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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皇后生辰。
宮中大辦千秋宴,這也是新皇登基以來,除卻登後、祭天的儀式以來,皇后頭一次在這麼大的宮宴上露臉。
這次千秋宴確實大,文武百官皆於此,皇上有意為之,為的不過是振中宮之威,也給所有人提個醒,中宮尚在,且頗為得寵,至於外頭的某些傳聞,能信幾分他們心裡自會有定論。
永安宮,一片富麗堂皇。白玉長桌直排到了門邊,來的人多是身份顯赫的大臣攜家眷,外頭便是承光殿,多是些官階低一些的,受了邀約卻未必能見帝後一面,完全是來撐場面的。
周沅坐在最靠近主座的左下手,一抬頭能將對面的人瞧的清清楚楚。
而主座右下手,便是蘇家,再往邊上,是周家。周淮與段衍交好,二人座位相鄰,正低頭不知道說些什麼。
周沅因為還沒來得及單獨見過周淮,頻頻抬頭往這裡看,周淮不由失笑,圓兒這個猴急的性子,他又不會跑,這麼盯著他做什麼。
思此,周淮端了杯茶起來,伸手佯裝與她碰杯,然後一飲而盡。
周沅當即就笑了,摸著茶壺給自己也滿了一杯,小口小口抿著,嘴角還微微揚起。
顧微涼一偏頭就見姑娘這個小動作,又加上段衍目光毫不遮掩的落在她身上,男人神色淡淡的移開眼,那雙本就沒什麼溫度的眸子更冷了些。
不多久,皇上與皇后便一併到了,隨在身後的,還有懷了身孕的靜貴妃,一入宮便封妃的蘇婉和幾位位分不低的妃嬪,這些人無一不是重臣之女,讓她們出來露露臉,也是給了幾位的面子。
但都說蘇家這位姑娘一進宮便頗得皇上寵愛,連著好幾日都翻的她的牌子,可把蘇澄高興壞了,連看著蘇婉的眼神都多了一份慈愛。
而他這神情,自然是落在了霍楚臨眼裡。霍楚臨彎了彎唇,姑且讓他再得意幾日。
九階之上,蘇婉便坐在左手邊,離顧微涼不過幾個台階的距離。
她一身深碧宮裝,華麗又顯低調,今日的打扮也不張揚,坐下不多久,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就少了,蘇婉這才敢偷偷低頭看顧微涼一眼。
這會兒顧微涼正低頭剝著荔枝,那眉目專注又溫柔的模樣,實在叫蘇婉移不開眼。
可沒一會兒,那顆晶瑩剔透的果肉便進了周沅碗裡,顧微涼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吃掉。
姑娘磨磨蹭蹭的,總覺得這荔枝有毒似的,但在顧微涼灼熱的目光下不得不塞進嘴裡。
果汁飽滿,周沅吞咽了三兩口才將核吐了出來。
整個過程男人的視線就沒離開過她,甚至嘴角微微勾起,甚為滿意。
蘇婉臉上巋然不動,可指甲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陷進手心裡了,手不疼,可心就像針扎似的,疼的喘不過氣來。
「還不死心。」
蘇婉一愣,緩緩收回目光落在桌前的果盤上:「姐姐說笑了。」
蘇靜哼笑一聲,習慣性的一手護住自己的肚子,一手捏著茶盞:「眼珠子都快掉到顧微涼身上了,還至於我來說麼。」
蘇婉手都不穩,一顆葡萄從指尖直接落在了大紅地毯上,她佯裝無事的又摘了一顆。
「我就是看周沅被那樣溫柔待著,有些羨慕,一時看走了神罷了。」
蘇靜聲音冷了下來:「嫁進宮的女人,哪有資格去羨慕旁人,皇上不是顧微涼,沒那麼多溫柔耐心對你一個,趁著他新鮮勁兒還在,多想想法子討他歡心才對。」
蘇婉兩瓣紅唇都在顫抖,壓抑住心裡那點苦楚:「我知道。」
主座上,皇后舉了酒杯,嫣然一笑:「今日本宮生辰,諸位也不必拘束,就當是一頓家宴,碧桃,叫歌舞助興。」
身後的大宮女應聲,朝門外使了個眼色,舞娘與樂坊低著頭上來,不多久,琴聲繚繞,舞姿曼妙,偌大永安宮才漸漸熱鬧起來。
蘇澄忙舉杯,樂呵呵道:「微臣敬皇上、娘娘一杯,娘娘千歲之壽,當與日月同輝,容顏永駐!」
皇后得體應下,又說了好些誇讚蘇澄的話,其餘人紛紛效仿,挨個舉杯,爭著搶著說祝詞,一時間殿內是好不熱鬧。
正當還有人要起身敬酒時,皇后忙將目光落在左下手的周沅身上,將下一位要敬酒的大臣給堵上了:「自打顧夫人成婚後,可一次沒來宮裡陪本宮說話呢。」
周沅頓了一下,悄悄放下手裡的果肉,食指還濕噠噠的。
她餘光迅速在左右一看,隨後才靦腆笑著說:「沒有娘娘的旨意,臣婦怕討擾了娘娘,不敢進宮。」
皇后被她說笑了:「還有你個小丫頭不敢做的事兒呢,當初宮裡為你縫製喜服的繡娘可都累病了,本宮瞧著,你的膽子不該只有丁點大。」
聞言,眾人面面相覷,都以為皇后是想問罪時,皇后朝周沅招了手:「來,你上來陪本宮說說話。」
周沅是個不經嚇的人,別看平日裡張牙舞爪的,這會兒該慫還是慫,心底像搖撥浪鼓似的,撲通撲通直跳。
她下意識去看顧微涼,男人被她這一眼瞧的瞬間舒暢起來,拿帕子將她十個手指頭擦的乾乾淨淨,安撫道:「別怕,皇后人不壞,去吧。」
那邊主座上,皇上與皇后皆是往下看,眼睜睜瞧著顧微涼耐著性子擦乾淨周沅的手,周沅才起身緩緩過來。
身後是文武百官,周沅這每一步台階都走的極為小心,生怕出了一點差錯。
待坐到皇后身邊,周沅才抬眸去看她:「娘娘想說什麼?」
皇后親昵的拉過她的手,這舉動可以叫下頭的人瞧的清清楚楚。皇后待周沅有多好,是給顧微涼的面子,還是給周家的面子?
一時間他們竟有些想不透,而就在這時他們才恍然大悟,不知不覺,這顧家與周家已成了一家,其中關係盤根錯節,早就繞不開了。
周沅其實也捉摸不透,打一開始皇后便對她頗顯親近,可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難不成真像皇后說的那般,她長的合皇后的眼?
「本宮贈你的鐲子,你今日戴著了。」
皇后笑著望向她的手腕,那隻鐲子正是成婚當日皇后從自己手腕上摘下送給她的。
周沅點點頭:「娘娘贈的鐲子,平日裡不敢戴,怕蹭壞了,今日才拿出來戴上一戴。」
不知是不是在後宮裡呆著無趣,皇后難得有點興致,壓低聲音像說悄悄話似的:「顧大人對你可好?」
周沅啊了聲,忙點頭:「好的,很好。」
皇后便笑了,好不好的她方才在這兒瞧的一清二楚:「那便好,本宮還在你這麼大時,性子與你幾乎一模一樣,你的命比我好,可得將眼下日子過好,不要叫旁人欺負了去,若有苦楚,大可進宮向本宮訴苦。」
周沅不由一愣,命好?她身居中宮之位,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位置,難道命不好麼?
看到周沅眼裡的錯愕,皇后也沒再繼續說,叫碧桃將金絲糕端上來遞到周沅手中:「本宮再拉著你說話,你家顧大人可要不放心了。」
皇后起身,便拉著周沅的手一道起來,她本就是溫柔的人,又時時刻刻都笑著,周沅原還吊著的一顆心落回了肚子裡。
「去吧,往後常進宮來,你這丫頭確實合我的眼,打上回宮宴第一次見你,我就喜歡的緊。」
周沅被皇后說的暈乎乎的,端著金絲糕下去的時候,腳步忽的一頓,猶猶豫豫的轉身又走了回去。
皇后不解的挑了下眉頭。
「命好不好,眼下的日子都得過好的,何況娘娘是大楚最尊貴的女子,更不該叫人欺負了去。」周沅認認真真的說。
皇后顯然一愣,恍惚了一陣,隨即揚起嘴角:「你說的是,本宮就知道沒看走眼。」
周沅回到坐上,將金絲糕往顧微涼麵前一擺:「吶,你吃吧。」
顧微涼揚眉,不由笑問:「皇后跟你說什麼了?」
周沅看了他一眼,猶豫了片刻,小腦袋湊過去,壓低聲音,特別小聲的問:「你平日不是常進宮麼,皇上對皇后好不好呀?」
她一湊近,說話的熱氣便噴灑在顧微涼脖子上,他不由低頭睨了小姑娘一眼,然後才說:「今日皇后生辰,皇上大操千秋宴,難道對皇后不好?」
周沅沉吟片刻,揪著眉頭端正坐好,片刻才搖了搖腦袋:「可娘娘想要的,未必是大操大辦的宴會。」
顧微涼略微驚訝,這小丫頭還會揣測人心了,「那你覺得皇后想要什麼?」
周沅喝了小半口茶水,又舔了一圈唇周的水:「我怎麼會知道。」
她是不知道,可她抬頭看過去,主座上那鳳袍加身的女子,嘴角永遠保持輕輕上揚的弧度,對誰都是笑著,可恍惚中,周沅似乎見她面上有一瞬的惆悵,可稍縱即逝,快的讓人以為是錯覺。
顧微涼偷偷伸手捏了下她的脖頸,周沅的注意力一下被拉了回來,就見顧微涼又剝了一顆晶瑩剔透的果肉丟在她碗裡。
一頓宴席下來,周沅吃的小肚都鼓起來,忍不住輕輕掩嘴打了個嗝。
顧微涼像是怕她餓著,餵貓兒似的,一口接一口,將最後一塊桃花酥擱在她面前:「來,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