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吃糖

  門外傳來一聲輕微的磕碰聲,像是門檻太高絆了下,裴棄抬眼就看見了雙手捧著個油紙包的秦敘,他扯了下嘴角,笑不出來。

  秦敘在門口站著,他看著裴棄穿著件單薄的白色裡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身前大片的肌膚都白得刺眼,身後的墨發隨意地披散著,一兩縷落在肩頭上,看上去更顯得這個人單薄易碎。

  「你聽到了?」裴棄懨懨地開口。

  秦敘沉默地走到他面前,把油紙拆開,裡面露出的是糖塊,「吃吧,方才的苦味肯定還沒有散。」

  他的手有點抖。

  裴棄沒有動,秦敘抬起頭,眼尾有些紅,「先吃吧,吃完了,你休息好了,我們再進宮……今日,還是明日,好不好?」

  裴棄淺色的眸子在燭光的映襯下多了一層沁亮的光,更加動人,「你知道我後悔什麼?」

  秦敘深吸一口氣,裝作雲淡風輕的模樣,伸手拿走他手上已經涼透的茶水,「嗯。」

  「說說看。」裴棄好整以暇地抱著手臂,絲毫不覺得自己欺負了人,反而還踢了下小腿上蓋著的薄毯。

  秦敘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著他,裡面只有一個他,他嘗試用理解的口吻說話,可是他難以開口,他剛剛得到一點點的溫情,轉眼就被收回了。

  裴棄真的好過分啊!

  裴棄看著他的眼裡慢慢蓄滿了淚水,掛在下睫毛上,硬著心腸,抬腳輕輕踢了下秦敘的肩膀,「說話。」

  秦敘更委屈了,裴棄之前才信誓旦旦的話,全都是騙他的,他本來不需要那些東西,可是裴棄突然出現了,把他拽進了遮風避雨的華蓋下,然後又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地把傘收回去,末了還要問他一句,這樣對不對?

  他沒有怨懟,只是覺得不甘心,他以為他有了朋友,可……

  「不,不想說……」

  豆大一顆淚珠砸在油紙上,秦敘匆匆別過臉去,抓著自己有些過分短的衣袖擦了擦眼淚。

  裴棄在心裡哀嘆,自暴自棄地伸手給人把眼淚擦了,「不是要當大將軍嗎?怎麼這麼脆弱?」

  秦敘低下頭,帶著哭腔,「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裴棄無辜地把人下巴抬起來。

  秦敘看著他眼裡的笑意一個愣怔,旋即明白過來,惱羞成怒地轉身,「你又耍我。」

  秦敘轉頭逼視他。

  「聽到了不好的話,要及時問清楚,不要堆積在心底,日後兩人吵起架來,對方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秦敘手心滾燙,他放下糖,怕融化了,這可是他身上僅有的銅板買的,裴棄還沒有吃過。

  裴棄再次問他,「你知道我後悔了什麼嗎?」

  秦敘賭氣,一口氣說完,「後悔來了這裡,後悔答應陛下照顧我。」

  「錯了。」裴棄笑了下,帶著些無奈,「實際上我根本沒有不答應的餘地,舅舅叫我去,只是通知,不是商量,無論我答不答應,你都是我的。」

  裴棄說完,覺得「你都是我的」這句話不太對,秦敘怎麼就是他的了?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想要改口,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話,想了想還是算了。

  「反正總而言之,你來上京的那一刻就註定好了,你就是我的。」

  秦敘微微蹙眉,他想起來他剛到上京那一日,順德帝找的所有能照顧他的人都沒有答應,都是推脫,一說家中孩子多,怕照顧不周,二說,家中孩子已經娶妻納妾,恐怕不能照顧他。

  唯有裴棄,在聽到他滿門戰死後,沒有再推脫半分。

  他當時已經害怕被拒絕了,所以在沉默之中著急說自己有家,又害怕寄人籬下,說要回自己家。

  可是裴棄還是來的,他很高興能遇見裴棄這個嘴硬心軟的人。

  但順德帝不跟他商量這件事,他覺得裴棄可能想錯了,剛想開口就被裴棄搶先了。

  「哦,對了,我覺得你太笨了,不打算讓你猜了。」裴棄的嘴還是一如既往的氣人,「我後悔的是沒有早點遇到你,如果你早兩年出現,我一定會很開心的把你領回來。」

  裴棄伸手拿走一顆糖塞嘴裡,「因為我那時候想要個伴,想讓他跟我一起分擔苦楚。」但現在裴小郡王已經不需要伴了,現在的裴小郡王要風得風,苦楚都成了過去。

  秦敘點點頭,說,「我來晚了。」

  這一句我來晚了,裴棄嗓子眼猛然發緊,他咽不下去這顆糖了,裴棄抓了抓秦敘的毛茸茸的腦袋,「嗯,所以不要對我抱有太大的期待。」

  秦敘垂眸數糖,心裡卻說,你方才暈過去的時候嘴裡念叨的可不是這些。

  裴棄屈指敲了下他的腦袋,「嗯?」

  「吃糖。」秦敘捻了塊兒糖塞他嘴裡,他覺得裴棄需要吃糖,然後嘴就會被甜。

  而且他發現了一個裴棄的「小秘密」!跟裴棄說話,一定不能硬來,裴棄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若是方才他語氣不好的嗆兩聲,那現在他應該就被裴棄扔出去了。

  「裴棄!裴棄!你爺爺的我回來了!裴棄呢?怎麼不來接我?」一道著急的聲音在院子裡迴蕩,還伴隨著車軲轆的聲音,和松墨的說話聲。

  秦敘正在疑惑,卻見裴棄眼神一亮,站了起來,走了兩步又回頭瞪他,「愣著做什麼?走啊。這不是你的府上啊?」

  裴棄三步並作兩步跳下台階,衝進院子裡,把輪椅從松墨手裡接過來,「辭禮!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上次來信不是說要下月嗎?大夫這次說什麼?」

  秦敘跟在一旁打量他,男子坐在輪椅上,臉上被曬得有些發紅,但是脖頸一塊卻白得驚人,像是沒有了生命一般,但他的眼睛極亮,半點不像個重病纏身的人。

  「大夫說沒有問題我就趕緊回來了,腿還是老樣子。」說罷,方辭禮捂著嘴咳嗽,整個身子都趴在一邊的扶手上,咳得撕心裂肺。

  裴棄心疼的蹲下來,給他順氣,他看著面前的台階犯了難。

  秦敘等他咳完,上前雙手提起輪椅,在裴棄驚詫的目光下,把人帶著輪椅穩穩地放在花廳里。

  裴棄給他比了個大拇指,「厲害,不愧是要當大將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