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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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沅今日乏的很,一覺睡醒已至戌時,錯過了用晚膳的時辰,楊姑姑便命廚房做了碗蓮子羹送過來。

  周沅懶洋洋的靠在軟榻上,正值傍晚,餘暉從窗邊落進來,平添了一絲暖意。

  她左手邊便是從白管家那兒要來的帳本,楊姑姑低身道:「老奴去問了一問,暖春閣每月供七兩銀子,兩匹料子,還有些零碎玩意兒,比之別府的姑娘,不僅沒有少,甚至還高了那麼些許。」

  周沅從前在周家,向來沒有月銀這麼一說。她顯少出門走動,吃穿用度方面,自有人會料理清楚。

  不過既然楊姑姑這麼說了,顧儷的手頭應當還算寬鬆,不至於要去典當首飾。

  周沅這麼琢磨著,隨手翻開帳簿,忽然又想起什麼,手上動作隨之一頓。

  從前有幾次詩會茶會上,顧儷沒少出風頭,她慣是個愛炫耀的,但凡有個名貴的首飾,逢人多之地必要拿出來說道一二。

  每回不是這個簪子就是那個鐲子,可確實都不是什麼便宜之物。

  一月七兩銀子,少了。

  周沅低頭細細查看帳目,臉上的神色都不由肅穆起來。

  她自己沒發覺,可楊姑姑在一旁卻面露幾分驚色。自打五姑娘出嫁,許多地方變了,從前別說看帳簿,怕是連帳簿長什麼樣都是沒見過的。

  「雖是有定下月銀數目,可實則暖春閣與臨安堂每月支出都超出了一大筆。」

  周沅嘟囔了這一句,眉頭擰的緊緊的,忽然想起那日在書房,顧微涼說,若是安分守己…

  若是安分守己?

  周沅合上了帳簿,並未再去深究,只是心下仍是存疑。

  楊姑姑見狀,問:「許是往日無人做主,若是姑娘想整肅後宅,可要老奴去將白管家叫到跟前?」

  軟榻上的姑娘搖了搖腦袋:「不必了。」

  既然顧微涼都沒有深究過此事,她便也不要惹事上身的好,左右顧家內里究竟如何,她也沒興致深究。

  屋外忽聞幾聲匆忙的腳步聲,周沅的注意力被引了過去,偏頭往花窗外看,就見妗楚被秀香扶著,一瘸一拐的進了院子。

  院裡的幾個丫鬟紛紛圍了上去,都聽說了此事,忍不住替妗楚委屈,可又不敢在院裡直說,便只關懷了幾句。

  人口一句妗楚姐姐,倒是能看得出妗楚雖為奴為婢,但卻也算得上是奴婢里拔尖的那個,院外的二等丫鬟大多是聽她的話。

  不過也實屬正常,妗楚是宮裡出來的,普通丫鬟對她多有欽佩與羨慕,她說的話,自然也能讓人聽從幾分。

  何況今天這事,妗楚也是冤枉,夫人又不去臨安堂替她求情,幾個小丫鬟都有些可憐她。

  隔著窗子,妗楚往裡屋看了一眼,正好對上周沅的視線,她恭恭敬敬的欠了欠身子,分寸拿捏得當,實在叫人挑不出錯。

  夏荷拿了蜜餞過來給周沅解饞,說:「這樣一個丫鬟放在沁雪苑,顧大人每回來都能瞧見,姑娘要不將她打發到其他院子裡當差吧?」

  夜正暗下來,天邊最後一絲晚霞殆盡,巨大的黑色籠罩住整個沁雪苑,坐在軟榻上的姑娘並未去答夏荷的話,只是心裡有些亂糟糟的,自打嫁進顧府後,許多事便理不清。

  最想不通的便是蘇婉。

  自那日蘇婉在顧府落水後,周沅心裡便是一團亂麻。

  她實在想不通,蘇婉既傾心於顧微涼,顧微涼何不乾脆娶了她,又能得一助力。

  周沅懊悔的低下頭,早知道當初大哥哥未出征時,便多像他討教討教政事。

  與周成祿不跟女眷談論政務不同,周淮倒是很樂得與周沅說說朝堂的風雲變幻,可惜周沅定不住性,從來都不愛聽這些。

  ——

  戌時末,顧微涼才堪堪回到府里,帶著一身冷氣與清淺的醉意。

  男人捏了捏眉心,只覺得太陽穴跳的厲害。

  鄭凜忍不住道:「皇上也真拿公子當酒友,商議完事後還得喝兩盅,明日可得上朝呢。」

  說罷,鄭凜下意識就要往書房走去,卻見顧微涼在岔道上停住,低頭沉思片刻方道:「這兩日便不去書房了,叫吳媽媽去沁雪苑伺候。」

  鄭凜驚訝的啊了聲,隨即反應過來,匆匆應下。

  皇上今日宣顧微涼進宮,就是為了周家的事。

  也怪不得周家都覺得顧微涼忘恩負義,是為了對付周成祿才娶的周沅,外人何不是這樣以為。

  在他成婚後,朝中與周家不合的大臣看清形勢,紛紛上了摺子參周成祿一本,摺子的數量比往日還要多幾份,甚至連蘇澄都湊了這個熱鬧,與顧微涼的本意完全背道而馳。

  府中有外人的眼線實乃再正常不過,他若日日宿在書房,只怕傳言愈演愈烈,甚至讓蘇家都以為,自己可以對周家下手了。

  甬道上,顧微涼負手而立。

  長夜籠罩的顧府靜謐幽靜,男人目光沉沉的落在沁雪苑的方向。

  這個時辰,周沅正準備歇下。

  秋嬋打了水進去伺候她洗漱,隨後才端著金盆退出屋子,轉頭就瞧見了顧微涼與鄭凜二人。

  不等秋嬋過多訝異,顧微涼便抬腳從她身側走過,推門進了主屋。

  屋裡只留了一盞燈,光線昏昏沉沉的。

  床幔罩住了整張梨木大床,床榻上的姑娘聽見聲響,以為是秋嬋又折了回來,窸窸窣窣的翻了個身說:「秋嬋,我想喝水。」

  正往這邊走來的男人聞言,腳步一頓,折到圓桌旁倒了杯茶,只是指腹在杯沿一探,茶水早就是涼的了。

  他朝門外淡淡道:「鄭凜,去叫壺熱茶進來。」

  床上的人猛地一僵,蹭的一下坐了起來,將床幔撩開,一顆腦袋探了出來,眉頭攸的蹙緊,看著怡然自得立在桌邊的男人。

  就這麼會兒功夫,丫鬟端了熱茶進來,又匆匆退下。

  顧微涼捏著杯沿往床榻走去,兀自將茶盞送到周沅眼前,面前的人沒有伸手接他也絲毫不急。

  約莫靜了半刻鐘,顧微涼將茶盞擱在一旁的小几上,神色自若道:「夜深了,睡吧。」

  說罷,他起身往長案上去,坐下後便翻開書冊,眉目專注,時不時執筆在上邊寫下批註,比之床幔里的小姑娘,全然一副心無雜念的樣子。

  周沅方才還有丁點睡意,這下清醒過來,抱著被褥坐著,懵了好半天。

  她探頭往書案那兒偷偷瞄了眼,滿眼驚訝,這人自己的書房不用,跑來她屋子裡辦公?

  她眉頭緊鎖,腳尖剛碰到冰涼的木板,就聽到顧微涼起了身,周沅下意識縮回腿,用被褥遮的嚴嚴實實。

  只是再等一會兒,又沒了聲音。

  顧微涼知道床幔裡頭的人是如何的警惕不安,但他也沒多說半個字,往後他來沁雪苑的日子總會更多,不管周沅願不願意,都最好能早些習慣他的存在。

  顧微涼吹滅了長案上的燭火,屋內瞬間暗了下來。

  他坐在軟椅上,椅背上掛著長衫,聽到床榻那頭吱呀一聲,隨後歸於平靜。

  長夜漫漫,一室靜謐。

  周沅靠在床頭,半點睡意都沒有。約莫過了一刻鐘,她輕聲喚了一句:「顧微涼?」

  長案旁的男人緩緩睜開眼,側頭看過去,卻也沒應一聲。

  不多久,就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周沅小心的翻下床,借著窗邊零星月光朝他走過來。

  許是怕撞到桌椅,走的格外小心。

  周沅摸著走到了顧微涼旁邊,但她並沒有瞧見男人那雙眸子正緊緊瞧著她,還以為顧微涼睡著了。

  她抿著唇瞧了眼桌案上的公章,妄圖能從裡頭了解些朝廷的事兒,也好理清她這樁婚事的來龍去脈。

  畢竟周沅成日歇在後宅大院,要想了解朝堂之事,也只能從顧微涼下手了。

  像是為了確認顧微涼睡著,周沅動作輕慢的戳了戳男人的臂膀,彎腰湊到他耳邊:「顧微涼?」

  姑娘唇間的熱氣噴灑,男人眉間隱隱一動,忍著按耐不動。

  周沅鬆了口氣,立即將案上的公章盡數疊放在一起,踮著腳走到窗邊,趴在窗台上,一份一份翻開來看。

  身後,男人收回目光,瞧著桌上被姑娘遺漏下的一份,勾唇一笑,怪不得方才沒有立即趕他走,原來存的這個心思。

  膽子可真大,心卻是不夠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