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一十六章 無盡執著

  三年又三年,三年還三年。閱讀

  十二年已過,距離蘇林被吸入道宮,已經去了二十年?或者更久?蘇林自己已經記的不是特別清晰了。

  這段日子以來,他那短暫的一生中所經歷過的人和事,無數次的在他腦海中閃過,再閃過。

  那一張張曾經熟悉的臉,溫暖的笑容,甚至是充滿了敵意的猙獰,也都逐漸模糊了起來。

  曾幾何時,蘇林幾乎快要記不得自己的長相,也快要忘了自己親人朋友的模樣。

  日月星辰催人老,光陰似箭斬人的刀!

  蘇林學會了雕刻,也學會了發呆。

  一個深挖進去的洞穴里,這洞穴被雕琢成了家的模樣,裡面陳設詳細無比。

  桌椅搬動,床榻盞燈,樣樣俱全……

  甚至那柱子上龍飛鳳舞的雕刻,都栩栩如生,細如毫釐。

  望著牆壁上一道道的劃痕,蘇林坐在床上久久的發呆,自言自語道:「加上這些,好像已經過了五十年了……」

  他的眼神里再也沒有了往日的風采,那個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蘇林沒了。

  雖然他相貌依舊,面容未改,卻是心已蒼老,鬥志全無。

  在他手中,捏著一把粗糙的小刀子,那刀子,是從很多武者屍體的手上採摘到的指甲,捆綁而成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從床榻旁側抓起來一個未完成的花瓶,又愣愣的在花瓶表面上仔細雕琢,認真的刻畫。

  等這最後一個花瓶完結之後,他終於長嘆一聲,拖著沒落的身軀轉身離去。

  走出洞門,依舊是那無窮無盡的階梯,而在他繼續上行的身後方,竟是每隔一段距離,就有這樣一個完整的房間。

  沒人知道他到底做了多少房間,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楚了。

  邁開步子,從一具具橫七豎八的屍體上踏行而過,那些屍體也不知死了多少年了。

  同行的人,大約在二十年前就沒了,那些人或者選擇停下來不再前進,或者在絕望中自殺身亡。

  空蕩蕩的長廊內,唯有蘇林一個人的背影,仍在前進。

  可他苦笑,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在走。

  「大約……已經有兩年多沒見過活人了……」蘇林悲哀的嘆了口氣。

  繼續向前,偶爾也會陸陸續續遇到一些單個的武者,初時大家相遇後,還能興奮的聊上兩句,並在這樣的環境下選擇同行。

  但同行者們,往往會半途放棄。

  直到大約八十年後的如今,蘇林很難再遇到一個真正活著的人,若是遇到了,雙方之間也僅有片刻的眼神交錯,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時間的河流緩緩淌過,一轉眼又是五十年。

  蘇林還在走,只是走的很慢很慢,他一邊行走,一邊用指甲做的小刀,在牆壁上龍飛鳳舞。

  而反觀其後,那身後長長的走廊兩側內,竟是被雕琢的雕樑畫棟,美輪美奐。

  他也曾嘗試過修煉,想過要演練自己的功法武技,儘量讓自己還記得一些武道上的回憶。

  但在這個地方,不但沒有絲毫靈氣,甚至蘇林發現自己對武道的靈感也沒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打些什麼,練些什麼,他的動作凌亂而無序。

  所以他只能靜下心來,去雕刻一些東西來讓自己有事可做。

  而就在他身邊,正躺著一具尚且未能涼透的屍體。

  以前蘇林遇到別人自殺,是會想辦法去勸阻開導的,但他現在已經不會這樣做了。

  他很理解為什麼那些人要自殺,因為他自己也在切身體會著這一切,給他帶來的折磨。

  蘇林曾經得到過一本關於刑罰的書籍,上面也明確記載過一種刑罰,名為禁閉。

  通常來說,一個正常人如果被囚禁在封閉的小空間裡,大約三四天的時間,便會無法承受了。

  七天之後,這個人若心智不穩,則有可能出現一些幻聽,心智堅定的人可以多支撐一段。

  半個月,是一個大坎,大多數人會在這個階段失去正常的心態,和理智,度過去後還能再煎熬一陣。

  兩個月是難關,關禁閉兩個月後,基本上會有超過七八成以上的人,會瘋掉。

  三個月的禁閉是無法想像的,那會將一個人的心智徹底擊潰,變成真真正正的瘋癲痴傻之人。

  而武者的心智,比正常人要堅定的多的多,況且這條長廊也不算太過封閉,至少還有路可走。

  但,一百三十年是怎樣的一個概念?

  沒有體驗過的人,是無法了解的,而且更恐怖的是,就算切身體會過這一切,活到至今的蘇林,都無法準確認知自己的狀態了。

  尤其最近二十年來,他經常會出現幻聽,幻覺。

  有時候走著走著,前面突然就開闊起來了,有了青山綠水,有了山川河流。

  而有時候坐著坐著,好像猛然間就置身於鬧市,看著兩旁來來往往的行人,看著那繁華錦繡的美好世界,一切都如此真切,卻觸手不可得。

  最近這兩年來,他更是漸漸的無法將現實與夢境區分開來了。

  有時候在夢中,他忘記了自己被囚禁的事,他仿佛一次次的醒來,每一次醒來,都出現在各個地方,仿佛他所經歷的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

  他甚至已經化身為凡人,和其他人一起過著普普通通的生活。

  但總有那麼某一天,當他醒來之後看到的,依然是冰冷的牆壁,與無盡的階梯。

  每逢此時,他便痴傻的笑,悲痛的哭,有時也會蹲在牆角一個人默默的發呆,或者自言自語。

  更多時候,他會詢問自己,為什麼還要支撐下去,為什麼還要繼續走。

  那條永遠都看不到盡頭的階梯,幾乎已經成為了蘇林生命中的全部。

  為什麼還要活著?為什麼還要前進?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與堅持,真的有意義嗎。

  若明知這是一條走不完的路,再走下去,動力何在?

  是不是自己也應該選擇自殺,將這無盡的痛苦結束?

  孤獨的環境,永無止境的場所,會把一個人逼的走投無路,逼的失心狂亂。

  漸漸的,蘇林快要無法辨別前後,快要無法知道自己是在向上,還是向下了。

  有時他會站在一個地方發呆,一呆就是足足月余。

  當堅持,從定力變成了一種習慣之後,其本身帶給蘇林的意義,也就模糊不清了。

  而至今讓他唯一能夠保持的東西,除了雕刻,就只剩下計時了。

  他每走一段路途,都會在牆壁上,將自己心中記錄的時間重新刻畫出來,一點點的累積。

  此時,他站在牆壁面前,閉著雙眼用手其觸摸那些劃痕,一道一道的數著。

  「兩百九十八……兩百九十九……三百……」

  當三百二字脫口而出的時候,蘇林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三百年了,已經整整三百年了……」

  「沒了……早就沒了……」

  近百年來,蘇林再也沒有看到過一個活人,甚至沒有看到過一具屍體了。

  都走了,曾經陪著他一起在這裡奮鬥,在這裡堅持的人,全都沒了。

  「三百年來……路上行人稀少……唯我瘋癲痴狂……孑然一身……」

  不知腦海中哪一個階段的記憶中,突然傳出來了一陣熟悉的腔調,蘇林便跟著那腔調吟唱起來。

  也許是第一個死去的男子?也許是第一百個?蘇林記不清楚這種腔調是誰哼唱過的了。

  咚咚咚……

  他一邊敲著牆壁,一邊前行,嘴裡哼唱著斷斷續續,若有若無的歌謠。

  還堅持嗎?不如死了吧,為什麼還挺著不肯放棄呢?

  這個問題,蘇林已經問過了自己無數次,他也無數次下定決心,告別這無窮盡的地獄。

  可每一次下定決心之後,他又突然起意,覺得應該再稍稍堅持一下,雖然不知道要等待的是什麼,可就是為了堅持而堅持。

  終有一日,蘇林站在牆壁面前發愣,在他身前的牆壁上,劃痕已經多達五百。

  這是一個絕對恐怖,而且也絕對無法理解的概念。

  五百年的孤寂與絕望,籠罩在一個人的身上,縱然人仙,縱然是古人也都無法想像的。

  然而這一次,蘇林站在這面牆壁跟前,也發呆發了整整三十餘年。

  這三十年來,他寸步未動過。

  他的身體在無意識的前後搖晃,嘴裡念念有詞,卻完全沒有任何邏輯性。

  雖然並沒有選擇自殺,但他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了。

  孤獨寂寞絕望,原來不僅僅可以逼瘋一個人,還能讓這樣一個心志堅定的人,給活活逼死。

  也是在這個階段,蘇林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張張人臉,他已經記不清楚哪一張人臉的主人是誰了。

  但他的手在動,手中換了又換的小刀子,又開始雕刻了,而在他腰間捆綁纏繞著的小刀子,卻有七八十個之多。

  隨後,一張張人的面孔,被蘇林用刀子,神奇的展現了在牆壁上面,隨著雕刻,那些面孔越發清晰起來。

  他瘋狂的揮動刀子,想要在生命中的最後關頭,把自己這一生中所經歷過的人,見過的人,都描繪下來,要證明自己活過一次。

  慢慢的,他揮不動了。

  心,真的可以枯死嗎?

  蘇林找到了答案,他笑了,他感到自己的心正在飛速衰竭,也許下一刻就要氣絕身亡了。

  暮然回首,那條永恆的階梯,那條陪伴了他足足五百年的階梯,亦如過往般呈現在面前。

  這一刻,他突然心中一片明亮。

  我還有那麼多事沒做,我還有那麼多夢想未能完成,如果堅持奮鬥註定沒有結果,難道就要放棄了?

  想到這裡,他的身體徒然摔倒在地。

  可在他生命中最後的這一段時光中,他仍然在向上爬,一步一步艱難的爬。

  「死就死吧,敗就敗吧,哪怕是最後一分力氣,也要用在臨死前,前進的道路上……」

  懷揣著這個想法,蘇林笑了,笑著向上攀爬,笑著爬向自己生命的終點。

  猛然間,通道崩潰,天地間一片明朗!

  沒了,牆壁沒了,那條無窮無盡的走廊也沒了。

  天空之上,一個道骨仙風的老者揣袖而戰,那老者手指蘇林,道:「五百載道心不死,五百載從未卻步。」

  「縱觀古今,比你天賦強百倍者,老夫見過。」

  「比你聰明百倍者,老夫也見過。」

  「但之於道心一點,你卻強過他們無窮無盡!」

  「這一場道心試煉,你是走到最後的人,也是在最後都沒有停下來的人。」

  「你既然如此執著冥頑,我便送你一場造化!」

  話音剛落,「武」,「術」,「體」,「勢」,「兵」,「元」,「魄」,「法」,「樂」。

  九個大字,狠狠的印刻在了蘇林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