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時間狀態回溯的殷念,整顆心都涼了。
眼前的世界也變得一片灰敗。
她清楚的聽見,混沌藤當時在喃喃自語。
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殷念,雖然你沒有來,有點超出我的預料。」
「不過,這些人也夠了吧。」
「我會折斷你身上所有的利爪。」
隨後。
便是嘭的一聲巨響。
以他自己為爆炸的原點。
致命的攻擊瞬間將殷念眼前的場景也炸成一片虛白。
那個時間點。
大家肯定都為了殺它。
已經來到了它身邊。
爆炸的中心點。
殷念整個人像是溺水了一樣,她手腳都有些發軟。
背後都是一大片虛濕的冷汗。
因為她沒算準。
所以大家都死了。
都是因為她……
所有人都沒有忘記,殷念的年紀。
可殷念自己常常會忘記。
用苛刻要求來磨礪自己的,不是別人,正是殷念自己。
因為自己沒有算到精準,以至於讓生命中最重要的數人一併死亡這樣的龐大負罪感,瞬間就將她的口鼻捂住。
要連同她的心臟也撕裂成無數碎片一般。
而在溺水般窒息的痛苦中。
她的身體卻還在緩慢的自我修復。
破損的耳朵被修復好了。
殷念聽見了模模糊糊的聲音。
「殷念!」
「念念!」
「首席?」
「你怎麼了!你看看我們啊。」
「你是不是受傷了?」
「快把她扶起來!」
這些聲音由遠及近。
慢慢的在她耳邊出現,還帶著重重疊疊的回音。
而她通過時間法則大量搜尋那些已經死去的野靈獸的記憶,震得腦袋嗡嗡作響。
哪裡來的聲音。
她緩緩抬起頭。
眼前的視線卻慢慢清晰起來。
被炸的半張臉都快爛了的男人蹲在她身前,用手指不斷的在她眼前揮來揮去。
而儘管只剩下半張臉了。
但是殷念還是認出了這人是周少玉。
「念念?」
耳膜被徹底修復好。
聲音突然清晰起來。
她的腦袋被一隻手掰過去。
元辛碎正擔憂的看著她,眼尾都紅了,「你怎麼了?」
他的兩隻手不斷的在她身上摸索著,「是不是受傷了?」
他身上倒是還好。
只是發尾散發著一點焦味兒。
阮傾妘傷的比較重。
但在袁潔的攙扶下,還能皺著眉頭打量殷念,像是在評估她的傷勢。
而袁潔就直接多了。
她伸出手去扒拉殷念死死抱著的人。
「我去去去去!」
袁潔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
「是安帝啊!」
「真的是安帝!」
殷念那雙僵直的眼睛終於有了點神采。
她終於不再窒息,新鮮的空氣大片大片的進入了她的肺腑五臟。
殷念開口:「你們,都沒事嗎?」
「當然沒事啦!」
周少玉拍拍自己的胸膛,「小爺能跑能跳!」
「他娘的!」
「混沌藤那個老陰逼,沒想到在這裡藏了一半分體。」
「他也真是捨得。」
「竟然直接將一半身軀引爆了。」
殷念聽的血液逆流,低下頭,後怕的情緒裹挾著她,比她自己之前差點弄死的時候還覺得可怕百倍,「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你說啥呢?」
周少玉卻面色古怪的打斷她,「你怎麼這麼說?」
「你難道還不知道嗎?」
他眨了眨剩下的半隻眼睛。
當時。
所有人都已經奔著混沌藤去了。
可就在混沌藤引爆的那一刻前。
他們聽見了殷念撕心裂肺的聲音。
那聲音里百味交雜,痛苦,驚喜,後悔。
她喊。
「老師……」
那是安帝啊?
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的看向聲音的來源處。
一個驚人的念頭出現在他們的腦海里。
殷念,不會找到安帝了吧?
也就是這個念頭。
讓他們沒能第一時間衝到那爆炸的中心點。
「殷念。」
「是你救了我們。」
殷念就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明明傷勢最輕,看起來卻比在場這些人傷的都要重。
她壓下因為過度悲傷和後悔而顫抖不已的手指。
聲音沙啞:「一個都沒少嗎?」
周少玉點頭,「當然,一個都不少,我們怎麼一起來的,就要怎麼一起回去啊。」
「混沌藤呢?」殷念這才有功夫往周圍看。
提起這個。
周少玉就咬牙切齒,臉上的傷口被扯動了都毫不在乎。
「那傢伙,坑了我們一把之後就跑了!」
「該死的!」
「還說自己是神的,簡直就像一個縮頭烏龜,狡兔三窟,他有三十窟,真是怕死極了。」
阮傾妘伸手將殷念從地上拉起來。
聞言冷笑:「如果不是因為他怕死。」
「就不會有這這一場持續了萬萬年還不止的戰鬥了。」
許多種族也不會落得如今這結局。
「不過沒關係。」
阮傾妘目光灼灼的看著殷念懷中的人。
「混沌藤這一次重創的比母樹都要厲害。」
「吳五,林岩被盡數誅殺。」
「剩下的貪喰皇越來越少。」
「他想要攻打引渡之村的計劃也完全失敗。」
阮傾妘眼中有笑意,「我們還是在往前走的。」
「更重要的是。」
她看向安帝,「我們還找到了安帝。」
安帝實力強大嗎?
並不強大。
甚至在如今的他們看來,安帝已經太過弱小。
但除了殷念她們這些人,其他人都不會明白安帝對他們的意義。
「我就知道安帝還活著!」周少玉看起來很興奮,「我們快回去吧。」
「小公主肯定很高興。」
「安帝都還活著,那我們領地當時留下來墊後的其他人,說不定都會活著。」
這當然是痴人說夢。
可人就是要痴一點兒。
才能活的幸福一點,哪怕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句話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願望,但誰也沒有在此刻煞風景的戳破它。
如果可以的話。
讓他們帶著這樣一份希望,一份自己的家人都還會回來的希望。
一直到死亡來臨。
那也是一種幸福。
在場眾人,誰沒有家人折在那慘烈的一戰上呢?
雖然大家很想現在就走。
但殷念也沒忘記引渡村。
她扛著安帝回到了引渡村,丁婆擔心的像是瞬間老了十歲。
整個人看起來更佝僂。
直到在外面看見殷念她們的身影。
她才激動的從原地跳起來。
「大巫!他們回來了!」
整個村子一改之前死寂的模樣。
爆發出了極強的歡呼聲。
只是很快,丁婆就注意到了安帝。
「一號!」
「之前他們說一號跑出去了,原來一號在這裡啊!」
「這是,你們認識啊?」
丁婆驚疑不定的目光在殷念和安帝身上來回掃視。
「是,這是我的老師,安帝。」
丁婆神色猛地變了,原來他就是殷念之前問過她有沒有瞧見過殘魂的安帝。
「丁婆,這是怎麼回事?」
「我記得之前在大棚里生活的那些人,好像都……」殷念的神情逐漸難看。
安帝是一號的事情。
讓殷念想起了當時她去那大棚里送飯。
當時那些人就說一號跑出去了什麼的。
她還記得當時大棚里那些人『呆滯』的狀態,安帝難道也是那種狀態?
他必定是那種狀態。
不然不會早在村子裡的人都知道殷念來了的情況下。
他卻遲遲沒有出面見她。
要不是後來她的第六感和運牌瘋狂的催促,說不定她見到的只會是安帝的一具屍體。
想到這裡,殷念就覺得還是讓那紅六死的太輕鬆了一些。
「那裡被我們暫時扣押起來的,都是失去了生魂的缺體。」
丁婆神情無比凝重,看了大巫一眼。
見大巫神色如常。
朝著她點了點頭。
丁婆才輕嘆了一聲說:「來到我們的,這裡已經死去因為執念痛苦游離的殘魂之外。」
「還有就是像你的老師,這樣,失去生魂的缺體。」
殷念等人皆是眉心微皺。
「缺體會出現的情況,基本只有一種情況。」
「是在生死存亡之間,本該死去的肉身陰差陽錯活了下來,但生魂卻又因為執念留在了某一處地方。」
「生魂認為身體已死,而身體沒有了意識之後,便會如同行屍走肉下意識往我們這裡靠來。」
「那這樣長久下去會如何呢?」
殷念急忙問道。
「身體和生魂長時間不能融合的話。」
「自然是都會崩潰。」
「凡是找到我們這裡來的缺體。」
「我們都會儘量讓他們活到最後,萬一能碰上他們的生魂也尋過來的,便可恢復了。」
只是這樣的機率太少了。
丁婆眸光複雜的看著殷念。
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又不知顧慮什麼咽了回去。
生魂?
殷念卻已經陷入了沉思之中。
生魂……
執念?
停留……
她腦中靈光一現。
「我知道了。」
「我知道老師的生魂在哪裡了。」
她面露喜色。
恨不得現在就帶著人回去。
於是她看向大巫,急切道:「你們和我一起回到母樹領地吧。」
見村子裡的人下意識露出了抗拒的神情。
他們祖祖輩輩都已經在這裡紮根,現在讓他們離開。
可他們心裡卻又知道,殷念說得是對的。
「混沌藤已經盯上你們了。」
「他能來一次,就能來第二次。」
「這裡離母樹領地太遠了,這個封印也已經搖搖欲墜,母樹如今昏迷,守護不了你們。」
「還是搬到領地裡面,才能徹底安全。」
村子裡有些年紀的人有些猶豫不舍。
但是年輕人都很高興。
小孩子就更別提了。
小孩兒沒有什麼『思鄉不舍』之情,他們永遠是朝氣蓬勃的,如同他們一天天往上飛躥的身高一樣,他們朝外探索的腳步也不會停,這是孩子的天性。
聽見自己能去母樹領地之後。
幾乎所有孩子都睜著自己的大眼睛,眼巴巴的看著大巫。
大巫坐在一塊嶄新的巨石上。
一手拿著一塊布巾壓在自己滲血的喉嚨上。
透支力量已經讓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但迎著殷念有些急切的目光。
他眸色微深。
點了點頭。
這是……同意了?
「哇!太好啦!」
「我們能去母樹領地了!」
「母樹領地是不是有很多很厲害的人?」
「嘻嘻嘻嘻,我能親眼見到母樹啦。」
所有孩子都興奮的跑回去收拾家當。
阮傾妘看向殷念,知道殷念心中焦急,便說:「念念,你可以和元辛碎先帶著安帝回去。」
「不用。」
殷念卻搖了搖頭,「老師的傷勢不重,我給他用了點母樹的葉片。」
「沒有我和睡睡,混沌藤若是帶著剩下的貪喰皇殺個回馬槍。」
「到時候功虧一簣。」
殷念眼神堅定清晰,剛才那一瞬間的崩潰是因為自覺已經沒辦法力挽狂瀾。
只要大家都沒事。
她就能迅速回到正常的心態。
「安帝重要。」
「你們的安危和引渡村的安全同樣重要。」
「他想要拿到引渡村的東西,雖然不知道他想用那東西做什麼,但很顯然,是事關他能不能翻身的重要東西。」
「我已經因為過於著急中了他一次計謀。」
「我不會同樣的錯誤再犯一次。」
不論是哪一邊,她都要護好。
大巫看了殷念一眼,見她沒有因為重新見到死而復生的恩師就失去自我。
大巫的眼睛輕輕眨了眨。
仰頭看向天空。
這就是母樹欽定的繼承人。
引渡村的大家沒什麼行李。
畢竟每頓都只能吃點野菜,靠著大鬍子才能加點肉的情況。
不過。
當第一學院的人看著她們牽著一連串的殘魂出來。
卻也被震驚到了。
這麼多的殘魂。
每個人手上至少牽著上百個。
像是串糖葫蘆一樣,一個接著一個。
「我們來幫你們吧。」他們想要上前,卻被引渡村的人滿臉驕傲的拒絕了。
「沒有用的。」
「這個紅繩必須我們來牽著,他們才會乖乖跟著我們走。」
底下的小地鼠們正躍躍欲試的伸出自己的爪爪想要幫他們一臂之力。
聞言只能興致不高的收回自己的爪爪。
打著洞往回跑了。
它們生的可愛。
很招孩子們喜歡。
可儘管他們對小地鼠很好奇。
卻也盡職盡責的拉著自己手上的小紅繩,沒有因為淘氣鬆開手去抓小地鼠。
殷念背起了還在昏睡中的安帝。
見大家都準備好了。
雙眸明亮的準備啟程。
剛才那蝕骨之痛已經褪去。
龐大的喜悅後知後覺的湧上來。
淹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