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堯像一隻無頭蒼蠅般,在聖愛大酒店裡亂竄。
波哥現在用的通訊器是他爸的,肖堯身上帶的通訊器是波哥的,此時此刻依然是——這裡的黎明靜悄悄。
定位郁璐穎的能力還是沒法起作用:肖堯閉上眼睛,凝神屏氣,集中自己的注意力,視網膜上的光點先後形成了焰火、火車和銀河,但就是無法如平時那般,定位出郁璐穎所在位置的方向。
一片黑暗中,肖堯只得發揮最原始的聽聲辨位本能,尋找好朋友們的身影。
列位看官可能有所不知,聖愛大酒店的占地面積極大,各功能區域相隔也較遠,這些天夏令營下來,肖堯沒少跑斷腿,頗為鍛鍊身體。
此時此刻,少年手裡打著小手電,耳朵聽著不遠不近處所傳來的……女子打鬥的呼叱聲?還有講話聲——shadow的咆哮聲已經完全停了下來,在一片死寂中,這些聲音聽起來就如同,在肖堯奶奶家眺望東方之珠電視塔那般,好似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
肖堯停下腳步,掀開紅牛的易拉罐拉環,仰頭咕咚咕咚幹下去大半罐。
寂靜的黑夜裡,傳來一陣清脆的耳光聲,肖堯的虎口被震得發麻,掌心火辣辣的痛——手裡的易拉罐也隨之落到了地上。
你妹啊!肖堯下意識地蹲下身子,伸手試圖搶救。
也許是直覺,也許是餘光,讓少年感知到眼前的一片黑影掠過。
他一下子警覺地完成了抬頭、起身與揮劍三連動作,手電筒光照出去,嚇了一大跳,然後微微拍拍胸口,鬆了一口氣。
那只是一隻貓而已。
說也奇怪,在夏令營這麼多天,還沒見過貓呢。
這隻黑貓的毛皮油光鋥亮,十分漂亮,體型挺大,肖堯總覺得好像在哪見過。
嗯,跟郁璐穎去戰爭公園那次,看到的黑貓就長這樣。
應該是在人類眼裡,黑貓都長一個樣。
那黑貓停在原地不動,扭頭直勾勾地看著肖堯,眼神有些深邃。
肖堯與它大眼瞪小眼了數秒,不打算繼續浪費時間,便從黑貓的身邊小跑了過去。
黑貓齜牙咧嘴地哈了他一下,又把他嚇了一大跳。
肖堯感覺自己被盯得毛毛的,舉起右手的劍揮了揮嚇唬它,那黑貓就一溜煙地跑了。
少年忽然兩腿一軟,半跪在了地上——似乎是被郁璐穎那邊的動作牽引了?
「啊!」一聲少女的慘叫尖利地劃破了夜空:「你這小……」
這是沈婕的聲音嗎?
很像。
肖堯奮力爬起身來,跌跌撞撞地朝著疑似沈婕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少年確定自己已經很近了。
他的全身發痛,感覺滿身都是各類內傷和外傷,也不知道是郁老爺子沒能讓他徹底痊癒,還是郁璐穎剛才受了新傷。
感覺上大概率是兩者兼而有之。
肖堯跑進廚房,檢視著倒下的冰庫大鐵門,還有地上的那攤修女服。
是那個上大課的彭修女留下來的嗎?
怎麼會在廚房裡?
肖堯蹲下身子,用手指捻了捻地上那攤黏稠的黑色液體。
有點像是血,可是卻是黑色的,是……瀝青嗎?感覺有點像石油。
肖堯把那不明的液體湊在鼻前聞了聞。
少年再次聽到了少女們的呼叱聲和喊話聲,順著從廚房追了出去。
他能聽到冰火兩重天的法術炸裂所發出的聲響,還夾雜著小貓咪的亂叫聲。
虐貓……?
真是的,她們兩個到底在幹嘛啊?
啊,是了,既然那個傢伙可以隨意變成任何人的樣子,能變成一隻貓想來也不足為奇。
可惡啊……
盡然一天之內連上她兩次當!
又是思維定式在作怪。
想明白這一層的肖堯再一次陷入了自責與懊悔之中。
不過,現在可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
肖堯聽到了悽厲的野貓慘叫聲,接著是一大群……飛鳥?撲扇翅膀的聲音。
手電筒的光熄滅了。
搞什麼啊……?
大抵是沒電了罷。
真是的,偏偏在這時候……
肖堯伸手往褲袋裡去掏自己的手機,穿著鎧甲的手觸碰到的卻是堅硬的鎧甲褲子。
你媽的……
肖堯搖了搖頭,抖了抖身子,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想要恢復原本的形態。
……竟然失敗了。
搞什麼啊,卡到BUG了吧?
遠處傳來了一陣機車渦輪的轟鳴聲,肖堯在一片黑暗中——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綠油油的黑暗中,把兩隻胳膊平著舉在胸前,小步小步地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往外挪著。
除了機車的聲響,他還聽到了shadow們的低吼聲。
急著想要趕去幫忙的騎士似乎踢到了什麼硬貨,一陣劇痛從腳指間傳來。
不對,那不是腳趾間,是小腿。
是右腿的右側面。
一股巨大的壓力重重地砸在他的右小腿上,劇烈的疼痛令他幾乎無法忍受。
就在那一瞬間,他仿佛聽到了一聲脆響,就像骨頭被碾碎的聲音,刺耳而可怕。
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傾斜,失去了平衡,隨後重重地跌倒在地——不對,是撲倒在地,就像「撲街」那樣。
少年的下巴重重地撞到了什麼硬物的上面,在撲街的瞬間,他好像聽到了自己慘叫的聲音,但是那聲音似乎遠在天邊。
肖堯的意識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痛楚令他幾乎無法思考,他只能感受到劇烈的刺痛從小腿傳遍全身,仿佛有無數的針在他的神經上刺來刺去。
片刻之後,肖堯終於稍微恢復了一絲清醒,他發現自己躺在地上,呼吸急促,額頭上滿是汗水。
他嘗試著移動右小腿,但是劇痛令他幾乎無法進行任何動作。
少年的嘴唇顫抖著,心跳加速,感覺仿佛被某種無情的力量摧毀了一般。
在疼痛中,他終於開始慢慢後知後覺地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
郁璐穎似乎被什麼重物碾過,而且她的右小腿可能已經受到了嚴重的傷害,甚至可能已經骨折。
這種猛烈的打擊令他無法再保持鎮定,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湧上心頭。
肖堯的眼眶微微泛紅,他用盡全力壓制住痛楚,試圖讓自己保持清醒。
少年知道,自己必須要去救郁璐穎,但是此刻的他卻動彈不得。
黑暗中,他感到自己仿佛沉浸在一個無底深淵之下,不知道前方還有什麼在等待著他。
不,不可以。
我不能任由絕望和無助籠罩自己。
……
當肖堯從聖愛大酒店的門口爬出來的時候——是真正意義上的爬出來,他的鎧甲內襯已經完全被汗水浸潤了。
黑月所灑下的月光令他感到自己的眼前豁然開朗。
必須……去救……她們兩個……
肖堯感到自己的心中有什麼東西覺醒了。
接著,他看到了一匹馬,憑空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這是一匹瘦骨嶙峋、外表疲憊的灰馬。它的毛髮凌亂無序,顯然很長時間沒有得到妥善的護理。老馬的脖子有些彎曲,正在低垂著,好像背負著無盡的疲憊和失落——它的眼神呆滯而無神,透露出一種久經沙場的疲憊感。
老馬的四肢瘦弱,毫無肌肉的線條,似乎隨時都可能支撐不住。它的蹄子已經磨損得很厲害,因而步履顯得磕磕絆絆,像是隨時可能摔倒。
肖堯:「……」
雖然心裡很清楚,這馬的德行很符合塞萬提斯《堂吉訶德》原著里的描述,可是……不帥也就算了,這德行到底行不行啊?
肖堯在心裡暗暗地嘀咕。
不過,好歹牠的四條腿都沒斷,總是有提升的。
堂吉訶德的忠實老馬「駑騂難得」(Rocinante,西班牙語中為「從前的劣馬」之意)邁著小碎步走到肖堯旁邊,用喘著粗氣的鼻子拱了拱肖堯的脖子。
駑騂難得同志,您看我這德行,要怎麼上來啊?肖堯在心裡默默地想。
仿佛是聽到了少年的心聲,老馬緩緩趴了下來。
欸——好乖!真是一匹好馬!肖堯在心中暗暗地喝彩。
好不容易在馬背上坐好,肖堯抓緊了韁繩,可感覺整個人還是歪歪斜斜的。
畢竟,他只能踩住一邊的馬鐙。
這個樣子真的能打嗎?肖堯悲觀地想。
機車的轟鳴聲已經止住了,不過肖堯記得它在消失之前,是從聖母山那邊傳來的。
所謂的聖母山,其實就是一個不大的假山,中央的岩洞中供奉一尊大大的聖母瑪利亞雕像,很多教堂的院子裡都有,而聖愛大酒店的老闆給自己在酒店旁邊也搞了一個。
駑騂難得跛著一隻腳朝聖母山的方向走去,上面坐著一個歪歪斜斜的騎士,這組合看著就讓人不怎麼有信心。
短暫的路程剛走了一半,肖堯就差點側翻跌落下馬,只得緊緊地摟住了駑騂難得的脖子,調整著自己的坐姿。
肖堯聽到聖母山那邊再次傳來了渦輪的轟鳴和陰影的嚎叫,有氣無力地拉動韁繩,催促駑騂難得。
駑騂難得加快了速度,衝到了聖母山的邊上。
肖堯看到了五、六個兩三米高的shadow,還有那日在宋海建的殿堂里碰到的摩托女。
叫什麼來的,瓊安?好像聽波哥說過,這是一個虛構出來的所謂女教皇的名字,是Anti-Christ的象徵之一。
但他沒有功夫多思考這些,因為眼前的一幕讓肖堯的心揪緊了。
一輛南瓜馬車側翻在地,外殼已經嚴重受損,原本光滑的表面現在裂痕縱橫,顯然是經歷了一場劇烈的衝擊。一些地方已經徹底崩裂開來,露出內部的雜亂木架和殘破的墊料。南瓜馬車的車輪被扭曲得面目全非,幾乎無法辨認出它們曾經是一副完整的輪子。殘缺不全的馬車板凌亂地散落在地面上。
肖堯意識到,自己方才差點無故墜馬,恐怕就是郁璐穎翻車的緣故。
在馬車的破碎殘骸之間,拉馬車的馬也是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它們或是倒在地上,或是一瘸一拐地站立著,身上有著明顯的擦傷和淤血。其中,一個少女身穿運動服和運動長褲,趴在地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她的一隻運動鞋已經不翼而飛,褲腿被鮮紅的血漬染紅,血跡蔓延到她白色的棉襪上。
少女的身體在地上顫抖著,還在苦苦地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另一個嬌小的少女裹著破破爛爛的紅色斗篷,光著腳丫子,坐在地上。
破損的斗篷里露出她的黑色連衣裙,連衣裙上一個個燒出來的洞裡又透出她白裡透紅的肌膚。
儘管已經身負重傷,可她卻毫不退縮地坐在地上,雙臂張開,試圖用自己的軀體保護著穿運動服的那個少女。
她的目光中透著堅定,似乎在告訴瓊安,「想殺郁璐穎,就從我的屍體上碾過去。」
肖堯夾緊了駑騂難得的肚子,示意牠直接衝過去,好讓自己從背後將瓊安捅個對穿。
駑騂難得卻一動不動。
「什麼?不能偷襲?這是有損騎士榮譽的事情?」肖堯微微側身,好像在和一個看不見的人說話:「迂腐,都他媽什麼時候了?」
……
「好吧好吧,你是老大。」
肖堯無奈,只得選擇與瓊安正面對決。
「哦伊——!」肖堯大喝了一聲。
與此同時,瓊安並沒有選擇開機車碾過去雙殺,而是用手裡的皮鞭捲住了沈婕的身體,將她高高拋了起來。
沈婕在低空中劃出了一個高高的拋物線,頭朝下高速墜落,直望聖母山的石頭上撞去!
駑騂難得自己動了起來,肖堯則收劍入鞘,張開了雙臂。
沈婕落在了肖堯的懷裡——多虧他提前算好了角度,緊踩一邊馬鐙,才讓自己沒有摔下馬去。
「嗨,」肖堯掀開了面甲,低頭對懷裡的少女說:「沒事了,沒事了。」
沈婕沖他微笑了一下。
然後就昏過去了。
瓊安倒也沒有在肖堯把沈婕放下馬(出於能力所限,其實更像是丟下馬)的時候攻擊他,等到他忙完了,這才扯下一隻黑色的皮手套,用白皙的玉手遠遠地丟在了駑騂難得的蹄前。
肖堯調轉馬頭,艱難地彎下腰,用劍尖挑起了那隻皮手套,對她點了點頭,表達致意。
瓊安調轉機車頭,朝遠處慢慢開去。
肖堯:「?」
正當他吃不准自己是不是該跟上去時。
瓊安已經停車,再次調轉了車頭。
然後,踩了三腳檔,油門擰到底,直直地朝自己衝刺而來。
她的車身後甚至噴出了兩道由液氮推進器所產生的多彩火焰。
「你媽,離譜。」肖堯拍馬而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