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孩子大多都只是半大孩童。
殷念甚至聽見耳旁有三區的人驚叫,「我們族的孩子?」
「這一整支都被帶走了!」
「是我太太奶奶!她的孩子被帶走了!我們原先只以為是仇家作怪的!」
所有人都難以保持平靜。
因為這些事情,但凡是往自己祖上數幾代,可能就與他們息息相關了。
而殷念也看見了萬域。
萬獸國的孩子,有馭獸之力的孩子被留在了那裡,自然,是有派成人去照看這些孩子的。
被選中的成人並不需要天賦太好,他們大都善良,有責任心,寬厚老實,被天道抹除了記憶,由他的心腹們安排這些人將這片土地重新劃分區域,一個村落,一個國,一個城池,帶著這群孩子們,成了盤中界的初代人族,魔族,靈獸一脈。
天道確實公平,三大族誰都沒落下,都留下了希望的種子。
「大人,為何非要抹除這些成人的記憶?」有些心腹不解,也覺得殘忍,「其實和他們說一說,他們也會理解的,畢竟是為了全人族的事。」
「會理解,但不會執行。」天道聲音放出從始至終都是這個調子,讓人想到手握堅冰的刺痛感和麻木感,「盤中界雖沒有蟲卵,但百廢待興,這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讓他們拋棄故土,遠離家鄉,離開家人去照顧這些孩子,這裡的孩子可不全是他們各族的孩子,也有別人的孩子,你當他們會樂意?」
「人都有私心,可若人人都有私心,這就是一場巨大的災難,任何指令都將無人執行,你拖著我,我纏著你,大家會一起在這片註定要死的土地上徹底沉淪。」
「你們也要閉緊嘴巴。」他看向周圍的人,「越少人知道盤中界的事情,那些孩子就越安全,盤中界的秘密,只有我們知道便好。」
「咳咳咳。」
天道說著說著便劇烈的咳嗽起來。
吐出大灘大灘的血。
周圍的人擔憂的看著他,天道卻擺手道:「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坤桐山的蟲族並不算什麼,最可怕的是……」天道話還未說完。
面前一個心腹就『噗通』一聲跪下了。
這人從一開始就跟在天道身邊。
滿臉滄桑唇色蒼白,什麼話都沒說就先磕了數個響頭。
「大人,我知道這個請求是我不要臉,可,可我想為我的孩子爭取一個去盤中界的資格。」他滿臉是淚,臉通紅一片,滿手老繭因為雙手不安的在地面摩擦擦出道道鮮血,「我知道,我的孩子天賦遠遠不如您挑中的孩子,但能不能看在我這一生都為大人效力的份上,賜我孩子一個位置。」
「我不怕死,更不怕犧牲,我願守著四區,直到最終戰死的那一刻!」他的頭深深低下,用力的在地面留下一個血印子,「可讓我的孩子有活下去的希望,這便是我唯一的願望,他能活下去,我死而無憾。」
身後眾人無不動容。
皆是眼中帶淚面色漲紅,滿臉乞求的看著天道。
殷念垂在旁邊的手指蜷縮起來。
果不其然,天道的聲音半分起伏都無:「你的願望,是每一個父親,母親的願望,答應了你,那其他人呢?」
那人的身形整個僵住。
「萬事皆有規則,超出規則外的事,便不公平了,等到了那一天,為四區犧牲的不只是你,可他們的孩子連盤中界的存在都不知道,這樣,公平嗎?」
「你的孩子並不高貴些,盤中界名額有限,我只會留給那些有價值的孩子。」
你的孩子,沒有價值。
僅此而已。
他平等又漠然的看待每一個人,只分利弊,注重結果,至於私人感情,是愛是恨,又有什麼關係呢?
殷念看著回憶中的天道,突然就明白了。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每一任主神,都要剔除情絲了。
主神是天道親自選擇的,是天道為自己準備的代理人。
現在站在她面前的天道。
便像一個完完全全,剔除了情絲的人。
因為他是這樣一個絕對公平的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他是線,是尺,是永不傾斜的天平。
所以他需要他的手下,心腹,更重要的是主神,一定要是和他一樣的人。
方才還因為自己族中的孩子被選中而變得躁動起來的人群。
再一次恢復了一片死寂。
她在那漫漫人群中看見了先知。
小小的一個,殷念忍不住伸出手,試圖握住先知的手。
可看雙明沒有入盤中界這個事,還有今日盤中界成為沐鳳兩家奴役的小『牢獄』這結果可以看出,這天下之事很難盡如人意,哪怕那個人是天道。
孩子都是一群一群的放進去的。
直到剩下最後一批孩子時,殷念看見天道樹開始結種子了。
是種苗們。
天道看起來更虛弱了。
他身上已經長滿了膿包。
心腹們每日都滿眼沉重的看著他。
「怕什麼?天道樹的宿命便是孕育出無數新的天道。」
萬物能起便有落,土地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便是他的大限將至,每一顆小的種子便能長成新的天道,一個盤中界,對應一顆小種子。
那根金色的須,並不如同殷念所想,是有人故意將這金須放在種苗身上害它們的。
這金須是天道樹與種苗的紐帶,另一種意義上的『臍帶』。
天道會源源不斷的將自己身上的力量贈予自己的『孩子們』,助它們發展壯大,守住自己的土地不讓蟲族入侵。
而等到了天道樹長大到一定的程度,就如同人族十月懷胎,當孩子大了,便該斷掉這『臍帶』,由天道親自來斷。
「等到了那一日,我便能將他們都送去安全的地方了。」天道是這麼與天賦們說的。
可很顯然,他沒能等到這一天。
因為那個在地上砰砰磕頭的心腹叛變了,突然有一日夜裡,他們的空間便被剩餘的蟲族餘孽撕裂,還有一群投身蟲族叛逃出去的人族。
在天道最虛弱的時候打了進來,而那時的孩子還未送完,剩下最後一批,年幼的李源就在其中。
按理來說,他選中的心腹,品性都應還是不錯的才對。
但凡事都有變數,白歸站在殷念的身邊看著這一幕,覺得心比手冷,「他在為孩子不平。」
「天道,大人,我侍奉信任了一生的大人,你知道嗎?」那人失魂落魄的站在天道面前,明明他才是那個成了叛徒的人,可他看起來眼神空洞一片,仿佛魂都不在了,好似心被掏空了一樣,「就在昨天,我孩子死了,我閨女,才五歲,被蟲族殺死了。」
「因為我們這群人一直在壓制每一座坤桐山。」
「那些殘留下來的蟲族餘孽想辦法,找到了我閨女的藏身之處,將她……」他沒能說下去。
「所有人都不知道,蟲族其實還有餘孽殘留,是我們,拼死拼活的擋著,才讓四區的人覺得蟲族已經全部被鎮壓了,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跟著你了,大人,我從未開口求過你。」
「我為人族犧牲,奉獻,永遠沖在最前頭,將您的話奉為聖旨。」
「大人,我只求過你這麼一次,我的閨女,因為我不在身邊,連我的臉都認不全,她娘懷著身子時蟲族大肆攻擊我也不在身邊,胎里受驚,臨盆時大出血,我夫人死了,我女兒天生體弱,成了您口中『沒有價值的孩子』,我從未怨過。」
「可我只求過你那一次,一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