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慈善流氓集團
次日是個好天氣,萬里無雲。
此時已至七月中旬,因此所謂的好天氣,對戶外活動的人來說,其實是壞天氣。
太陽從天空高懸,發出灼熱的光芒,照得大地上的一切都像是被覆蓋了一層熾熱的毯子。空氣中瀰漫著悶熱的氣息,仿佛一股無形的力量壓迫著人的呼吸。
樹木的葉子在太陽的烤焦下變得枯黃,連風也變得慵懶無力。路上的行人紛紛找尋遮蔭之地,想要躲避這股灼熱的熱浪。
街道兩旁的建築物被太陽曬得滾燙,連建築物的影子也變得扭曲。瀝青路面上的車輛行駛時留下一道道閃亮的車輪印,連地面都變得異常熾熱。
整個城市瀰漫著一種驕陽似火的氣息,人們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種被火烤的感覺。這是一個讓人想要遠離陽光的日子,一個炎炎夏日中最酷熱的一天。
肖堯甚至懷疑,「煉獄」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郁神父把「社會實踐活動」安排在這一天,就是存心要「煉盡」這幫小流氓的罪惡。
「媽的,被天氣預報騙了,」郁波一邊伸舌頭舔著棒冰,一邊低聲抱怨道:「早知道換一天了。」
肖堯跟郁璐穎對視一眼,額上皆是三道黑線。
今天肖堯穿著一件沈婕給買的籃球背心,大褲衩,光腳著一雙黑色的涼鞋。
饒是這麼熱的天,郁璐穎還是穿著寶藍色的連衣長裙,裙擺蓋住大半個小腿,袖長快到肘上,也不知道她會不會熱。
此時,她正穿著一雙淺藍色的帆布鞋,右腳水藍色的襪筒上方繞著一圈淡藍色的絲帶,整個人穿得像個哆啦A夢,肖堯非常喜歡。
他沒有和郁璐穎一起走,一來,外甥女似乎有不少想和舅舅單獨聊的話,二來,他不太確定郁波是否知道,他現在和郁璐穎之間的複雜關係,三來,即便郁波知道,這畢竟是集體活動,公然膩乎在一起,也未必好。
肖堯一邊走路,一邊給沈婕發手機QQ.
oO舒荷Oo:藍色的裙子?我找找看,應該有。
oO舒荷Oo:你忽然問這個幹啥呀?
堂吉訶德:沒,就是忽然想看你穿一身藍,感覺會很符合你的氣質。
oO舒荷Oo:沒試過……感覺怪怪的,不過應該能搭的出來。
oO舒荷Oo:不行再去買兩件。
堂吉訶德:嗯嗯。
oO舒荷Oo:聽傻妹說,你開學考試升級已經沒問題了?
堂吉訶德:差不多吧,不過我現在的第一個小目標是80分。
oO舒荷Oo:真的假的,霍胖?
堂吉訶德:真的,開學以後我要用絕對的實力給他們一點小小的震撼。
oO舒荷Oo:忽然有上進心了!
堂吉訶德:是啊,畢竟有了值得為之努力奮鬥的人,還有目標。
oO舒荷Oo:越來越會說話了。
沈婕當然不知道肖堯所說的「目標」主要指的是「80分獎勵」,否則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oO舒荷Oo:話說你們今天那個,社會實踐活動?具體是幹什麼的呀?
堂吉訶德:今天說是去人民廣場給流浪漢送飯。
堂吉訶德:波哥親手做的羅宋湯和雞湯。
oO舒荷Oo:啊?你們一群流氓浩浩蕩蕩上街去給流浪漢送飯?這畫面還挺喜感的說。
堂吉訶德:第一,我不是流氓。
oO舒荷Oo:好好好。
堂吉訶德:第二,不要用流氓給人貼標籤。我穌哥揀選十二門徒的時候,
沈婕似乎是對十二門徒的原始職業不是特別感興趣。
oO舒荷Oo:好好好,不是流氓。
oO舒荷Oo:是悔改的流氓。
堂吉訶德:對溜。
oO舒荷Oo:那你們是定期要去送嗎?還是每周一次?
堂吉訶德:誰知道呢。
堂吉訶德:波哥要幹什麼,我就跟著混唄。
堂吉訶德:哦,對了,我想起來了。
堂吉訶德:他們說是後面要去教會的敬老院還有孤兒院什麼的。
oO舒荷Oo:慈善流氓集團。
堂吉訶德:嗯。
oO舒荷Oo:我卡里應該還有點錢,你看著給波哥捐點。
堂吉訶德:行,到時候我讓波哥打發票給你,讓你爸減稅。
oO舒荷Oo:少來,你當這裡是西方。
堂吉訶德:對了,我跟你說過伐?周琦醒了,等會這邊完事以後,我們要去看她。
oO舒荷Oo:周琦……是誰?傻妹的那個同桌嗎?
堂吉訶德:不是啊!那個是周瑤!周琦是那個我們從姚老師的殿堂救出來的女生啊!
oO舒荷Oo:什麼?
oO舒荷Oo:她還沒出院?她剛醒?!
堂吉訶德:老實說,我昨天聽波哥說到這件事的時候,反應和你是一樣一樣的……
周琦,同學。
曾經是肖堯很頭痛的一個女生。
這一年來,周琦是積極參與孤立和冷霸陵肖堯同學的先鋒軍。
自己和沈婕在共青森林公園的第一次約會中,因為恰巧和周琦冤家路窄,被當面好一頓拆台。
沒想到自己第一次進入殿堂就是去救這個周琦,可以說是大無畏的,以德報怨的,騎士精神了。
就跟拯救大兵瑞恩似的,差一點把自己、熊吉、郁璐穎、沈婕一堆人都給搭上。
也是在那個殿堂里,自己在機緣巧合之下,無意中窺探到了周琦記憶的碎片。
這才方知,周琦其實也是校園暴力的受害者,脅迫她的人正是王明。
與此同時,王明也是在暗中,在背後一直挑唆全班孤立自己的人。
在校長室與姚老師的shadow展開決鬥時,周琦義無反顧地站在了她的「愛人」,姚老師身邊,最後被白騎士的馬蹄一蹶子踹飛。
姚老師的殿堂崩解之後,昏迷不醒的周琦也隨著眾人一起回到了現實世界。
她的肚子上,赫然一個馬蹄狀的血印。
那天,是沈婕聯繫救護車,把她送去醫院的,沈婕自己還跟車去了。
之後肖堯也一直跟夥伴們說,有空等周琦醒了,要去探望一下她。
誰能想到這眼睛一眨的功夫,就過去了一個月左右的時間,而周琦也漸漸成為了眾人心目中的「被遺忘者」。
也就只有郁波還在惦念著她。
昨天波哥提到今天要一起去看她的時候,肖堯的第一反應也是和沈婕一樣。
「什麼?她還沒出院?什麼?她剛醒?!」
肖堯一邊在炎炎烈日下悶頭暴走,一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這樣,他不小心踩到前面人的鞋後跟,也就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情了。
「啊,不好意思……」肖堯反應過來,趕緊下意識地道歉。
被踩到鞋跟的那人轉過頭來,赫然就是曾在小巷子裡率眾找張正凱「借錢」的飛機頭,徐午辰。
看到飛機頭的那張臉,肖堯的胳膊還是有些隱隱作痛。
說是飛機頭,如今的飛機頭已經剪去了「飛機頭」,留了一個乾淨清爽的平頭,甚至還戴上了一副頗為斯文的眼鏡。
「沒關係,沒關係,肖哥。」徐午辰眉開眼笑地說,然後自己蹲下身,把鞋後跟重新勾上。
徐午辰站起身以後,肖堯又伸手拍了拍徐午辰的胳膊,以示歉意和善意。
接著,兩個人便順理成章地並肩而行,邊走邊攀談起來。
「看,兄弟們同居共處,多麼快樂,多麼幸福!」郁波看著肖堯和徐午辰的背影,引用《聖詠集》里的話,轉頭對自己的外甥女說。
郁璐穎抿嘴對著她的舅舅笑了起來,還輕輕在他的胳膊上拍了一掌。
肖堯與其他十幾個前「不良少年」來到人民廣場,此刻,人流穿梭、車水馬龍的大街,和平與繁華成了當時的主題。
少年眯起眼睛,看著戰爭影都、慕爾堂、新世界等等建築,不禁回憶起在不久前的一個雨夜,郁璐穎就是在「戰爭影都」的大廳里初次跟自己告白。
雖然那天他們一起看了一個很難看的電影《美麗魔都》,但是整個魔都好像也確實,隨著少女心跡的袒露,而變得美麗起來。
肖堯看向郁璐穎,郁璐穎似乎也和他想起了同樣的事情,正偷眼看自己。
兩個人的目光撞到一起,少女的臉色微微一紅,立即若無其事地轉開了頭。
少年卻小碎步挪到了少女的身旁,趁神父和大伙兒都沒注意,悄悄把手藏在背後伸過去,想去牽少女的小手。
他的如意算盤和手都落了個空,郁璐穎像敏捷的小鹿一般跳開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跳回來,不輕不重地給他來了一腳。
這動作在旁人的眼裡,也是足夠親昵與曖昧的了。
帶魚和徐午辰都在衝著自己擠眉弄眼,郁波也投來不滿的眼神:「所有人,都過來,我說一下今天的安排。」
眾人把郁波圍成了一個圈。
他們的任務非常清晰,是將溫暖送到廣場的每個角落。
兩個人一組,分配一個道路一個方向。
肖堯當然想和郁璐穎一組,就像張嘉龍想和陳鹿一組那樣,結果郁波把這兩個唯一,呃,唯二的妹子給配了對。
「肖堯,你就跟徐午辰一組吧。」郁波擠眉弄眼笑道,分別把兩手按到兩人的肩頭:「和你的弟兄和好吧!」
周圍爆發出一陣歡快的,沒什麼惡意的笑聲,肖堯也只好訕訕地跟著笑。
最後,郁波把自己跟帶魚分了一組,跟他勾肩搭背的,把他拉走了。
不過,肖堯和徐午辰已經差不多混熟了,合作起來也不算尷尬。二人從戰爭影都門口出發,穿過一條條小巷——狹窄、陰暗,污濁且潮濕。
走了一陣子,肖堯問飛機頭:「咱們是不是走錯路了?怎麼一個叫花子都沒見呢?」
「呃……」徐午辰欲言又止,斟酌了一下才說道:「人家不是乞丐,真是乞丐也不會在這種偏僻的地方討錢,他們只是無處棲身而已。白天他們會去找日結的工,晚上才會回到這些地方來過夜。」
「沒人在那我們豈不是白來了?」
「會有人留守看著東西,一般是老幼婦孺。」
「你都這麼熟練了嗎?我記得你跟著波哥混也沒有多久時日吧。」
徐午辰停下腳步,低頭沉默了一會,然後才轉回身:「我……我以前經常,呃,偶爾,坳他們的分。」
「這……」肖堯語塞,感覺把天聊死了,一時間十分尷尬。
你他媽的還是人啊?
「以前我到處混的時候,有兩個來錢的路子,一是學校周圍放學落單的學生,二就是這些流浪者——只要稍微嚇唬嚇唬,他們就會給錢。」
肖堯強忍著道德不適感繼續採訪道:「學生就不說了,流浪漢有錢給?」
「有的,他們幹些日結的工或者撿破爛都有收入,花銷又很少,還沒有銀行帳戶,錢都藏在身上,一拿一個準,被搶還不敢報警。」
「你真是個純純畜生。」肖堯聽得直嘬牙花,咬著牙根低聲咕噥。
「I was.」徐午辰沒有生氣,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昨天咱們課上學的歌里不是唱嗎,i once was lost, but now i'm found,was blind, but now i see.」
「前我失喪,今被尋回,瞎眼今得看見。」肖堯隨口哼起這段旋律:「這歌是真好聽——不過,你那時候就不怕人家光腳的跟你拼命嗎?」
「走這邊!」徐午辰突然拽了肖堯一把,兩人拐進了另一條小路。
「這邊有流浪者?」肖堯往小路的盡頭看去,沒什麼發現。
徐午辰搖搖頭道:「是那邊有110。」
「咱們今天送愛心餐光明正大,為什麼要躲著警察?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已經改過自新了?」肖堯好氣又好笑。
「你不會以為我們現在『光明正大』在做的事,是條子很支持的吧?」徐午辰笑道。
「我可還不知道,華夏有哪條法律禁止施捨。」肖堯道。
「那當然不至於。但是你想啊,條子可不會希望自己的轄區內有許多這種流浪者,但是實際上,他們做不到把他們全都安置了,也不能全抓起來,只能是驅趕。」徐午辰耐心地解釋道:「最後,這些流浪者就會聚集在各個轄區犬牙交錯的縫隙中,形成一種三不管社區,自生自滅。」
「社會真複雜,」肖堯的眼睛變成了「@@」的形狀:「我們送飯,會讓這些三不管社區存活得更久?那波哥這麼搞,會不會被警方找麻煩?」
「你也聽過波哥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徐午辰道:「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嗯……」
「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反正穌哥說,『凡你們對我這些最小兄弟中的一個所做的,就是對我做的』。我們只要去做,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是這樣的。」肖堯點頭道。
「而且我覺得,」徐午辰道:「只是我個人覺得,波哥讓我們送飯,也不見得就真的是為了照顧這些流浪者。」
「而是為了『你們』。」肖堯這次反應很快。
「沒戳,」徐午辰道:「經上不是說嗎?『非到你還了最後的一文,決不能從監獄裡出來』,其實波哥主要還是幫我們做『補贖』,畢竟『浪子回頭』,也不能光靠嘴皮子動動念經。」
「嗯……」肖堯說。
「條子不願意承認這些流浪者的存在,所以波哥也不是給流浪者送飯。讓我們這些灰色的人給另一些灰色的人送一些灰色的飯,大伙兒心照不宣。」徐午辰道。
「警察會找我們的麻煩?那郁璐穎她們沒事吧。」肖堯忽然開始擔心起來。
「郁姐妹清清白白的,能有什麼事?我不去和巡警照面,是因為我自己底子不乾淨,萬一他心情不好,抓住我盤問半天,這天氣,飯都該餿了。好了,咱們今天還沒開張呢,要抓緊了。」
在一處角落,他們遇到了一個瘦弱的流浪漢,枕著一個破舊的行李包,直接躺在地上,整個人髒兮兮的,讓人看了直皺眉。肖堯和徐午辰走上前去,從保溫布袋裡將快餐盒取出來,擺在他面前的地上——一份肉菜,一份熱騰騰的米飯。
那老人抬起滿是溝壑的臉來,下巴上的鬍子竟已分不清究竟是什麼顏色。他囁嚅著說了幾句什麼,但肖堯完全聽不清他究竟說的是什麼——有可能是「謝謝」,也可能不是。
「Yes jesus loves you.」徐午辰說道。
「老徐啊,」在前往尋找下一位流浪漢的路上,肖堯忍不住問道:「你幫神父打這些義工,真的是自願的嗎?」
徐午辰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一個笑容:「為什麼這麼問?」
肖堯很難把這個笑容,和之前那個勇武好鬥的「飛機頭」聯繫成一個人。
「就……我講了你別不高興啊,」肖堯期期艾艾道:「我聽人家講,就,咱倆認識的那個,區長公子的那事兒,本來怎麼的也得把你們關上一陣子的,是老郁去交涉,條件是你們在他那兒服務……」
「啊,是這樣的沒錯。」徐午辰語氣平淡地說:「最開始的時候,確實談不上自願兩個字。」
「那就是說,現在是自願的了。」肖堯敏銳地捕捉到關鍵信息。
「該怎麼說呢?」徐午辰沉吟了一會兒:「其實我是周邊村鎮來魔都的學生,沒有魔都戶口,只是跟父母來打工借讀。」
「噢。」肖堯說:「我也不算魔都土著。」
「剛來魔都的時候,也許是自己性格問題吧,反正我挺受排擠的,」徐午辰微笑著說:「甚至還三天兩頭被人揍。」
「啊這,」肖堯聽了這話,又對飛機頭起了感同身受的同情,伸手拍了拍他的上臂:「我能想像。」
「有一次我被幾個壞小子圍毆,」徐午辰道:「我忽然忍無可忍,逮著其中最矮最瘦的那個,玩命揍他,不管別人怎麼打我,我就玩命盯著這個揍。
「後來,那場架打完,就再也沒有人敢惹我了。」徐午辰告訴肖堯。
「哈。」肖堯說。
「再後來,我發育了,個子一下子竄得人高馬大,」徐午辰說:「我開始迷信暴力可以解決所有問題。」
「原來是這樣。」肖堯點了點頭。
「別看我到處帶人拗分,我不像別人一樣,拗了分就去抽菸、喝酒、打機,」徐午辰蹲下身子,把另一份飯菜放在一個抱小孩的婦女跟前:「我說我是貼補家用,你一定會笑吧?」
「……」肖堯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得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但其實,我忘了一件事情,」徐午辰道:「其實我心底是想做一個好人,好學生,好孩子的。」
「啊……」
「郁神父除了讓我勞動,讓我參加社會活動以外,還經常會讓我拿一些錢回去,」徐午辰解釋道:「雖然不是很多,但是我知道,他也是很努力地在幫我。」
「我可以想見。」肖堯點頭道。
「但是一開始,我仍然覺得,他不過是在假惺惺。
「有一天,我參加完彌撒回去以後,躺在床上做了一個夢,」
徐午辰的眼神有些迷離:「我夢見我回到了上小學時的村鎮,那時候我還是個……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靦腆好學的孩子。」
「我信。」肖堯告訴他。
「我夢見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讀書,」徐午辰繼續回憶道:「房間裡沒有窗戶,只有一扇封死的門。忽然,那扇封死的門被一腳踹開,郁神父端著雙管獵槍沖了進來。」
「雙管獵槍!」肖堯倒吸了一口涼氣:「你知道他有獵槍?」
「沒有啊,我不知道。」徐午辰奇怪地問:「他真有獵槍?」
「沒事,你繼續講。」肖堯說。
好你個波哥,你背地裡到底都做了些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