,恍如當年事全是錯覺一般。
她心情複雜的低下頭,也好。
周沁正要開口緩和一下氣氛,就見周渲拿著酒壺過去,將顧微涼身側的人擠開,熟絡的給顧微涼倒了杯酒,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嘖,我呢替我們周家敬這位準姑爺一杯,顧大人可否賞臉?」
顧微涼手上的動作一頓,目光悠悠的看了周渲一眼,突然想到那天在宮裡,姑娘氣急敗壞的說了一句「怪不得三哥哥說你陰險」,這便是周家三公子周渲了。
周渲被顧微涼這打量的眼神弄的背脊發涼,不過周三公子向來不是慫的,他挺了挺腰杆,將手裡的酒杯舉起,嬉皮笑臉道:「怎麼,准姑爺不敢喝啊?」
桌上幾人紛紛打量過來,顧微涼偏頭睨了周沅一眼,不由笑了聲,看來這回真的是動了周家的活祖宗,也得罪了周家所有人,這個周渲顯然是替自家幼妹出氣來的。
男人伸手接過酒盞,杯盞在手裡捏著轉了轉,似笑非笑的看了周沅一眼:「五姑娘讓我喝,我便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