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象升依然不說話,楊嗣昌一時間也陷入了沉默,兩人都不知道如何將話題繼續下去,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楊嗣昌沒想到,盧象升同樣沒有想到,他們兩人的理念竟然有這麼大的差別,盧象升心裡明白,楊嗣昌之所以說出這番話,完全是因為他根本就不了解建虜的危害,而是想當然的覺得流賊的危害比建虜大,誠然,流賊確實是一大危害,但是治理流賊不是沒有方案,而且還有可以根治的方案,流賊四起,最大的原因還不就是天災人禍,如果大明朝廷能回到萬曆年間的水平,相信也就不會出現這種哀鴻遍野的局面了,李自成自然也沒有生存空間。太平府盧象升是去過了,在他的心目中,那就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人人富足的世外桃源,若是大明能按照劉毅治理太平府的方法進行全國推廣,又何愁迎不來太平盛世?可建虜不一樣,他們跟大明完全不是一條心,或者說根本就不是一個國家,若是不制止建虜,那大明就會重蹈大宋的覆轍,難道蒙古鐵騎占領中原的教訓還不夠深刻,大元將百姓分成四等人,民不聊生,盧象升深知建虜的危害,他絕對不可能允許楊嗣昌的方案實現,削減遼餉,那是萬萬不能。而楊嗣昌腦中的想法跟盧象升恰恰相反,他倒是覺得盧象升在關外跟建虜打交道,根本沒有領教過流賊的厲害,流賊便如蝗蟲一般,所到之處寸草不生,並且李自成等人蠱惑人心的本事過人,建虜再厲害不過是芥蘚之疾,最起碼他們在中原人看來就是蠻人,即便進了中原,又有多少人會認可他們?士農工商,他們又能籠絡多少人心?可是流賊不一樣,安知李自成不能成為下一個朱元璋?
(漁夫按,其實大家都知道,盧象升在歷史上的最後結局就是在巨鹿被清軍重兵包圍,天雄軍覆滅的直接原因是高起潛按兵不動,不來救援,坐看盧象升被圍。而實際上根本原因則是源於楊嗣昌對盧象升的掣肘,自從盧象升被皇帝授予總督天下兵馬之權後,楊嗣昌和文官集團基本就沒停止過對盧象升的掣肘,最後盧象升只能帶著一萬天雄軍身臨險境,剩下的軍隊名義上歸盧象升調遣,實際上他誰也叫不動。而漁夫以為,盧象升的悲劇其實不能從主觀上責怪楊嗣昌,他們只是政見不合而導致的悲劇,或者說楊嗣昌為了讓皇帝採納他的意見,不惜用毀滅盧象升的方法來達成自己的目的。從漁夫的角度來看,楊嗣昌和當時大部分的文官其實都抱著一種建虜不可能將大明滅國的心態,他們認為,雖然建虜三番五次入關擄掠,但是實際上他們並沒有長期占領關內土地的能力,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的人數實在是太少了,大明百姓何止億萬,光靠區區八旗,根本不能形成有效的通知,大明的根基在南方,當年朱元璋也是北伐成功,只要建虜不能威脅到長江以南地區,大明的後備實力就很充足,完全有能力反攻並且耗死建虜。所以楊嗣昌建議攘外必先安內,先跟建虜議和,穩住他們,然後又提出四正六隅,十面張網的策略。說白了就是調集明軍精銳,在西北各省建立屏障,從各個方向同時攻擊流賊,壓迫他們的生存空間,讓流賊斷糧而敗亡。
可盧象升完全沒按照楊嗣昌的套路來,或者說他從根本上不認同楊嗣昌的觀點,盧象升是堅定的主戰派,在跟建虜多次交手的過程中,他已經有了超前的意識,或者說他看到了建虜可怕的地方,包括任用漢人文官,建立蒙古八旗、漢軍八旗等等,並且皇太極的一系列政策完全將女真從部落變成了一個國家,或者說因為發展過快,女真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就在制度上朝著大明靠攏,盧象升完全看到了大清國成為第二個大元的可能,所以他堅決反對議和。這就必然跟楊嗣昌形成理念上的衝突,而最悲催的是,盧象升長期在外作戰,對朝中的形勢沒有把握住,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盧象升是駐外大員,卻在朝中無人支持,所以形成了以楊嗣昌為首的一邊倒的局面,那盧象升的失敗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且楊嗣昌好歹提出了一些具體的方案,但是盧象升也許是因為溝通不暢的原因,也許是因為方案不成熟的原因,總之到盧象升死的時候都沒有給崇禎皇帝一個滿意的方案,自然以崇禎多疑的性格會更加偏向於楊嗣昌,這就間接導致了天雄軍的悲劇。
總之,漁夫概括一下盧象升最後的結局,臣子之間個人鬥爭的因素應該排在第二位,放在第一位的應該是當時的歷史局限性導致楊嗣昌和盧象升完全像是相反而行的兩駕馬車,最終有一駕馬車會散架,而很不幸,盧象升扮演了這個悲劇角色。)
接風宴進行到這個份上,盧象升和楊嗣昌已經沒有了繼續吃下去的興致,畢竟二人今天是初次見面就鬧得如此不愉快,這以後還要合作在陝西平定流賊,若是現在搞的這麼僵,以後怎麼辦?孫傳庭有心打幾句圓場,可是見兩人都是面露不快,一時間也不知道從何說起。還是盧象升放下酒杯長舒了一口氣道:「楊大人,是下官孟浪了,初來乍到,多有得罪,眼下流賊仍然盤踞在陝北,這次聖上將我們天雄軍調來也是想畢其功於一役,還要多仰仗楊大人啊。」盧象升想想自己畢竟是晚輩,又是下官,還是客兵,若是當面跟楊嗣昌頂撞顯然於禮不合,盧象升也不想把局面弄僵,所以率先給楊嗣昌製造台階。能做到楊嗣昌這樣的大員,自然都不是一般人,就坡下驢的本事還是有的,見盧象升這麼說了,楊嗣昌也不好多說什麼,端起酒杯道:「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本官也有些不勝酒力了,建斗一路辛苦,又經歷大戰,想必到現在還沒好好休息,這樣吧,飲了這一杯,咱們先行散去,想必將士們也累了,今晚建斗和天雄軍將士們好好休息,明日我們府衙議事,看看下一步如何對付流賊,還有高監軍的人馬也到了潼關,應該是可以匯合的時候了。」盧象升立刻道:「如此甚好,甚好。」
「唉!承志,看來以後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盧象升並沒有留宿在西安府府衙內,孫傳庭特地為盧象升準備的房間當然也就沒有用上,盧象升徑直回了城內的軍營,他還是跟將士們在一起比較安心。軍營里已經是鼾聲一片,盧象升無聲的笑了笑,看來大家是真的累了,也是,打仗行軍、行軍打仗,從上到下都沒好好休息,來到大帳門口,盧象升才發現軍帳內竟然是燈火通明,裡面還有說話的聲音。哨兵見到盧象升剛要參見,盧象升卻壓了壓手,示意他不要出聲,盧象升便掀開門帘走了進去。他這才發現,錢明德、袁承志、盧象坤、盧象觀等等眾將並沒有歇息,雖然他們面露酒氣,但是一個個神志清醒,正圍在地圖邊指指點點,看來是在商議下一步的計劃。盧象升一進來,就被袁承志發現了,「盧公為何這麼快就回來了?」袁承志有些奇怪道,盧象升這才長嘆了一聲。眾人聽盧象升如此說,心中一拎,莫非是接風宴上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了?盧象升擺擺手道:「行了,大家不要胡思亂想了,明日楊嗣昌大人要召集眾將在府衙議事,我們還要拿出切實可行的方案才行。你們說說,我聽聽看。」
大家都不是傻子,盧象升的臉色不太好,顯然剛才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但是既然盧象升不願意說,那麼他們自然也不好多追問,只能等以後盧象升想說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他們。錢明德立刻轉換話題道:「哦,大人,是這樣,方才承志提出了一個方案,末將覺得可行,大人不妨聽聽看。」盧象升看向袁承志,袁承志拱手道:「大人,是這樣,我有一個方案,現在流賊已經明確北歸,既然李自成是米脂人士,最後一定會在米脂落腳,若是這樣,我們完全可以緊追不捨,主動出擊一次,再次消耗他們一部分力量。」盧象升一抬頭問道:「怎麼個主動出擊法?」袁承志不緊不慢道:「既然我們已經滅了他們的後軍,相信逃出去的人已經將我們的戰鬥力稟報給了李自成,流賊高層對我們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們當中也有謀士,如果不出意外,李自成一定會想個辦法打個伏擊戰,這也符合流賊不喜歡跟強軍硬碰硬的傳統,我們的機會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