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操練

  渭城的夜晚屬於細柳軍手中的火炬與長刀,屬於烏光凜然的甲冑,屬於江湖過客們倒映著火光的雙眼,屬於深巷裡倉皇逃竄的六道教信眾。

  「稟告守備大人,平安巷肅清完成。」

  「長武街肅清完成。」

  「西市肅清完成。」

  「水橋街肅清完成......」

  「剿滅與活捉六道教賊人合計二百三十一名,搗毀大小據點合計三十二座。」分作二十至四十人為一隊進行行動的細柳軍陸續返回衙門前的廣場進行匯報。因為考慮到不死蟲的危險性,這些小隊極奢侈的配置了至少一位五識境的武者或天師。

  如此充沛的武力並非是來自渭城原有的守城軍隊,這支名為「細柳」的軍隊是從作為渭城鄰居的長安城裡借來的。

  足有一千名輕甲士兵與十八位五識境修為的百夫長在凌晨時分搭乘大船沿著渭河一路向北增援渭城。

  渭城守備穿一身勁裝,腰間挎著一柄短劍,雙目銳利如箭,「可有發現地獄道各堂口主人的行蹤?」

  在卦袍外面套著一件護心鏡的天師走到了他的跟前,語氣嚴肅的說著,「我們只在平安巷附近的山頭上發現了疑似往生堂與五鬼堂主人的屍體。」

  「那位地獄道的使者呢?」

  「他很警惕,所有被我們收集到的不死蟲都被切斷了與他內息的連接。」

  「是嗎......」守備眼神陰鬱的看向那些零星蔓延向街道盡頭的火光。

  「派人嚴密把守水喻菩薩廟的遺址,其餘人可以收隊了。」他做出了這樣的命令,心緒卻不由自主的飄向了十年前的那場大火。

  *

  火焰在青瓷製的油燈里升騰,橘紅的光暈驅散黑暗,在整潔的臥室里營造出一種溫馨的氣氛。

  嘩啦啦,翻閱書頁的聲音格外響亮。

  姜元坐在書桌旁,就著燈光在翻看那本蘇幼安贈送的《神衛功》。

  這外功心法的行文格外晦澀難懂,並不是它的修行方式有多麼嚴苛複雜——這是單純的為了防止被外人偷學而刻意進行的文字「加密」。

  算是一種門檻,可以攔住大部分心懷不軌之徒,但顯然對姜元是起不到什麼效果。

  畢竟,不同於那些沒學過幾個字就提著刀劍在風雨里跑鏢賺錢的江湖俠客,姜元早在去年就完成了童生的全部課程。

  如果不是蘇幼安的造訪,他本該在明年去參加並順利通過府試,成為渭城裡小有名氣的「姜秀才」。

  可以預想到接下來就是按部就班的參加院試成為「舉人」,然後隔年參加鄉試成為「貢士」,最後準備充分了就在幾位長輩的陪同下遠赴京城參加會試與殿試......姜元不敢保證自己能順利在京城安家落戶,所以他當初的志向是春闈落選後想辦法回到渭城裡混個油水稍微多些的官職。

  《神衛功》解讀起來有些麻煩,姜元用了莫約一個時辰才初步理解了這門外功依靠衛氣運行的核心。

  他便是心念一動,調用內息去刺激位於膻中的氣海,從而催動衛氣作針尖狀穿透全身皮肉。

  這真不是人能忍的......姜元立刻是渾身一顫,疼得冷汗直流。這衛氣淬體的法門簡直就是酷刑,所謂凌遲處死的痛苦莫過於此。難怪《神衛功》在封面上寫了十幾種藥材,果然這門功法的修行必須得搭配藥浴進行。

  外功的修行沒有捷徑可言,每一寸皮肉筋骨都得經歷一番捶打和磨礪才能在將來經受得住衛氣的灌注,但就像是打鐵鑄劍通常由一個淬火的過程,這修煉外功之後當然也得給過熱的人體進行「淬火」。

  等到那全身的幻痛稍有緩解,姜元就把《神衛功》關上了丟進抽屜里,然後簡單的洗漱過後就坐到了床上。

  關於姜元想要學習《東坡經》的事情,蘇幼安當然是答應了,但這功法的學習另有特別的前置條件,就好比《神衛功》的藥浴。如今在這渭城裡沒有辦法完成功法的入門,只能以後到江南再作商議。

  此時姜元居住的臥室所在是臨近衙門的又一棟「東籬客棧」,為了迎合衙門周邊的建築風格,這處東籬客棧里的布置顯得相當單調樸素。

  即便是價格最高的房間也不過是安排了一床一桌的內容,只是床和桌的面積儘可能的放大了。

  姜元準備再練一會兒四氣就睡覺,這外功修行所需的藥浴等到明天再去琢磨。

  然而眾所周知,在快要睡著的時候一直高強度進行四則運算反而會讓意識更加清醒......

  於是把內息在體內跑完一個大小周天的姜元就睜開眼睛,困意全無。

  這內功一練就是一整夜的時間。

  在雞鳴時分,姜豐年突然砸開了他的房門,面色陰沉的闖進,「你小子,能不能練功的時候別這麼大動靜!」

  他一把年紀了,可不像年輕時候那樣能靠練功代替睡眠,經脈扛不住......便是聽著隔壁有內息徹夜在震耳欲聾的翻湧。倘若有不明所以的武者在外邊經過,恐怕要以為這是哪位前輩高人在做法。

  經歷四氣徹夜沖刷的姜元此時正是神清氣爽,「掌柜的你來得正好,老師讓我今天開始找你學刀。」

  姜元口中的「老師」自然指的是蘇幼安。

  換以前姜豐年聽到他願意學武功,多少要高興得花錢請這孩子到北邊的集市上玩鬧一番......

  現在他卻是面色陰沉的靠近,揪住姜元的臉皮反覆扯動,「今天不教你刀法,你得先學會屏氣斂息。不然照你這樣肆無忌憚的練功,以後戰鬥的時候還沒出招敵人就要先警覺了。」

  姜豐年知道這孩子的天賦根骨很好,否則不會讓丞相的女兒都如此看重,但具體是好到哪種程度他的心裡就沒有底了。因為以他的境界做不到讓內息探入姜元體內跑完一趟大小周天的同時還不傷及其中經脈。

  不過很快,姜豐年就知道他為什麼能被蘇幼安重視了。

  東籬客棧後邊的院子裡。

  老人剛剛指點完姜元如何閉合氣竅鎖住內息波動,就發現院子裡變得格外清淨。

  若非是他的境界遠高於姜元,靠著強大的眼識能瞧見這後生的身體裡仍然有內息在來回翻滾,否則是真不願意相信有他的天賦能高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連姜元身體裡內息移動的痕跡也看不到了......好小子,居然還學會舉一反三了。

  姜豐年只教了姜元如何閉合氣竅去「屏氣」,沒想到他直接以這個技巧開始發散思考,然後一次嘗試就成功操控四氣去遮掩了內息的存在。

  「現在可以學刀法了嗎?」姜元身上那種對於習武的積極性讓姜豐年感到有些恍惚。

  他差點就要以為姜元是被不死蟲給奪舍了。

  不過一大把年紀了,姜豐年已經沒有了那種探究年輕人根底的興趣......這孩子可是他養大的,不管以後會做出怎樣的成就,他都只會為此感到欣慰和驕傲。

  於此,姜豐年就回到客棧里,向店家借了一把木刀給姜元。

  東籬客棧畢竟是道場性質的武室所開辦,當然會準備一些供門下弟子或江湖人切磋的武器。

  這些武器多是木頭或竹子製作,而且沒有開鋒,遠不如尋常刀劍那樣傷人致命。

  姜豐年從基礎開始教導姜元。

  「武林里常有『單刀赴會』這樣的傳說......」

  「你要記著,刀是『百兵之膽』,拔出刀的那一刻,就必須要有決死的勇氣。」他一邊說著,一邊拔出自己的長刀開始施展刀法最基礎的八式。

  「掃、劈、撥、削、掠、抹、斬、突,這是組成所有刀法絕技的基礎。與劍相比,刀招更顯沉猛。」

  完成了基礎八式的演示,姜豐年卻沒有停止動作,而是持刀開始不斷走動著靠近姜元。

  「刀法大開大闔,雖威力不減,但變化相對較少。所以戰鬥之中,必須做到刀隨人動。常言是『單刀看手,雙刀看走』,這持刀手及步法的選擇在刀法之中乃是重中之重!」

  話音剛落,就見到姜豐年手裡的長刀譁然劈落,竟然恰到好處的貼著姜元的肩膀划過,聲勢凌然,卻沒有破開布料。

  這是八式之一的「削」。

  然後他以此施展出剩餘的七式,伴隨富有節奏的步伐,繞著姜元走了一圈,也讓鋒利的刀刃沿著他身體的邊緣切過。

  竟然連衣角也沒有割破......

  姜元咽了口唾沫,便見到下一刻,姜豐年就彎腰把地上的木刀撿起丟給了他。

  「剛剛我演示的,你學會多少了?」

  「嗯......一半?」姜元有些不確定的回答。

  看一遍就學會一半了?姜豐年自然是不信,催著要他演示。

  便見到姜元思考了片刻,然後握著木刀,隨即繞著老人一邊踱步一邊是接連不斷的八次揮刀,掃、劈、撥、削、掠、抹、斬、突,一氣暢通。

  姜豐年能清楚的感受到刀刃貼著自己身體邊緣離開造成的些許動盪。

  他虛起眼睛看向面前持著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姜元。

  這動作之嫻熟輕巧,真像是浸淫刀法數年的武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