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肖堯拉著沈婕的手從食堂出來,兩人在T大的林蔭小道上漫無目的地瞎走。
小道兩旁樹木蔥蘢,還開著不知名的花,清幽的香氣縈繞在鼻端。
要是有個長亭,倒還真是個送別的好地方。
「你要去多久?」肖堯躊躇了一下,這樣問道。
「本科是四年,碩士兩年,我還要讀一年預科,所以至少要七年。」沈婕彎曲著纖細的手指算了算,比劃了一個「七」,小皮鞋踩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肖堯的腦海里蹦出來這麼一句。
一片落花打著璇兒,不小心落在了少女腳背的白色運動襪上。
肖堯側目看去,不由得心中一動,只覺得眼前的女孩嬌美無比,恨不得緊緊抱住她,再也不撒手。
可又想到,兩個人的未來是相隔千山萬水,伊人遠在異國他鄉,頓時又無限惆悵了起來。
「好一個七年之癢啊。」肖堯強笑著說,卻難以掩蓋語氣中的悲哀:「加上高三這一年,就是八年了。」
「八年也就夠一個醫學生勉強結業而已。」
「八年已經夠把鬼子趕下海了。」肖堯應和著,但他心裡清楚的知道,對於剛剛年滿16歲的自己來說,八年就是半輩子。
「我答應你,假如你願意,我們回國就完婚。」少女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看肖堯,而是繼續看著自己的鞋尖:「那時候……我大概25歲?不過為了確保生出來的是天韻,剛結婚的時候,還是要採取一些必要措施。」
不知名的花香瀰漫在空氣中,沈婕的空頭支票令肖堯覺得身上有些躁動:「哦——不過伱說的做回朋友的事情,我還沒考慮好呢。」
「慢慢考慮,反正,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沈婕迴轉過身,倒退著行走:「我高三都是要忙的,到了米帝,我們還是要分開的。」
「嗯。對了,你應該會經常回來一次的吧?外國是……復活節?聖誕節?」肖堯問她:「那時候我們可以見面。」
「米帝復活節好像不是公眾假期喔,除非我申請到教會的大學。」沈婕思考道:「否則的話,就是每年的暑假了。」
「暑假啊……有幾天啊……?」肖堯喃喃地重複道。
「三個月?」
「那還行。」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說,」沈婕繼續倒退著行走:「不管你最後決定是做朋友還是繼續交往——」
「所以說決定權完全是在我這邊的嗎?」肖堯忍不住打斷她道。
「嗯,」沈婕點頭給予他肯定的答覆,這讓肖堯感到一絲安心:「聽我說完,不管你最後決定是做朋友還是繼續交往,我這次回去,能夠順利解決張正凱的事情就算勝利,我暫時不會跟我爸爸說我在和你交朋友,也不會說我這段時間住在你家裡。」
「你的意思是,」肖堯揣摩著她的意思:「怕你爸爸對我的第一印象不好。」
「對的,」沈婕說:「要是他知道這段時間我是跟你在一起,那就證實了,你們上次見面,你完全在騙他。我爸好面子的,他可以為了我裝糊塗,但不能讓他明著向你讓步。我的想法是,如果你還是要跟我談的話,我就過兩個月再跟他提你的事情,你和傻妹談的話,就等我回國再說了。」
「行吧。」沈婕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以至於肖堯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反正我還是會儘量找時間跟你見面的。」沈婕說。
「你還是好好學習吧。」肖堯跟她客氣道。
「行了,就算不來看你,我也要來看天韻呢。」沈婕故作語氣輕鬆地說道:「你就是個附帶的。」
肖堯察覺道,自己的內心深處,萌生了一個卑劣的想法。
「也許,她要是考不上,那就太好了。怎麼才能讓她考不上,還不會怪到我頭上呢?」
「我們可以讓她想考不上。」白色衣服的小人敲了敲寫著「生米做成熟飯」的黑板。
「我們也可以讓她乾脆就不想考。」紅色衣服的小人表情猙獰,手中的鋼叉寒光閃爍。
你們都給我滾蛋!
他隨即撲滅了這個自私的念頭。
他想要毫無保留地支持沈婕。
哪怕,這意味著萬般不舍的別離。
於是,肖堯決定進一步了解清楚沈婕的學業狀況。
「考試啊,」沈婕回答他說:「刷題主要是數學、物理、地理和化學。」
「你不是說你是文科生嗎?」肖堯不解。
「哪有什麼文理科啦,我那是對自己學習成績不夠好的一種……調侃。你們宋老師不是說了嗎,我是二十步笑你一百步。」
「這樣……」肖堯開始認真思考起「如果沈婕真的考不出去,會怎麼樣」來。
「ACT主要是五門,科學,閱讀,語法,數學和寫作。」沈婕繼續給肖堯做著留學科普。
「噢噢。」肖堯不明覺厲地點著頭。
「AP考的是統計學、微積分、米帝政治、微觀經濟學、宏觀經濟學還有世界歷史。」
「AP?」肖堯腦子裡的「AP」還停留在「攻擊強度」這個層面上:「聽起來全是高大上的東西啊,還有微積分一剛!」
「我今年五月份的時候剛考的AP,不過掛了。」沈婕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五月份?那不就是咱倆剛認識的時候?」
「嗯哼。」
「掛科這事兒我熟悉——你跟我,果然有夫妻相。」肖堯撓了撓她細嫩的手心。
沈婕不明白肖堯這話是藉機套近乎,揶揄還是乾脆就是嘲諷,不過她也完全不想計較,只是隨口回懟道:「那還是比你強一點的。」
「你等著吧,我馬上就要發力了。」肖堯莊嚴宣告。
「我等著。」沈婕微笑著說。
「你說的面試,是要飛到米帝去面試嗎?」肖堯又想起了什麼。
「一般帝都會有面試官,米帝太遠了啦。」沈婕說。
肖堯問了半天,還是不懂沈婕這套考試機制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他感覺得出來,沈婕似乎對他的關心感到高興。
早就該這樣了。
想起自己窺見未來的一角後,所展現出來的自私、任性,又想想沈婕的溫柔與寬容,肖堯恨不得穿越回去給之前的自己兩個嘴巴。
可現在才醒悟,會不會太晚了?
一陣悠揚的吉他聲從不遠不近處傳來,打斷了肖堯的自責。肖堯放眼望去,發現自己和沈婕已經不知不覺走到T大的宿舍區來了。
宿舍區內看起來有十幾棟學生宿舍樓,每棟樓都有四層,樓宇的外觀設計都一模一樣,看起來方方正正,呆頭呆腦。
樓宇之間,有一片廣闊的空地,鋪滿了青翠的草坪和各式各樣的花卉。
被標註為「11幢」的宿舍樓下,現在正坐著一個長發的男子,手裡撥弄著一把木吉他,音符從他的指尖流出。
從陽台上晾出來的東西來看,這應該是一個女生宿舍。
肖堯懷疑,自己在「章南線」排隊的時候,是不是見過這哥們。
「沈婕,你說我以後也留個這髮型好不好?」
「不好,難看死了。」沈婕滿臉嫌棄。
「可是很文藝啊……」
「我不喜歡,邋裡邋遢的。」
這長發男子的周圍已經圍了一整圈人,而且還不斷地有好奇的路人加入。
「走吧,有什麼好看的。」沈婕輕輕拉了一把駐足的少年。
這長發的大學生再次按出一個和弦,微微沙啞的歌聲從他的口中流出。
「有點老狼的味道啊。」肖堯點評道。
沈婕見拉不動他,也只得停下腳步,駐足聆聽。
「蝴蝶是什麼月光是什麼
和愛情有什麼關係
我是飛象我是海魚
我是我想變成的東西
我不知美麗人生是什麼
我只知道我愛你
我們的愛情永遠不會老
我是熱愛音樂的孩子……」
一曲唱完,這長發男子從自帶的小板凳上站起身來,舉起吉他高喊道:「孟曉涵,我愛你!」
圍觀群眾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聲:「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
肖堯興奮地吃著瓜,沒有注意到沈婕微微蹙起的秀眉。
在一片「答應他」「答應他」的起鬨聲中,11幢宿舍樓的3樓忽然響起了一個頗為潑婦的聲音:「愛你媽去吧!」
伴隨著這粗鄙的言辭,一大盆水從天而降,拍了長發男子一頭一臉,把他淋了個透心涼,並且差點波及到幾位吃瓜路人。
圍觀路人發出一陣意味不明的聲響,連連後退,瞬間,那個小圈就變成了大圈。
「什麼人那!」肖堯憤懣地喊道:「大學生就這素質啊?」
「走吧,狗子,」沈婕扣住了肖堯的手:「我累了,咱們回去吧。」
肖堯並不覺得累,以他對沈婕的體力的了解,她應該也不累,此時坐公交末班車返回市區,也是完全來得及的,但沈婕還是說:「我累了。」
於是肖堯說:「要不然明天再回去?」
沈婕回答說:「也行。」
事情就這樣成了。
大學城勤奮街「歡迎新老同學」的旅店大概會很實惠。
朝T大門口走去的時候,他倆路過了T大的「網橋」。
「網橋」雖然叫「網橋」,但是上面並沒有網。
它的護欄非常低,肖堯看著就覺得膽戰心驚。
橋下流淌著一條不大不小的河,夜風吹過,帶來輕輕的流水聲。
橋面上並沒有鋪設什麼東西,就是普通的柏油路,夜幕中,「網橋」被一盞明黃色的路燈照亮,讓整個橋面都顯得柔和而溫馨。
橋上有十幾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在玩滑板,有男也有女,目測是什麼滑板社團的成員。
他們身穿寬鬆的衣服和牛仔褲,配上酷炫的滑板鞋,嬉笑著飛馳而過。滑板在橋面上飛快地滑行,發出鏗鏘有力的聲響。
從橋的一端飛馳而來,轉身滑行到橋的另一端,再反轉過來,一次次地往返穿梭。
肖堯對於這類「嘻哈」的運動本能的沒有好感,尤其是其中的一個傢伙差點撞到了他以後。
「小心。」肖堯伸手拉了一把沈婕,將她護在自己的身後。
「不好意思啊。」那打扮和髮型都十分中性的女生面無表情地和肖堯致歉,沒等肖堯回答,就又一溜煙地遠去了。
「什麼人那!」肖堯嘀咕著,卻發現沈婕看向這幫人的眼色中帶著欣賞。
「你不會也對滑板感興趣吧?」肖堯問她。
「我玩滑板的呀,還玩滑冰和輪滑。」沈婕笑道:「都是一個圈子,還有一幫一起玩的朋友呢,不過搬來你家以後,就沒聚過了。」
「沒聽你說過你還有這愛好啊?」肖堯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
「你啊,」沈婕埋怨道:「什麼時候關心過我的事了?」
「……」
少女前面還說累了,急著去休息,這會兒卻又一屁股坐在了「網橋」那低矮的護欄上,兩隻小腳丫晃蕩著,下面就是漆黑冰冷的河水。
「小心!」肖堯出言阻攔。
「是不是男人?!過來。」沈婕大喇剌地拍了拍自己的邊上。
小心……肖堯突然發覺,自己第一時間居然擔心的是,怕沈婕腳上那價格不菲的Dior皮鞋掉下去。
再來是擔心她坐在那裡有危險。
可是沈婕只是在調侃自己不夠「男人」。
肖堯想著,不再磨蹭,利索地坐到了沈婕的身邊。
*危險動作,請讀者勿要模仿*
他時不時偷看幾眼腳下,嘗試表演一個擔心掉下去的笨小孩。
「看你怕的,」沈婕嗔道:「這水又不急,我會游泳,你怕什麼?」
肖堯很樂意看沈婕的濕身,但是……
「這是晚上,」肖堯告訴沈婕:「你會游泳,我不會。」
「你不會游泳,傻妹會呀。」
「那又如何?現在的這種共生強度……」肖堯嘟噥道:「你的體重比我輕很多,要把我救起來並不容易,很容易把自己也搭上,而且這是晚上……」
「好囉嗦啊。」沈婕說。
肖堯感覺到一個柔軟的身體輕輕地依偎在自己的身上。
他愣了一下,扭過臉,隨即低頭,閉眼。
少女的手勾住他的脖子,比常青藤還要纏綿;少女的呼吸輕輕打在他的臉上,比四月的風還要溫柔。
心中的疼痛被這溫柔和纏綿漸漸撫平,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多,就像一隻蜜蜂,貪婪地索取著花蜜。
過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品嘗到一股異樣的滋味,又咸,又苦。
肖堯睜開眼,卻只看到沈婕飛快地扭過臉,用手抹了抹眼睛。
可能是晚間降溫的緣故,兩個人的身體都微微顫抖著。
一股強烈的情感湧上心頭,肖堯覺得自己稍微讀懂了沈婕的心。
他緊緊地勾住少女的腰,想把她嬌小的身體揉進自己的懷裡。
少年順著河水流動的方向朝前望去,不遠不近處,是另一座橋,仿佛是一座通向未知的門戶。
「子在川上曰……」肖堯說。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沈婕接道。
肖堯滿意地看到,沈婕終於也可以陪自己對詩了,哦,雖然這不是詩。
他回過頭,眼前的滑板少年們在橋面上盡情地飛馳,他們的歡笑聲卻在瞬間消逝。
目光越過他們,可以看到,在同樣的間距外,還有著第三座橋。
一輪殘月掛在前方的橋後方,星星也稀稀拉拉,似乎是為了渲染某種孤寂和冷漠。
他看到了霾,無邊無際的霾,似乎正在一步步地逼近,準備把所有人都籠罩、掩埋。
不知為何,肖堯忽然想到了沈天韻房間的窗外,那仿佛亘古不變的景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