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農民軍因為已有很長時間沒有得到補給,所以隊伍中本來已經控制的夜盲症又有大量出現的趨勢。不過農民軍擁有這麼多年的跟官軍戰鬥的經驗,這點小問題難不倒他們。張存孟下令,讓夜間視力較好的士兵在前,其餘的人跟在後面,以小隊為單位,排成一字長蛇陣前進。前面就是略陽縣城,從城外穿過肯定不能用火把,事實上,張存孟的人馬從甘肅出發以來,只要是趕夜路,從來沒有一次用過火把照明,兩萬人的隊伍如果點起火把來,在夜色中十幾里外都能清楚的看見,這不是暴露了自己的目標嗎?大軍以李自成的人馬為前鋒,張存孟居中,輜重兵斷後,一路摸黑快速通過。
從城外的山林中能清楚的看見略陽城頭的情況,其實張存孟若是真的想打略陽城,也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現在的略陽縣根本就沒什麼駐軍,陝地的秦兵精銳都被洪承疇帶去彈壓義軍,楊鶴的兵馬只能固守城池,又因為要防備著高迎祥的隊伍,楊鶴手上稍微有些戰鬥力的兵馬反而被全部調去了陝東南,陝西南這裡還真是一個盲點。略陽縣雖然不是什麼大縣,也有著六七萬人口,在跟甘肅交界的地方,這種規模的縣城也算是不錯了。楊鶴在這裡放了一個千總的兵力,但是因為吃空餉的緣故,實際人馬只有七百多人,還都是清一色的步兵,只有幾個軍官有馬,若是兩萬農民軍攻城,略陽縣絕對撐不過一天,可是張存孟不想在這裡耽誤時間,李自成在出發之前就已經跟張存孟商量過,此次就是兵貴神速,不跟官兵做任何糾纏,只要通過陝南,他們就算完成了任務。現在的李自成在張存孟的隊伍中地位超然,要知道,這次張存孟等人就是奔著闖王去的,誰能想到李自成竟然是闖王的侄子,有了這層關係在,還擔心自己等人在義軍隊伍里得不到重用嗎?這時候更要抱緊李自成的大腿。張存孟更是對他言聽計從。
咔嚓咔嚓,黑暗中的腳步聲越來越嘈雜,大家都是埋頭趕路,沒有人說話。張存孟等人自然是騎馬的,在隊伍中間,張存孟胯下的戰馬不住地打著響鼻,連續的趕路,戰馬跟人一樣,也是身體疲倦。「大當家!大當家!二當家在前面捎來口信。」一名頂著缽胄盔的塘馬從前方奔到中軍,面見張存孟道。李自成和李過軍伍出身,自然知道塘馬的重要性,所以隊伍中就算是軍官都不一定配發戰馬,可是傳令塘馬那是人手一匹戰馬。
張存孟立刻問道:「二當家的說什麼?可是前方發現敵情?」塘馬翻身下馬,抱拳道:「回大當家的話,前方並未發現敵情,只是二當家說過了略陽就是漢中,那邊人口稠密,這麼大一支隊伍很難保證不被發現,可是將士們太過疲累,必須要休整,二當家說前面就是勉縣,到勉縣的路上有一個山谷,叫做勉口谷,那邊可以歇息一下,然後轉道向南,從寧強縣繞過去。」張存孟跟李自成一樣都是陝地人士,對陝西的地形還算是熟悉,隊伍中也有一大半是陝西本地人士,他知道,李自成說的有道理。這時候千萬不能節外生枝,怎麼安全怎麼來,他點頭道:「你去傳令給二當家,就說我同意他的意見,隊伍加快速度,儘快抵達勉口谷。」塘馬抱拳領命而去。一個時辰之後,緊趕慢趕的隊伍終於到達了勉口谷,大軍也不紮營,立刻席地休整。
「哎喲喂,他娘的,這從甘肅一下子跑到這個地方,幾乎都沒歇息,本來穿的就是草鞋,頂個什麼事,沒走幾十里就全部壞完了,你看我這腳,全是血口子,方才趕路不覺得,這坐下來可就起不了身了。」在農民軍中軍營地,一群群的士兵席地而坐,說是士兵,其實不過就是武裝起來的農民罷了,張存孟的兵馬在甘肅和陝西邊界地區多次跟洪承疇的秦兵交手,已經損失慘重,剩下的這些精壯很多都是後補充進來的,並沒有什麼實戰經驗,反而都是一些前些天還在土裡刨食的莊稼漢,張存孟的兵馬殺到,將村子裡的地主老財一刀砍了,剩下的人就直接裹挾著加入了隊伍。
此刻,這些農民軍士兵們圍坐在一起,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著,倒不是他們不困,而是不停趕路,很多人都是四肢酸痛,這坐下來怎麼也要先放鬆一下手腳。張存孟給大家的時間還算是充裕,等到天亮他們再出谷口,然後往南邊走,這會不過是子時,離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所以這些甘肅地區的士兵們本就是同村的老鄉,說上幾句話也是正常。
「嘿,你可別說,這腿腳疼是疼,不過我這裡倒是有好傢夥,要不要舒坦舒坦?」其中一人對剛才抱怨的人說道。眾人立刻來了興趣,「是啥,是啥,拿出來瞧瞧。」大家興奮的催促道。那人從身上的行囊中一下子掏出了兩桿煙槍。「你們瞧瞧,這是個啥?」
「旱菸?」一人驚訝道,這可是好東西,莊稼漢種地辛苦,要是能抽兩口旱菸,那可是快活似神仙,大家被不沾泥的隊伍裹挾的急,誰還有空管的上旱菸,可是沒想到,這瘦高個竟然留了個心眼帶了兩桿旱菸槍。眾人立刻起鬨道:「趕緊點了,給咱們嘗嘗,咱們輪流抽一口。」瘦高個找出火摺子,直接點燃了兩桿煙槍,十幾個人輪流抽著旱菸,吞雲吐霧。那腳掌被磨破的漢子吐出一個煙圈道:「舒坦,真他娘的舒坦,好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眾人將手中的煙槍用力吸的一明一暗,一個個吞雲吐霧好不快活。
「老二,老二,你看那邊,山谷里。」在勉口谷附近的山林中,竟然有一支明軍斥候。這真是讓人大跌眼鏡,怎麼好巧不巧,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竟然會有朝廷的兵馬。事情還要從幾天前說起。闖王在山西一帶馳騁,搞得楊鶴是大為緊張,下令各地兵馬戒嚴,而勉縣隸屬於漢中府,這漢中府的守將名叫賀炳炎,乃是當年薩爾滸大戰李如柏麾下頭號大將賀世賢的兒子,賀世賢雖然在李如柏軍中效命,但是卻是陝西榆林衛人,天啟二年,賀世賢在後金進攻瀋陽的戰役中不幸陣亡,朝廷為了褒獎他的功績,特地讓他的兒子賀炳炎進入了軍隊中,賀世賢官至副總兵,賀炳炎進去之後起點也很高,直接從千戶做起,這些年一直升到了參將的位置上,這次洪承疇提領秦兵打擊農民軍,楊鶴這邊人手不夠,索性就將賀炳炎調給了楊鶴聽用,楊鶴雖然是三邊總督,但是他有自知之明,他明白在戰陣方面自己跟洪承疇差了不是一星半點,他的能力遠在自己之上,所以楊鶴對洪承疇言聽計從,既然洪承疇將賀炳炎和麾下兵馬放進西安府,楊鶴自然要將這支部隊給利用起來,所以三天前,賀炳炎帶著兵馬移防漢中,按照楊鶴的設想,漢中,西安,安康和商洛四府將會互為犄角之勢,將整個陝南鎖死,保准讓流賊打不進來。
賀炳炎領兵四千到達漢中之後倒是頗有些賀世賢的風采,戰陣方面布置非常妥當,在漢中附近廣撒斥候,所以勉縣城外有斥候不奇怪,這些榆林衛過來的兵馬,常年對塞外北虜作戰,戰陣功夫和軍事素養自然要高出衛所兵一大截,李自成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會碰到這麼一個強大的對手。
煙槍的火光在黑夜裡能傳播很遠,稍微有些經驗的斥候都能知道山谷里肯定是有人的,更何況是賀炳炎麾下的精兵。一名士兵拍了拍身邊的同伴,邊上的幾人都是聞訊起身,他們一起張望著山谷的方向。「老二,老三,你們兩個跟我走,我們再往前去探探,照理說若是流賊,為什麼略陽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還是看清楚的好。」小旗官提議道。「得令。」兩名士兵跟著他翻身上馬,幾人繼續向前探路。
「他娘的,你們想死是不是!」啪啪啪,一頓鞭子劈頭蓋臉的打下來,將幾個正在享受地抽著旱菸的士兵打的哭爹叫娘,巡營的軍官發現這群人竟然不聽號令,生起了明火,張存孟三令五申夜間不許有任何火光,可是這些人還是不聽號令。軍官氣不打一處來,這些天積累的鬱悶情緒一下子爆發出來,手上加重了力道,幾個甘肅的士兵被打的皮開肉綻,翻滾在地。可是他們沒想到,旱菸的火光已經暴露了農民軍的位置,在不遠處的山崗上,明軍斥候打了一個呼哨,幾人在夜幕的掩護下飛快的消失在山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