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念知道它為什麼不能直接選擇死。
死了的話,藥就沒用了。
它只能忍受著這漫長的片片凌遲,還必須保持頭腦清醒。
不然拿什麼和明皇斗呢?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無比漫長,可廚房裡的蟲們卻插科打諢,磨磨蹭蹭。
若不是後面明皇派人來催了一番。
恐怕這群蟲還有得磨呢。
等好不容易將肉片完了。
其中一個蟲將還將六翼的腦袋連帶著他身上殘留的那些骨架碎片都提溜了起來。
隨便交給旁邊一蟲說:「去,吊著掛起來讓大家都看看。」
「這就是逃兵的下場。」
殷念看著六翼蟲努力不閉上的雙眼,隨著他顫抖破碎的幻境一路來到了蟲巢外。
他的屍身被高高吊掛了起來。
風一吹,就將它身上的蜜香全部帶了出去。
底下那麼多忍了又忍的蟲族,終於不願意忍了。
大笑著撲上去舔啃他骨架上的血肉。
殷念看著眼前模糊的幻境,知道他這是快要撐不住了。
幻境是人的記憶,這一段的記憶非常模糊,大概是太痛苦,也太虛弱。
殷念看的很難受。
努力辨別周圍的景象。
可下一刻,眼前的視線卻突然清晰起來。
殷念一愣,總不可能是這麼快就占據了明皇的軀體吧?
但很快,殷念就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樣,突然看向了遠處。
果不其然!
她看見了天空一個細小的黑點。
那是景泱。
景泱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光景。
那個每日恨不得將自己身上最後一點價值榨出來的沒有任何保命手段的小蟲子。
只剩下了一顆腦袋,被高高懸掛在上方。
無數蟲族還在前仆後繼的往它的屍骨上啃。
它們張開自己猙獰的嘴,流著涎水好像一條條瘋了的狗。
那艱難睜開的眼皮這一刻還是睜開了。
大概是因為自己喜歡的人來了。
那顆腦袋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景泱壓著劍的手猛地抖了抖。
她救下它,不是為了讓它更慘烈的死去的。
甚至她都忘記自己救過它,因為那對她來說不值一提,她救下的人和靈獸也不少。
可只有他,一直傻乎乎的跟在自己身後。
說要報答她。
景泱呼吸急促,瞳孔不斷的震顫,可以看出,那藥效還沒有完全褪去。
她甚至沒來得及叫上景家其他人?
殷念看著她的樣子,覺得這姑娘不至於吧?
直到身後傳來了無數喊聲,殷念這才點頭。
這才對,單槍匹馬衝來是不行的。
景家人,還有小蟲子的朋友們都來了。
但景泱的速度最快。
「為什麼會這樣啊!」神光一族的小胖墩已經長大了,變成了一個高高瘦瘦的少年,他雙眼猩紅的看著那顆高高懸掛起來的頭顱,「它們吃了他!」
那些啃得歡快的蟲族這才意識到不對。
扭頭對上了這麼多的人。
下意識大喊:「敵襲!!」
可來不及拉警報了。
景泱的藥效雖然沒有褪去,可胸中怒火已經不受控制的噴發。
靈力從她身上炸開。
拔劍!
景家的劍法凌厲不減半分,直接將撕咬著六翼蟲身體的蟲族全部撕裂。
蟲巢內,一盤擺好了的肉片被端到了明皇面前。
明皇已經等待多時,一看見這東西被送過來,立刻吞咽了一口口水,曾經品嘗過的美妙滋味兒在舌尖炸開。
甚至比之前還要更好吃了,可能是因為成熟了?
明皇腦中模模糊糊的閃過這個念頭。
可就在這時。
整個蟲巢鐘聲驟響。
就在鐘聲響起的那一刻,明皇才咽下口中的第一塊肉。
「怎麼回事?」明皇心中湧出怒火。
感覺到熟悉的氣息,他重重將面前的石桌擊碎,「景家人當真狂妄至極!」
「打量著我不敢弄死他們嗎!」
明皇直接大步對著外面走過去。
身後跟著的蟲族們也開始揮舞自己的足肢,口中發出振奮的怪異吼叫。
可沒走到兩步。
他的身軀卻猛地一震。
隨後直挺挺的像是一根棍子一樣往前磕到,還在地上重重彈了起來。
「大人?」身後蟲族們大驚失色。
明皇倒下的身軀重重抽搐了一下。
殷念就蹲在明皇的身邊,她的身子下意識的往前探去,仔細的看清楚了明皇臉上的每一個神情。
是的。
他只是突然喪失了身體的控制權。
但臉上猙獰多變的神情,代表了屬於六翼蟲的靈魂已經殺進了這具軀體。
「嘖。」
殷念蹲著,歪著腦袋看著他齜牙咧嘴,「真難看啊。」
「和你比起來,老東西都算是不錯了。」
至少林梟即便被她氣的吐血時,也沒有因為驟然的變故慌亂成這樣,撐死便是露出一副要吃人的樣子罷了。
殷念根本不需要去猜測。
她能肯定。
那隻六翼蟲會獲得最後的勝利。
一個自從生下來就沒有吃過苦的蟲皇,對著一個生下來就在吃苦的底層蟲。
肉身和天賦上的碾壓能令他一路俯視著所有的蟲族。
可撇除他引以為傲的天賦和肉身,直接以靈魂對撞。
十個明皇也打不過六翼蟲。
根本沒有什麼驚心動魄的爭奪戰。
真正難熬的是六翼蟲在被切完最後一片肉都還要保持理智,等著明皇吃下那一口肉再發難的過程。
不過是幾個呼吸的時間。
殷念就看見明皇臉上的神情變得越來越呆滯麻木。
「沒意思。」殷念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臉,「雖然知道你應該對你抱有什麼期待,可你也真的太弱了吧。」
明皇呆滯的眨了眨眼睛。
過了片刻,他眼中開始慢慢聚起神采。
最後,變成了堅毅的眼神。
「大人!」
身後的蟲族還在惶恐的情緒中。
六翼慢慢的站了起來。
他看向了身後的蟲族。
那些蟲族還不知道『大人』身體裡的靈魂已經換了一個蟲,正一臉感動的大喊:「大人!你恢復了嗎?」
「剛才這是怎麼了?」
可回答它們的。
只是六翼突然伸出的手,無數風刃捲起,直接將面前這些蟲族切割的七零八碎。
它們看見了他倒地的樣子,這事會傳到景皇的耳朵里,他怎麼能留著它們?
六翼一擊擊殺了它們後,也忍不住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力量。
他的視角變得清晰起來。
殷念看見了無數躍動的精神力糰子和靈力糰子,正親昵的往他身邊靠著。
對六翼來說,在這裡隨便撈的糰子,可能抵得上他之前一年修煉才能吸納的靈力。
可對貪喰一族來說,一個呼吸就能讓它們融入自己的身體中。
天賦之差,是這世間最殘忍的事情。
有些人,即便是真的很努力了,可也比不上人家的起點。
而更令人絕望的是,那些天賦好的人,也並不是日日都在吃喝玩樂。
六翼沒有震驚太久。
他聽見了外面的動靜,立刻起身往外走。
他看見了自己的軀體被他的朋友們搶走了。
他們一臉悲痛的將他的身體藏了起來,用東西好好的裹住。
六翼下意識的張開了嘴,可馬上又閉上了。
「你在幹什麼!」
天空上傳來了景皇的怒叱聲,「還不快上來同我一起禦敵!」
景泱竟然直接奔著景皇去了。
景皇的實力比景泱更強。
這也是兄妹倆第一次碰面。
要知道,之前景泱殺過來,景皇都是讓明皇出手的。
可明皇方才一耽誤,景皇見景泱似乎馬上就要將蟲巢給掀翻了,才不得不出來。
「回去,景泱。」景皇看著她,眼中並沒有多少對妹妹的情意,「繼續待在這裡,我會殺了你!」
景泱身上已經有了不少傷口。
鮮血從她的傷口上大雨一樣淋下來。
這一幕讓六翼紅了眼睛,他口中不受控制的溢出一聲怒火。
朝著兩人就直接殺了過來。
他還不是很習慣這個嶄新的身體。
靈力爆發式的從他身上炸開。
景泱下意識看了過來。
就連景皇也被嚇了一跳。
不知道的還以為明皇這是要自爆。
可景泱在對上他眼睛的第一時間就發現了。
這已經不是之前那個一直和他對戰的明皇了。
他是六翼。
他此刻衝過來,不是為了來殺她的。
是要來殺景皇的!
這不可以!
景泱下意識看向了不遠處那龐然大物。
那巨大的混沌藤自從將蟲族慢慢裹入自己的區域之後,便沒有怎麼動彈過,一直都是蟲族在幫它打先鋒。
母樹說那是因為混沌藤受傷了。
可並不是說混沌藤不會幫蟲族,若是現在『明皇』當眾與她聯手要斬殺蟲族,混沌藤不會作勢不管!
反倒還會暴露那隻傻甜蟲。
不行!
景泱迅速做出了決斷。
瞬間收劍,抽身離開。
六翼爆沖的身形果然緩了一下。
景皇也忍不住在他腦袋上狠狠打了一圈,「你瘋了?大白天喝酒了?」
「清醒點!你想自爆嗎?」
六翼迅速清醒了過來。
「抱歉。」他揉了揉眼睛,「剛吃了一點東西。」
他在蟲巢這麼久,還經常被明皇叫去折磨,自然知道明皇的很多習慣。
比如蟲族裡有一些能讓蟲興奮暴漲精神力的東西。
明皇就很喜歡。
吃了那東西就會容易衝動。
景皇果然不再懷疑,「沒有下次,再有我弄死你!」
六翼只能不斷點頭。
景泱不敢將視線多放在六翼身上。
便只能讓自己看向景皇。
她冷聲道:「你終於捨得出來了。」
「你對我何必這麼執著呢?」景皇輕聲說,「就當我死了不行嗎?」
「不行。」景泱一字一句道,「除非你真的死了,你這叛徒。」
景皇聽見這兩個詞倒是笑了一聲。
「我不欠母樹的。」
「何來叛徒一說?」
景泱皺起眉頭,「我們被她庇佑,才沒有被蟲族吞沒……」
「妹妹。」景皇厲聲打斷了她,「是我們會被蟲族吞沒,還是蟲族被我們吞沒,你看看我?」
他身上湧出無數足肢。
「這是進化啊!」他張開手,強者君臨天地般,氣勢直衝雲霄,「如果不是她在外面套了那麼一個羊圈,我們早就進化了。」
「我們景家能人何其多!」
「之前我在戰場上,差一點以人類孱弱的身軀死掉的時候,我就悟了,為什麼蟲族生來蠢笨。」
「為什麼只有貪喰一族,能將人形維持的最好。」
「那是因為人才是萬物之靈,我們是註定了要率領所有種族往前走的。」
「你看,我現在不就是嗎?」他很滿意的展示著自己的身軀。
「而你,我愚蠢的妹妹。」
他露出了嫌棄的神情,「景家在你的教導下,竟然成了母樹那小丫頭片子手下的一條條狗!」
景泱沒想到會從他的口中聽見這樣的話。
她曾經做了無數假設,每一條假設都是在為哥哥開脫。
景泱甚至想過,如果他不是自願變成這樣的。
她會力排眾議讓哥哥恢復成人族,然後接他回家。
可他竟然是自願的?
「不是什麼人都能蟲化的,蟲化會喪失自我!」景泱怔怔道。
景皇嘴角勾起涼薄的弧度,「那些會被蟲化吞沒自我的,甚至不能蟲化的廢物人族,有什麼延續下去的必要嗎?」
「他們死是因為他們的弱小。」
「難不成還要我來給他們負責嗎?」
他已經完全瘋了。
「妹妹,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景皇甚至還在說,「你可以來我身邊。」
「以你的資質,可以繼承我的貪喰之血。」
「我們兄妹兩人,就該站在萬萬人之上!」
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景泱下意識倒退了幾步,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而殷念卻罕見的點了點頭。
一臉嚴肅的自言自語,「是啊。」
「以她的資質。」
「確實可以承受貪喰一族的血。」
「不錯的提議。」
殷念的神魂飄蕩到了景泱身邊,輕聲說:「是我我就答應了,能變強呢,多好呀,至於誰被誰控制,還是兩說呢。」
「不過麼。」
殷念失落的嘆了一口氣,「你肯定不會接受就是了。」
「愚蠢!」果不其然景泱拒絕了。
她咬牙,「我絕對不會讓自己有失控的可能。」
談判還是破裂了。
但景泱看著已經成功取得身體控制權的六翼。
深吸了一口氣,選擇了暫時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