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膚色襪子

  第85章 膚色襪子

  「未來的我到底遭遇了什麼,怎麼會喜歡上你這樣的人哦……」沈婕溫柔地笑著,捏了一把肖堯的臉蛋。

  「痛。」

  接下來,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

  「沈婕,你沒什麼想和我說的嗎?」肖堯期待地問:「說點什麼?」

  「嗯……」沈婕認真思考了一下:「想到了。」

  「嗯?」

  「就算我是全世界的女王,你也會是我一個人的國王。」沈婕說著,吃吃地笑了起來。

  肖堯感覺心臟開始不安分地躍動起來,人也開始充血。

  「對了,伱今天叫我去學校接你放學,不是開玩笑的了?」沈婕忽然又想起了什麼。

  「嗯……說說而已,別在……」

  「老公,我明天去接你放學。」沈婕宣布道。

  「額……」

  這應該是沈婕第二次這麼叫他,而且第一次還多少帶著諷刺。

  「你剛才叫我什麼?」肖堯確認道。

  「沒有第二遍。」沈婕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我要洗澡了。」

  「還去昨天那家嗎?」肖堯如此問道,卻見沈婕從床底下拉出了那個塑料澡盆。

  「哪有錢天天住店啊,再說也不乾淨。」沈婕坐在肖堯的床沿上,用手把腳上的黑襪子給扒拉了下來:「後面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委屈你了,」肖堯有些愧疚,從皂片間給她拿來一件沒怎麼用過的毛巾:「明天你還是別來接我了,萬一張正凱也來學校門口堵我呢?」

  「說的也是啊,要不我送你上學好了。」沈婕把兩隻團成一團的襪子扔出去,在空中划過一道優美的拋物線,落在沙發上。

  「也行……吧,」肖堯想了想,沒再客氣,走到沙發邊上,把那雙襪子拾起來,翻正,丟進髒衣簍:「老婆你看,這是我房間裡的髒衣簍,換下來的衣服不要亂丟,全部放在這裡我好一起洗。」

  「好~」沈婕說:「你家連個洗衣機都沒有,怎麼洗衣服啊?要不我們買一台吧?」

  「別鬧,」肖堯檢視著髒衣簍里的堆積狀況:「買了洗衣機放哪?擱床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婕又開始了她的最終狂笑。

  「大件呢,多堆一點,可以送去乾洗房,」肖堯自顧自地說道:「內褲襪子這種呢,用手搓一搓,手洗就好了。」

  「你也沒沈天韻說的那麼生活不能自理嘛,」沈婕止住了笑:「她可跟我把你一頓埋汰。」

  大概比你強點有限吧,大小姐——肖堯心道。

  「奶奶在的時候,其實我也不太管這些,不過衣服亂丟還是會挨罵,」肖堯承認道:「現在她走了,咱倆住在一起,事情總得有人做,我還能指望你來伺候我嗎?」

  「嗯……」

  「要是一起在狗窟里打滾,還不知道要被沈天韻怎麼念叨呢。雖然大家年齡都差不多,還是要拿出做長輩的樣子來……」

  「肖堯我感覺你最近,一下子就長大了好多。」沈婕誇獎道。

  「就其實也還好啦,我真的也蠻懶的,」肖堯被表揚了,覺得很開心:「我準備每次多屯一點,一起洗。不過我真的沒空每天搞大掃除,你放假不上學,在家裡能弄就弄弄,不想弄就算了……」

  「可能,這方面,暫時不太指望的上我,」沈婕想了想:「不然我們在這邊也請個鐘點工阿姨?」

  「你自己決定吧,大小姐,」肖堯不置可否:「你不是剛還說,後面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嗎?」

  「嗯……我再想想啦,請鐘點工其實花不了多少錢,又不是雇菲傭。」沈婕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不是說我要洗澡了嗎,你一直在這轉悠什麼?」

  「你洗你的啊,我在這礙著你什麼事兒?好了好了,別踢,我走,我走了……」

  ……

  ……

  沈婕洗澡的時候,肖堯坐在因為沒開燈而黑暗一片的皂片間內。

  他坐在小板凳上,聽著裡面嘩嘩的水聲,有些心安,有些高興,有些失落,又有些感慨。

  讓這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在這裡湊合,想想很有點過意不去。

  但是,目前的自己也實在沒有什麼辦法改善衛浴條件。

  「書捧在手心裡,就像女人用自己的澡盆洗澡一樣安心。」

  ……

  肖堯快要睡著的時候,自己臥室的門栓「啪」一下打開了。

  「我進來啦?」推門之前,肖堯確認了一聲。

  「進來吧。」

  屋內還熱氣蒸騰的,沈婕已經換上了她的白色真絲睡衣,對著一面小鏡子往臉上抹著什麼。

  「要我幫你吹頭髮嗎?」

  「不用,我今天沒洗頭。」沈婕把包頭髮的毛巾一把扯了下來,露出一頭像鉛筆一樣黑的長髮:「你幹什麼?」

  「幫你倒了啊,」肖堯理所當然地說:「你怎麼把水弄得地上都是?」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沈婕道:「我先過去了,你也記得洗,聽到沒有!」

  「知道啦。」肖堯懶洋洋地拖長了聲調。

  論每天都有兩位美少女敦促自己洗澡是什麼體驗?

  沈婕鑽進衣櫥,把門關好。

  肖堯把上衣和短褲一件一件褪去,鑽進了塑料澡盆里。

  澡盆只有一米多長,人在裡面躺不直,只能蜷著,很不舒服。

  洗過一次的水已經不燙了,但還算溫熱。

  肖堯長出了一口氣,愜意地享用著洗澡水熱情的撫摸。

  ……等等,洗過一次的水?

  肖堯忽然覺得有些害臊,手裡捧著的水也香了起來。

  我就說,為什麼這洗澡水都有股薰香味。

  情況變得有些微妙了起來。

  剛才躺進來的時候並沒有多想,現在反應過來了才覺得有些HENTAI。

  已經多久,沒有和他人共沐一缸水了呢?(公共浴池不算?)

  從前,爸媽沒離婚的時候,肖堯住在蘇江的那個家裡,有浴室,有浴缸。

  煤氣要錢,水要錢,一家三口共沐(輪流)一缸洗澡水,簡直是如天經地義般的正常。

  在他小學、初中的回憶里,常常有如下的情形。

  「堯堯,洗完了塞頭別拔掉,我和你爸要洗。」

  「堯堯,趕緊洗澡了。」

  「我等會再洗!」

  「快洗!裡面的水還熱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那兩個人」的面容竟然都有些模糊了?

  將來和沈婕結婚以後,我們和沈天韻也會像……過去的時光那樣,每天輪流泡澡嗎?

  ……一開始肖堯往澡盆鑽的時候,他並沒有想太多。

  可那畢竟是同齡的女孩兒……一旦意識到這一點,整個空氣都變得怪怪了起來。

  肖堯漫無目的地把濕毛巾往身上擰水,扭頭望見了沙發。

  白色的上衣,黑色的長褲,全都團成一團,堆在一起。

  ??

  我不是告訴她衣服要丟進髒衣簍里嗎?

  生氣。

  肖堯爬起身,伸手去拿沙發上的衣物,準備丟進簍里。

  !

  他的手所抓到的那堆衣服里,有一條紅色的Bra和黑色的胖次。

  嘶——

  肖堯看不懂了。

  有時候,他覺得沈婕很把自己當外人。

  有時候,他又覺得,沈婕是真的沒拿自己當外人。

  而且,這,這跟自己想像中的不太一樣呀!

  肖堯一直覺得,少女的內衣內褲一定是純白的。

  顏色或許有些想當然,但至少上下應該配套吧?!

  略毀三觀。

  肖堯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洗完澡,換了條內褲,把洗澡水倒了,又拖了半天地,最後幫沈婕把換下來的衣服整整齊齊迭好,擺在沙發的最裡面。

  至於那「紅加黑」的內衣褲,他隨手丟進髒衣簍里,絕對沒有偷偷聞一下。

  「沈婕?沈婕,我好了。」肖堯輕輕喊著,推開了對面房間的櫥門。

  少女的房間內,一片漆黑。

  「睡啦?」肖堯的語氣藏不住的失望。

  「都幾點了?肖堯,你幹嘛?」沈天韻輕聲喊道:「我媽已經睡了。」

  的確,肖堯聽到了那陣熟悉的鼾聲。

  ……

  這天晚上肖堯睡得不錯,早上醒過來看到的第一樣東西,就是沈婕的臉。

  側臉。

  他看到少女閒坐在窗前的餐桌旁,耳朵里塞著小喇叭,手裡拿著一冊書,正在小聲地背誦單詞。

  朝霞透過老舊的窗簾照亮了她的側影,圓滾滾的蘋果肌熠熠生輝。

  莫名的,令人感覺,有一絲「神性」。

  女孩的上身松松垮垮披著一件黑色棒球衫,但卻可以看得出來筋肉骨架勻稱,有著誘人的小蠻腰與翹臀;卡其色的闊腿褲下,雙腿纖細筆直,但不是像郁璐穎竹竿腿那般細,而是勻稱修長;身上的肉談不上豐滿,卻也絕不是排骨精,胸前有一些略超乎年齡的波瀾起伏,傲然聳立。

  她腳踩純黑色的棉襪,右腿搭在左腿上,左腳擱在桌子下方的橫杆上。每背一句單詞,右足便有韻律節拍地上下顛一下。

  罕見的,她的鼻樑上架著一副無邊框的小眼鏡,看上去倒有了一絲學院派的氣息。

  「我有那麼好看嗎?」女孩冷不丁地轉過臉來,摘下一隻耳機,把肖堯嚇了一跳。

  「沒……沒……」

  「啊?」

  「不是……有,有,那個,我剛醒。」肖堯尷尬地說:「早上好。」

  「快起來吧,」女孩說:「我給你買了早餐,生煎,豆漿還有豆腐腦。」

  「啊?」

  「有來有往。」沈婕朝桌上努了努嘴,肖堯這才看到那熟悉的油紙包。

  「好耶。」肖堯說:「你起這麼早?都出去過了。」

  「我都晨跑完了呢。」沈婕笑道。

  「這麼早?」雖然說夏天,天亮得早:「要注意安全啊。」

  肖堯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取生煎,卻被沈婕用耳機抽到了手背上:「儂昏特了儂!起床牙齒都不刷就吃早飯?真當你是歐洲國王了?」

  「哦……」肖堯心想,你最近為什麼忽然對歐洲國王的知識這麼豐富了?

  他刷了牙,洗了臉,回來面對面和沈婕一起吃生煎包子——他覺得自己從來沒吃過這麼美味的生煎。

  「我想到一個笑話,」肖堯吸了一口淌到手指上的湯水:「說有個人坐地鐵,地鐵安檢員用魔都話說,朋友,雙肩包過一下,然後那人愣了一下,把嘴裡吃了一半的生煎包放到了安檢傳送履帶上……」

  (註:魔都方言中,「生煎包」和「雙肩包」發音一致)

  肖堯滿意地看到,愛人同志趴在桌子上,一邊笑一邊用小拳頭捶打桌面。

  「話說,這小攤子上的生煎還真的挺好吃的,」沈婕笑完了以後,一邊用紙巾擦著手一邊說道:「裡面的湯特別好喝。」

  「沈大小姐不會是第一次吃生煎吧?」肖堯是真的驚訝,他真心不想聽到肯定的答案。

  「你就諷刺我吧。」沈婕說:「不過我們家都買大壺春的生煎,裡面都沒啥湯,吃的噎得慌。這種小攤頭上的,家裡人肯定不讓買,一說就是不衛生什麼的……」

  「大小姐下鄉體驗生活來了這是。」

  「吶,」沈婕忽然趴在桌子上,一臉嚴肅地看著肖堯:「我跟你商量個事兒唄。」

  「您請說。」肖堯心滿意足地開始吃豆腐腦。

  「能不能不要老把大小姐三個字掛在嘴邊,」沈婕噘嘴道:「我只想被當作一個普通的女孩對待……至少在你面前是這樣。」

  「知道了,」肖堯故意拖長音調道:「大——老婆。」

  「還想有小老婆啊?」沈婕柳眉倒豎。

  用罷早膳,沈婕依原計劃送肖堯去上學。

  「怎麼不騎車啊今天?」沈婕緊走了兩步,跟上肖堯。

  「好不容易你送我上學,走路不就可以多待一會兒?」肖堯實話實說。

  「你好煩啊,一會兒又該遲到了。」

  順理成章地,肖堯牽起了沈婕的手,十指相扣。

  「要是咱倆是一個學校的,那該多好。」肖堯迎著晨曦感慨道。

  「有什麼好的?」沈婕不以為然道:「有點個人空間不好嗎?」

  「話說,」肖堯不願意讓爭執破壞了美好早晨的氣氛,轉移話題道:「你這兩天怎麼都穿黑襪子,以前都不穿白的嗎?」

  「穿什麼襪子要根據衣服搭配的呀,再說我哪有一直都穿白的。」沈婕解釋道:「黑色的其實更加百搭,而且淺色襪子容易髒,難洗,現在住在你這裡,誰來洗啊?一直讓你洗,我也不好意思呀。」

  「原來就是因為懶得洗啊,」肖堯點頭道:「你在家誰洗衣服?傭人?」

  「那叫阿姨,什麼傭人,多難聽。」

  「對了,」肖堯想到了那個問題:「你為什麼內衣上下都不是一套的?」

  「啊啊啊,」沈婕猛地把手從肖堯的手指縫裡抽出了出來,雙手捂住自己的太陽穴跺腳:「昨天忘記收進去了,跟沈天韻說話就忘記了——你好煩好變態啊!」

  「不是,別掐,」肖堯靈敏地閃過:「我就是好奇。」

  「你神經病啊,」沈婕道:「穿在裡面的,誰規定要穿一套啊!誰會穿一套啊!」

  「是,是這樣嗎……?」肖堯嘀咕道:「可是我看人家電影裡……」

  「你看的什麼電影?」沈婕警覺道。

  「沒,沒什麼電影。」肖堯訕笑道。

  「我越來越不喜歡你了。」沈婕宣布道。

  「別呀,」肖堯重新牽起了沈婕的手,後者沒有拒絕:「其實我以前一直覺得黑襪子不好看的,沒想到穿在你身上,就特別有感覺。」

  「人好看,穿什麼都一樣好看。」沈婕咪咪笑道。

  「我覺得也是。」肖堯附和道。

  二人轉了個彎,拐進一條河邊的小路,前方就是郁璐穎的家了。

  肖堯忽然有些心虛。

  「其實你知道,我小學初中都是在蘇江省念的,來了魔都以後,發現很多地方真的很不一樣。」

  「比如呢?」沈婕說:「哎呀別牽了,你手心都是汗。」

  肖堯順從地放開了少女的手,掌心在自己的褲子中縫上蹭了蹭:「比如我們那裡都不讓女生留太長的頭髮,來了這以後發現就沒人管。」

  「神經病吧,」沈婕道:「女孩子不留長髮,男孩子留?」

  「那就更不讓留了,」肖堯說:「還有,我剛到魔都來的時候,看到有女生穿褲襪來上學也覺得很奇怪,在我們那肯定不讓的。」

  「穿裙子搭褲襪不是很正常嗎?」沈婕奇怪地問。

  「就,不讓啊。」肖堯聳肩:「還有,我們那的女生,80%,80%的女生在一年當中80%的時間,都穿肉色短絲襪,只有在最冷的時候穿棉襪。」

  「啥?」沈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我到魔都以後,看到魔都的女生10個裡面10個都一直穿白棉襪,也覺得很奇怪。」

  肖堯和沈婕走過了郁璐穎的家門口,好在,並沒有和郁璐穎撞個正著。

  「肉色短絲襪,那不都是阿姨穿的嗎?」

  「不是啦,我們那的小姑娘都這麼穿。」肖堯道。

  「想像不出來,那搭什麼鞋子啊?」

  「什麼都可以啊,運動鞋,帆布鞋,涼鞋,啥都……」

  沈婕默默地比了一個自插雙目的動作:「穿涼鞋哪有穿襪子的呀,穿涼鞋就是要光腳的呀,搞笑伐。」

  「沒辦法,你們魔都人比較時尚咯,」肖堯聳了聳肩:「反正我是個鄉毋寧(鄉下人)。」

  「哎呀……」沈婕不知道說什麼,只好搖了搖肖堯的手。

  「所以,你從來沒穿過?」肖堯問。

  「什麼?肉色襪子啊?」沈婕想了一下:「連褲打底的有穿過,短的沒有。」

  「下次可以試試,」肖堯慫恿道:「忽然好奇你穿會是什麼樣子的。」

  「我拒絕。」沈婕不假思索道。

  「哎呀,偶爾穿給我看看嘛。」

  「丑,吃藕,丑。」沈婕伸出一根手指。

  「人好看,穿什麼都一樣好看。」肖堯提醒她。

  二人下了橋,下來經過一個三角亭,左拐進一條狹窄的小路,聖方濟中學的大門就在前面不遠處了。

  「就送到這了,我走了,被人發現就被動了。你今天在學校要乖乖的,」沈婕停下腳步,像叮囑一個小孩般說道:「馬上要考試了,用心點,別一直玩手機。我給你新買的機器,要是給你們那個宋老師沒收了,看我不打死你。」

  「知道了,」肖堯悶悶地說:「那你白天記得給我發消息。」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煩死了。」

  這種離別的感覺,讓肖堯想到了當年剛上幼兒園的時候,被媽媽送到幼兒園門口的情形。

  「唷,堯哥!」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肖堯和沈婕循聲望去,只見是張嘉龍、帶魚和陳鹿三個人,正向他倆走來。

  ……

  「這是……我……我在班上的朋友。」站在校門前,肖堯介紹道:「這是張嘉龍,我們班的扛把子,這是他的跟——呃,好朋友,戴宇,這是陳鹿,我們班的班長兼張嘉龍的女朋友。」

  接著,他看向沈婕:「這是我的……」

  「我叫沈天韻,肖堯的表姐。」沈婕開口搶了肖堯的話,很自然地扮演起另一個角色。

  肖堯的腦門上閃過一個問號。

  「你好。」「你好。」「經常聽肖堯提起你。」

  眾人落落大方地互相打了招呼,只是帶魚看向沈婕的目光有些直。

  「聽肖堯說,你們幾位平時在班上都很照顧他,」沈婕拉住肖堯的手,向三人90°鞠躬,長長的頭髮垂了下來:「今後也承蒙多多照顧了。」

  帶魚受寵若驚,連連擺手:「別這樣,都是兄弟,沒什麼照顧不照顧的,一句話。」

  「放心,」張嘉龍沉聲道:「有我們在,沒人敢欺負他的。」

  一隻大手重重地拍在了肖堯的肩膀上。

  真是溫暖人心的場面啊,肖堯想。

  肖堯抬起頭,見學校對面的教堂邊門朝內打開,然後,穿著校服的郁璐穎走了出來,在她的身後,還跟著另一個姑娘。

  那姑娘比郁璐穎稍矮几公分,也不如郁璐穎這般瘦到病態,但仍然很高很瘦。她沒有穿校服,而是著一條到腳的青色長裙,相貌與郁璐穎倒有三分神似。

  這姑娘甚是美貌,雖然很難說比郁璐穎和沈婕還美,但是,她是那種完全不同的風格——

  那氣質,讓肖堯想到了教堂壁畫上的聖母。

  郁璐穎和那姑娘之間的氣氛似乎有些緊張,二人好像在爭執著什麼。那聖母氣質的女孩往郁璐穎靠近兩步,伸手拉她的袖子,卻被後者不耐煩地掙開。

  在這個距離,並聽不清她們倆在吵什麼。郁璐穎一邊和那女孩爭執,一邊看向了肖堯,隨後,她的目光在肖堯和沈婕牽著的手上轉了一圈。

  肖堯心虛地轉過臉去,等他再度看向教堂那邊的時候,卻見穿著汗衫的郁神父走了出來,一手放在一個女孩的肩上,好像在勸說著什麼。

  肖堯聽到了校內傳來的早讀預備鈴電子音樂。

  「不早了,我得走了。」沈婕似乎也看見了郁璐穎二人,結束了和陳鹿親密的閒談,匆匆從另一個方向走掉了。

  「哎,你——」怎麼這麼突然?

  「再見。」「下次見。」張嘉龍、帶魚和陳鹿走進了校門。

  肖堯剛要跟進,卻見郁璐穎和那女孩一起朝著校門口走來,覺得當沒看見很不好,就向著郁璐穎招了招手。

  「那是沈婕嗎?」那聖母氣質的女孩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沈婕的背影,自言自語。

  「你認識沈婕?」郁璐穎看著她,有些意外。

  「所以,你們兩個是……」肖堯伸出左右手的食指,分別指向二人。

  「我叫郁雅歌,郁璐穎的表妹。」自稱為郁雅歌的女孩笑起來好像太陽一般溫暖,姐妹二人的氣質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表……」

  表親為什麼會是同姓?啊,是了,如果郁璐穎跟她爸爸姓的話,那就是異姓姐妹了。

  等等,郁璐穎跟爸爸姓……

  認識快一年了,肖堯頭一次想到這個問題:為什麼郁璐穎會跟她媽媽姓?

  看郁璐穎媽媽那條件,也不像是能招贅婿的人家呀!

  真奇怪,自己以前居然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難道郁璐穎那去世的爸爸,剛好也姓郁?可這郁姓也不是什麼大姓吧……

  「我先進去了。」郁璐穎轉向肖堯:「你不走嗎?」

  「走,走走走。郁……呃,表妹再見。」肖堯和郁璐穎一起走進校門。

  學校的大門緩緩關上,記遲到的學生會幹部從教學樓里走了出來,郁雅歌的目光卻始終跟隨著郁璐穎,臉上掛著神秘的微笑。

  「你和你妹吵什麼呢?」肖堯緊走了幾步,跟上郁璐穎的步伐。

  「我們家裡的事情,你就別問了。」郁璐穎抿了抿嘴,把書包的肩帶向上提了提。

  今天是周二,周四便開始這學期的期末考,這兩天不上課,全都改為自習答疑。

  陳鹿不太需要操心自習課紀律的問題,因為宋海建全程坐在教室里,這讓整個班級因為即將放暑假而顯得歡樂躁動的氣氛,蒙上一層壓抑。

  肖堯也想好好學習,可是他看什麼題像是都會,背什麼書像是都已經熟記在心,實在不知道該從何下口。

  最後,也只得把從圖書館借來的《海底兩萬里》夾在習題冊里看。

  偶爾的,他會趁宋海建不注意,拿舊手機給沈婕發幾條簡訊,也不敢多聊。

  畢竟,無論舊手機還是新手機,他都不想給宋海建收走。

  看小說累了的時候,他會看向窗外。宋海建把他的位置調到教室的後排角落,靠著窗,沒有同桌,這使他能夠很清晰地看到藍天與白雲,並將白雲想像成各種不同的形狀。

  郁璐穎在「親子教育中心」的那場戰鬥里,把自己想像為一隻籠中鳥,我又何嘗不是籠中鳥呢。

  肖堯托著腮幫子,斜45度,憂鬱地想。

  我們每個人,都是。

  兩隻肖堯叫不出種類的鳥振翅飛過窗邊,發出歡快的啾啾聲。

  他默認這是一公一母,因此就更加想念沈婕起來。

  抱著這樣的心情,放學的時候張嘉龍叫他打籃球,他自然是不情願的了。

  結果沈婕勒令他參加。

  「你要多參加集體活動,跟班上同學搞好關係,知道嗎?」沈婕在電話里說:「家裡沒有活需要你這個男人早早回來干,你要是敢提前回來我就把你趕出去。」

  到底誰才是寄人籬下的那一個啊?!

  今天的放課後友誼球賽是高一VS高二年級,小熊他們也一起參加了。

  令肖堯意想不到的是,郁神父也來打球了。

  「波哥牛逼!」

  「波哥蓋他啊!」

  「波哥給我!」

  「好球!」

  「漂亮!」

  中場休息的時候,肖堯走到正在大口飲水的郁波面前。

  這男子比肖堯還要高一些,痩一些,身上套著專業的籃球運動衫和短褲,腳踩一雙喬丹籃球鞋,額頭與發梢全是汗,汗珠在操場的燈光下使得他的古銅色肌膚熠熠生輝。

  「你就是波哥?」肖堯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

  這傢伙……一身的肌肉線條還真是讓肖堯有些羨慕甚至妒忌,剛才在球場上的英姿也是。

  「怎麼了?」郁神父把手裡的瓶子一飲而盡,甩了甩頭:「我就是波哥,波哥就是我。」

  肖堯聽到有女生在竊竊私語:「這男的是誰啊?好帥,以前沒怎麼見過,是咱們學校的嗎?」

  「我想問他要個QQ。」

  「去呀,去呀。」她的同伴慫恿道。

  「不不不,算了吧,別是哪個新來的老師吧。」

  「什麼老師呀,」陳鹿抱著自己的手說:「他是學校對面教堂的神父,郁波。」

  「啊?神父?有這麼帥的嗎?」

  「跟棒劇里演的一樣!」

  郁神父也聽到了這些議論聲,轉過頭朝那兩個小女生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瀟灑地擠了擠眼睛。

  在稀稀拉拉的低聲歡呼中,肖堯的額頭上,三道黑線。

  下半場比賽很快就開始了,最終肖堯他們以5分的微小領先鎖定了勝局。

  「你們高一的有外援,不算!」一位學長嚷嚷道:「他是個大人!」

  郁神父的嘴角划過一道弧線:「話不能這麼說吧,你們還多一個人呢,難道我能一個頂倆?」

  一邊說著,一邊帥帥地原地運球,將球從胯下穿過,又表演了一個一氣呵成行雲流水的三分線上籃。

  「從沒見過你這樣的神父。」在掌聲中,肖堯對郁波說。

  「你見過幾個神父?」郁波笑道。

  和小熊他們告了別,一行人有說有笑地走出校門外。

  其間郁波將自己的籃球衫下擺掀起來,卷到胸膛下面,露出了馬甲線和六塊腹肌。

  「波哥,」帶魚訕笑著問道:「咱們這星期天還去人民廣場給流浪漢送飯嗎?」

  「送吧。」郁波抹了一把臉:「到時候都早點來啊,我最近又收拾了兩個小流氓,說是也會一起來——鹿鹿也一起吧?」

  「好~」陳鹿乖巧地回答道。

  「波哥,說到小流氓,」張嘉龍沉聲道:「昨天我按照您的吩咐,把經常在咱們學校附近晃悠坳分(註:敲詐)的那幾個北虹的流氓阿飛都警告了一通,他們最近應該老實一點了。」

  帶魚接道:「我們一定要讓他們知道,咱們聖方濟各這一片,是波哥罩著的地盤!」

  「甚好,甚好,」郁波撫掌笑道,點著了一根煙:「張嘉龍,帶魚,最近你倆沒有又偷偷抽菸吧?」

  「他敢,我打死他!」陳鹿道。

  「答應您戒,我就會戒。」張嘉龍言簡意賅地說:「帶魚也是,我們盯著呢。」

  「行了,老子回堂里了,」郁波猛吸一口,吐出了煙圈:「你們幾個,也早點回去複習,馬上要考試了,聽到沒有?」

  「波哥慢走。」張嘉龍和帶魚畢恭畢敬道。

  「波哥明天見。」陳鹿歡快地說。

  看著郁神父瀟灑離去的背影,肖堯一時大腦有點拓機,甚至忘記了和他打招呼。

  你到底是神父還是黑幫的教父啊!

  張嘉龍和帶魚這兩個小流氓服服帖帖的樣子到底是鬧哪樣啊?

  太特麼可怕了!

  「走啊,兄弟。」張嘉龍碰了碰發呆的肖堯,後者這才回過神來。

  「啊,好。」肖堯說。

  「你今天沒騎車啊?」帶魚問。

  「沒,走過來的。」

  聖方濟中學門前的路不寬,他們四個人並肩而行,就把路面堵住了快一半。

  「堯哥,」帶魚好像忽然想到什麼,開口道:「沈婕,是叫沈婕吧,真的是太漂亮了。」

  「那是我表姐沈天韻。」肖堯連忙說。

  「行行行,表姐沈天韻,放心我明白了。不過親眼見到還是震撼到我了,對不對啊龍兄?」帶魚多少沾點手舞足蹈:「比咱們學校里那幾個,別的不說,就單說氣質這一塊——」

  「還行吧,」張嘉龍沉聲道:「僅次於鹿鹿。」

  「對對對,」肖堯接道:「只比班長大人差上那么小丁點兒。」

  「你們兩個,討厭不討厭啊,」陳鹿笑道:「差不多得了啊,這是在罵我呢?」

  張嘉龍和陳鹿說是要去拍大頭貼,在前面的岔路口就與肖堯他們告別了,帶魚又和肖堯一起同路了一程。

  「大頭貼啊,」肖堯若有思索道:「我還從來沒有玩過呢。」

  「去拍啊,」帶魚興奮地說:「叫你表姐一起去拍啊,這個我熟,我知道一家特別好的,到時候我帶你倆一起去。龍兄今天去的那家也不錯……」

  「可行。」肖堯默默地把這個計劃加入行程表。

  是說,自己還從來沒跟沈婕有過什麼合影呢?

  「堯哥,」帶魚又換上了一副賤兮兮的口氣:「上次和你說的,讓你表姐幫忙介紹七中的美女……」

  肖堯記得帶魚提過這事兒,不過當時自己也只是隨口敷衍,此時此刻倒是認真考慮了起來。

  畢竟,這段時間,帶魚同學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的友誼和忠誠。

  「我回去問問吧,」肖堯說:「不過萬一她真給你介紹了,你可得好好待人家,別玩玩而已,到時候我——」

  帶魚高興地一把攬過肖堯的肩膀:「堯哥,你儘管放一百個心,我戴宇雖然平時看著不著調,人品絕對OK,嘴也絕對嚴!」

  「你的人品,」肖堯撓了撓後腦勺:「我忽然想起來,上次就是你勸我腳踏兩隻船的吧?」

  「哎呀,霍胖呃呀!(吹牛逼的呀)」帶魚連忙道:「我是知道堯哥不是那種人,才故意那麼說的,平時兄弟之間霍胖的話,怎麼能當真呢?」

  「行,你心裡有數就好,別到時候讓我難做。」肖堯點頭道。

  與帶魚分別以後,肖堯走在回家的路上,腳步有些輕快。

  終於,在來魔都生活一年以後,他開始慢慢地在學校里,在整個生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人生就好像是漂浮在一片漆黑大海中的燈塔,只有藉助其它燈塔的光亮,才能確定自己的相對坐標。

  郁璐穎說,她的神就是高懸天邊的,永恆不變的北極星,能幫人找到真正的坐標,但是這對肖堯來說,還是太深奧了一些。

  現在,他只需要這些友誼,這些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已經足夠。

  肖堯幸福地嘆了一口氣。

  路過郁璐穎家樓下的時候,他看到一個擺攤賣襪子的老阿姨,心念一動,花8塊錢買了一捆肉色短襪,十雙。

  軟磨硬泡一下,至少在家裡穿穿看,不成問題吧?

  「家」,多麼神聖美好的字眼。

  自從父母離開以後,肖堯已經很久沒有能體會到這個字眼的真實含義了。

  他穿過狹長的弄堂,一路上和街坊們禮貌又熱情地致意。

  剛到樓下的時候,他就抬頭看到二樓自己的房間,透過窗簾映出來的橘黃色燈光。

  他嘴裡哼著《New Boy》,邁著輕快的腳步踏上了老舊粗糙的石梯。

  然後,用沈婕給配的新鑰匙打開了門。

  穿過黑暗的皂片間,用力地推開了自己起居室的門。

  空調開著,一股涼氣迎面襲來。

  兩個光著腳,穿綠色與白色睡裙的少女,面對面隔著餐桌坐著,正在談笑風生,笑顏如花。

  餐桌的第三面,那是留給自己的位置,桌上已經擺滿了熱氣騰騰的,呃,外賣?

  「我回來了。」肖堯把雙肩書包從自己的背上抖落下來,抽了一下鼻子。

  「歡迎回來。」仿佛排練過一般,沈婕和沈天韻一起轉頭,齊聲叫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