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冷眼瞧著孫氏顫顫巍巍離開的背影,顧微涼的臉色亦是一寸一寸沉下去,前所未有的難看。
吳媽媽不知顧家往事,以為只是母子二人又發生了不虞,還想進來寬慰兩句,卻被顧微涼臉上那難看的陰鷙嚇的竟是連她都不敢開口,低頭退下,合上了門。
很快秋嬋與夏荷便也一併退下,兩個丫鬟偷偷睨了一眼坐在外屋的男人,悻悻然低下頭,大氣不敢喘一口。
寢屋裡,周沅自然是不知道那頭顧微涼和孫氏說了什麼,百無聊賴的翻出了一條沒串好的手鍊。
這鏈條是純銀質得,有點重量,上頭串了幾顆打磨光滑的小石子,五顏六色的,是罕見的花彩石。
姑娘家最喜歡這些稀奇古怪平日裡不常見的小玩意兒,漂亮又稀罕,戴著出去總是能叫人羨慕幾眼。
段衍也是真的懂小姑娘的心思,每回帶回來的東西,都能得周沅歡心。
忽然嘩啦一聲,是身後珠簾搖晃碰撞的聲音,應該是顧微涼回來了。
周沅急急串好最後一顆石子,扭頭過去道:「你將顧儷放出來了麼?還是算了吧,罰也罰夠了。」
顧微涼低低應了一聲,興致不大高的坐在小几上,兀自倒了一杯水,一口咽下,胸口的悶氣才散去一些。
周沅看出他情緒不怎麼高,識趣的沒說話,背過身子仔細串她的手鍊。
除了妝檯上窸窸窣窣的聲音,屋裡很是靜謐。
又過了一陣,周沅總算是將手鍊給串好,拿在手上對著光瞧了一會兒,五彩石透出的光線都是五顏六色的,很漂亮。
小姑娘滿意的抿嘴笑了,小心翼翼的將手鍊放進匣子裡,啪嗒一聲扣上。
鎖扣的聲響很刺耳,原本低垂著頭不知道想什麼的顧微涼抬眸看過來,正好能瞧見銅鏡里姑娘那張姣好的面容。
那麼生動明艷,生起氣來都是好看的。顧微涼第一次從一張臉上,看到活著的感覺。
「怎麼忽然想起來要去長恩寺了?」顧微涼突然發問。
周沅低下眉眼,手裡捧著跟碧綠簪子仔細端詳著:「長恩寺靈驗,一直想去瞧瞧,不是突然想去的。」
顧微涼緩緩頷首:「不是皇后叫你去的?」
捧著簪子的兩隻手顯而易見的頓了一下,扭頭過去,撞上顧微涼詢問的目光,她猶豫著道:「你怎麼知道?」
顧微涼沒去答她的話,停了一下又問:「見到燕環了?」
啪嗒一聲,簪子落到了妝檯上。
周沅狐疑的皺了皺眉:「你又知道?」
顧微涼笑了一下,朝她招了招手:「過來。」
周沅倒是不疑有他,將簪子丟進妝奩里便抬腳走過去。
她抿著唇,悶悶的問出聲:「你是不是派人跟蹤我了?」
顧微涼一下被她這話逗的微微揚了嘴角,然後又斂了神色:「燕環跟你說什麼了?」
周沅沒有猶豫,很快就回道:「什麼都沒說。」
顧微涼默了片刻:「真的?」
周沅眼神虛虛的落在某一處,點了點腦袋。
良久,只聽顧微涼長長的嘆了聲氣:「周沅,你可以問我的。」
他抬眸,目光灼灼的落在姑娘的側臉上:「只要你問,我都告訴你。」
周沅張了張嘴,在顧微涼略顯期冀的目光中,卻仿佛失聲了一般。
良久,顧微涼嘴角輕抿,起身揉了揉她的頭髮:「算了,以後再說。」
他微不可聞的嘆了聲氣,側身就要從周沅身邊走過,忽然袖口一緊,被小姑娘拽在了手裡。
顧微涼詢問的揚了下眉頭。
「你、你是不是…」
「其實你娶我,不是為了對付我爹,你想幫他對不對?」
難得的顧微涼麵上划過一絲驚色,周家這事已經過了有一陣子了,沒想到周沅還會再提。
顧微涼沉默的時間,周沅輕輕鬆開拽著他的袖口,手還沒落下,突然被握住。
「我要說是呢?」
周沅低頭想掙開手,卻被握的越緊。
「周沅,我要說是呢?」
面前的姑娘一愣,手上掙扎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仰頭看他:「所以你在幫他?」
顧微涼沒回話,周沅不解的蹙了下眉頭:「你當初為什麼不說,平白擔了那麼多責罵和誤會,你為什麼——」
「我說了老師就會接受?他那倔強脾氣,不添亂就很好了。」
周沅一噎,那倒也是…
她忽然心虛的移開眼,當初她心裡也沒少罵顧微涼。
「我…其實當時一看,就覺得你是個好人。」生怕顧微涼不信,周沅重重點了兩下頭:「真的。」
顧微涼一眼不眨的盯著她看,周沅不自在的抿了抿唇:「也不能怪人誤會,誰讓你什麼都不說…就算我爹不領你的情,你偷偷告訴我也是可——唔。」
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嘴被封住,顧微涼握著她的那隻手繞到身後,將人往前壓,然後俯身下去,將那粉嫩的兩瓣唇包裹住,細細舔'舐,直到周沅喘不過氣來。
周沅連著退了好幾步,腿窩撞到了椅子才堪堪停下,她憋紅了一張臉,慢慢喘著氣,杏眸瞪大:「你幹什麼?」
顧微涼鬆開她站直身子,平復了下情緒,淡淡道:「沒什麼。」
說罷,男人轉身便出了寢屋,剩周沅一個人心臟七上八下的跳動。
她慢吞吞的坐在身後的長椅上,右手緩緩摸上耳邊的珍珠小墜子,那是她緊張時慣有的動作。
就是親一下而已…也沒什麼。
顧微涼離開沒多久,秋嬋就小心翼翼敲了房門,在外頭提醒道:「姑娘,李姑娘到了,在前廳呢。」
屋裡,周沅好一會兒才緩過神,懊惱的揉了揉太陽穴,今日李菁菁來府上做客,她險些給忘了。
周沅推開屋門:「你帶李姑娘過來,夏荷,沏茶。」
夏荷與秋嬋紛紛應下,剛要動作,周沅又叫住她們,想了想,還是她親自過去一趟。
不知怎的,周沅覺得整座沁雪苑都悶得慌,還是出去走走的好。
已是初春的天兒,午時過後,陽光透過雲層,四處一片暖意。
沁雪苑到前廳的路上經過了北邊的園子,花開的紛紛揚揚,叫人看著心下都不經舒暢了些。
只是周沅這會兒明顯沒閒功夫賞花,正要收回目光時,卻陡然聽見一道尖銳的哭腔,著實嚇了好大一跳,周沅步伐猛地一停。
細細碎碎的哭聲,三分委屈七分怒意,女子抽噎著說:「他根本沒當我是親妹妹,關了我那麼些日子,你也不心疼我!」
「我心疼,哪兒能不心疼呢,嘖哭的跟貓兒似的。」
這道男聲從假山後頭傳來,劈的周沅三魂丟了七魄。
她忙扭頭朝秋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可偏偏腳下踩著的都是枯枝落葉,稍稍有風吹草動就會發出聲兒,那假山後邊的男人像長了順風耳似的,一下就喝出聲:「誰!」
顧儷嚇的哭也忘記哭,忙疾步從假山後出來,四處一掃,半個人影都沒瞧見。
她拍了拍胸口:「你嚇死我了。」
男人臉色從緊繃到放鬆,罵了句髒話:「嗤,怕什麼。」
放鬆下來後,顧儷又開始小聲抽泣:「我都告訴你了,顧微涼手上有條不乾淨的人命,蘇家大可以拿這點做文章,你究竟什麼時候來提親啊,你就忍心看我在顧家受委屈麼?」
男子好言相哄,但語氣明顯不耐煩了,顧儷拿捏著分寸,撒了個嬌便也不敢再纏著他。
畢竟著還是在顧家後宅,若是真叫人瞧見那就完了。
眼看男子的背影消失,顧儷左右瞧著,一顆心慢慢平穩下來。
不遠處有個望風的丫鬟,見人走了才敢上前:「姑娘,蘇二爺怎麼說的?」
顧儷臉色沉下來:「還能怎麼說,總是讓我等。他就是怕顧微涼,可有什麼可怕的,到底有什麼可怕的!」
她這麼氣急敗壞的罵,丫鬟低頭不敢言語,平日在公子面前,最害怕的便是她自己了。
膝蓋處一陣一陣疼,顧儷咬唇紅了眼眶:「娘說的對,還是大哥哥好,大哥哥從來不罰我嚇我,顧微涼就是喪門星,白眼狼,怪不得爹娘不要他。」
另一頭,花壇邊上,周沅拽緊了秋嬋的衣袖,眉頭緊緊蹙著。
秋嬋亦是不敢說話,方才那一幕真是嚇的她心都要跳出來了。
顧儷彎腰揉了揉跪的淤青的膝蓋,等她嫁進了蘇家,就不必再看顧微涼的臉色了。
那邊顧儷被丫鬟攙著往暖春閣的方向走,周沅方鬆了緊緊握著的手,鬢角冒著汗走出來。
秋嬋吶吶道:「姑娘,方才那是…」
是蘇澄的弟弟,蘇茂…可,可蘇茂怎會在這兒,顧三姑娘何時跟蘇家這位二老爺勾搭上了,他可是有家室的啊!
「你去前廳知會李姑娘一聲,今日我身子不適,改日再請她吃茶,去吧。」
秋嬋看周沅臉色不大好,我不敢多問,忙應聲退下。
周沅抿著嘴角往回走,想起顧儷的話,胸口悶悶的,難受極了。
什麼叫喪門星,什麼叫怪不得爹娘不要他?
她停下腳步,耳邊忽的一聲迴響。
——「那為什麼,你們都想離開我。」
不遠處,一襲銀白長袍迎面走來,他沒看到僵在這兒的周沅,低頭認真的在跟鄭凜吩咐著什麼,只見鄭凜那腦袋點的像撥浪鼓似的。
在鄭凜提醒下,顧微涼才抽神看了前方一眼,腳下步子不由慢了一拍,揚了下眉頭走過來:「杵在這兒幹什麼?」
周沅杏眸微抬,只是看顧微涼的眼神很是微妙,微妙到連最會揣摩人心的顧大人都一時沒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