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柳樹垂著細長的自由枝葉,在風中舞動著誰的一抹春色。
可惜春色已經不在,夏日的情緒又被誰猜。
桌子上放著一壺碧螺春,透明的玻璃壺裡,有水波凝聚。
清淡的茶湯里浸泡著綠色的茶葉,它們漂浮著,似是依然鮮活。
幾個人正歡樂的聊著呢,外面那邊,夏家的人也都到了。
夏思歸蘇華胥夫妻帶著夏辰安一家三口,夏以安和她的女朋友,蘇晨哲都一起過來了。
夏思歸他們進來門口的時候,洛嘉林傅文姝遠遠的就看見了,於是全部都立馬起身迎接了。
「夏叔叔好,蘇阿姨好。」幾個人一起禮貌的問候道。
「你們好啊,好久不見。」夏思歸見著傅家這麼些人都在,還有些意外,畢竟八字還沒有一撇呢,竟然搞得如此隆重,讓人有些…
不過也好…
他當然明白,傅家這就是故意的。
一來是表達他們家裡對於夏恪一的一致認可,二來算是對昨天的事情道個歉。
畢竟這個事兒,是洛琛熠做錯了。
就是,夏恪一發飆掐洛琛熠脖子的事兒,洛錦書給瞞著了?
他眼睛裡淡淡的,沒有多餘的神色這是他向來的樣子…
幾個人還在門口剛說了兩句,於泓文就突然從背後襲擊,抬高聲音,語氣興奮的說「老夏,好久不見啊。」
他一邊說一邊還推了推眼鏡…
「老夏啊,好久不見,我想你啊。」小桃站在他的肩膀上,揮舞著翅膀說。
傅文馨見著這個場面,硬是忍著笑,憋的肚子都疼了。
於泓文的旁邊,站著一臉笑意的洛雲中和洛錦書…
「嗨,夏老頭子,又見面了!」洛雲中格外興奮,揮了揮手…
夏思歸面色平靜:…一家子活寶…都七老八十了還這麼的不穩重。
但是心裡想法很多,最終說出口的卻是「你們三個好啊。」
夏思歸作為物理屆的泰斗,即使是在洛蘭舟傅寒山洛雲中這樣的人面前,他也依然不用低什麼頭。
他有自己的能力和地位,有自己的本事讓別人敬仰。
他的腰杆子和人品一樣硬。
「好啊好啊,夏老頭,今天請你吃飯,哦不,明天也請你吃飯。」洛雲中摸了摸鬍子,一雙眼睛泛出光芒「今晚把傅老頭和洛老大都叫上,咱們幾個一起喝點兒?」
「喝點兒就喝點兒,誰怕誰啊。」夏思歸笑了笑,許是大半輩子認真嚴肅慣了,到了這個時候,他忽然想肆意一下了。
又或者,是這十幾年來,過的有些壓抑了。
壓抑了心中的情緒,蟄伏了無數的悲傷凝聚。
「好,這可是你說的啊,我現在就安排,今晚我要把傅老頭給灌醉。」於泓文笑嘻嘻的說,一邊說一邊拿出手機…
「傅老頭,灌醉,灌醉。」小桃學的可快,一邊說一邊揮著翅膀飛。
翠綠色的小東西在頭頂揮舞著翅膀,一邊說一邊飛,似乎很是歡樂。
「呵呵,你把你這個寶貝也經常帶在身邊,可真有你的。」夏思歸拍了拍於泓文的肩膀「行了,那你們幾個先聊,我先進去了看看,咱們晚上見啊。」
「好的好的,咱們晚上見啊,不醉不歸啊。」洛雲中站在後面喊,一邊喊一邊發照片給洛蘭舟和傅寒山…
眾人一起點頭問候好後,夏家的人就坐上車進去裡面了。
草地一片青綠,山巒一片黛色。
鮮花環繞,格外繁茂。
我們都有自己的喜悅,也都隱藏著自己的煩惱。
夏恪一遠遠的看見了一堆人在那裡說話,但是因為距離太遠,所以她看不清楚人。
她一雙眼睛淡淡的轉了轉,也沒有多想。
畢竟,這裡是山莊,有客人也是正常的。
等到車開近了一些,她才發現那是她外公的車。
她眼睛又轉了轉,思緒萬千。
她的外公萬人敬仰,遇見有人打招呼也是正常的。
當然,她的爺爺也是一樣。
她從小到大,見過不少人提及她外公和爺爺的名字。
她都是不動聲色的心裡笑笑,然後一笑了之。
想到這裡,她坐在馬上,一邊騎著馬一邊給喬清平發微信:爺爺,我這兩天不太舒服,我晚兩天再去看您哈。
喬清平秒回:怎麼啦?嚴不嚴重的啦?
夏恪一嘆了口氣回覆:沒事兒,就是腦袋有點疼。
喬清平秒回:那還是我去趟北城吧。
夏恪一立馬回覆:您的老胳膊老腿還是別動了,等我吧,這麼遠,您不要折騰了。
這麼些年來,因為夏恪一根本就不願意回到容城,所以向來都是喬清平來到北城或者去往海城,他們爺孫兩個才能夠見上面的。
如今,喬清平也已經七十五歲了,一把年紀了。
夏恪一知道,要不是喬清平腿腳的問題,他是怎麼都不會讓她去容城的。
他對她的愛,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一直都是疼著愛著,遷就著照顧著。
這麼些年,喬家留給她唯二的愛,便只剩下了喬清平和紀宇麟。
愛就像枝頭的葉子,曾經繁茂如斯,後來零落一地。
春的繚繞與秋的寂寥,多麼可笑。
人間有自己的風景,愛里也有自己的夢與城。
「姑姑媽咪,姑姑媽咪。」夏汀蘭看見夏恪一就開始喊了,一邊喊一邊揮舞著小胖手。
「嘿,眼睛還挺賊的你。」周笙捏著夏汀蘭的頭髮,心想我女兒真聰明。
「媽咪,我也要騎大馬。」夏汀蘭手舞足蹈的說,因為騎過馬,所以她認識。
「來吧。」夏恪一聽見夏汀蘭這麼說,就立馬準備去接娃,結果…
「狗狗,胖狗狗,你也在啊,我要騎狗狗!」夏汀蘭立馬就轉換了目標…
主打一個三心二意,見異思遷…
這不是洛琛熠的狗嘛…
周笙差點脫口而出,可是她不是傻逼,所以她立馬就給咽了回去。
「嘿,這狗挺胖。」周笙只得吐出這一句。
「汪。」小荷又開始了…
「來,我把它的嘴給套上,你讓她騎。」程嶼說著,就招呼人過來送嘴套了。
夏思歸他們沒有過來看夏恪一騎馬,而是坐到了遮陽傘下面,和夏雲霏藺憶去溝通了。
因為夏思歸堅信,不能看夏恪一的動作和表情,因為夏恪一沒有表情,而且很會演戲。
從前她的眼神里還有情緒,如今眼神波瀾不驚慣了,便好像更不容易看懂了…
所以他對於她現在看起來歡樂放鬆的狀態,根本就不相信。
尤其是昨天發生的事情,都把人給刺激成那樣了,怎麼可能隔夜就忘。
無稽之談…
樹影在風中凌亂,情緒與記憶難堪。
這一刻,夏恪一騎馬,夏汀蘭騎狗,一大一小,場面看起來歡樂而有趣,格外美好。
旁邊還有程嶼沈薔,夏辰安周笙這幾個監工在…
夏恪一低頭看夏汀蘭,默默的咬了咬嘴唇,拿出微信,靠著記憶迴響了一下洛琛熠的微信,搜索出來後,選擇了重新添加…
「好舒服啊這裡。」夏以安的女朋友開心的說。
「喜歡多住幾天,我來買單。」夏以安躺在搖椅上,悠哉悠哉的吃著葡萄。
「好啊。」可愛的長髮女孩穿著一條水藍色長裙,也拿了一顆桃子吃。
「狗狗,你好胖。」夏汀蘭抱著小荷的脖子繼續嘟嘟囔囔。
「狗狗,你好可愛,好好玩兒啊,你今晚跟我回家好不好,我家裡也有小狗狗的。」夏汀蘭抱著小荷的脖子繼續說。
「她又開始了,我的天吶。」周笙感嘆扶額…
「這不是挺好的嘛,孩子提前開啟語言能力,多好的事兒,這說明我女兒特別的聰明。」夏辰安可是很開心的。
「哎,既然你這樣說,那我就勉強開心一下吧,恭喜我女兒智商提前發育,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天才。」周笙笑嘻嘻的說,當然,她還有一個開心的點,那就是她不用再做夾心蛋了。
畢竟如今,夏家洛家於家傅家算是把這件事都默認了,那也就沒她的事兒了。
高大的白楊樹上停下一隻鷓鴣,它躲在密密麻麻的樹葉里鳴叫著有些悽苦。
「洛琛熠眼光不錯啊,相中的是夏老師家的孫女?」傅文則這才反應過來,看向洛嘉林,但是他並不意外,因為他從來都不質疑洛琛熠的眼光。
只是知道是夏家人之後,就更看好了。
畢竟,非常的門當戶對。
婚姻里,感情重要,但是條件也同樣重要。
「嗯,眼光挺好的。」洛錦書給小桃剝了幾顆瓜子吃。
小桃瞬間偃旗息鼓,複讀機變吃貨,只顧著埋頭乾飯。
「那就好,那就好。」傅文馨這才終於吃上了瓜,但是又不敢多問…
因為傅文姝賣了一大堆關子給他們,所以她才如此摸不著頭腦的,如今從好奇中結束,也算是徹底清楚了。
她摸著下巴心想:嗯,不錯,很不錯,非常不錯…
頭頂高聳入雲的玉蘭花樹上,不知名的鳥兒從葉子裡倏忽的飛出,在他們的頭頂上盤旋,然後變成了一個點,隱匿進了雲端。
遙遠的雲層里有自己的涌動,深埋的情緒里也有自己的失控。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也都有自己的天空。
鳥兒可以自由馳騁,它們自由且渺小,成群或者泠泠孤影。
今日還在徘徊,或許明日就是塵埃。
這世間,多少生命亦是如此。
生與死每一天都會上演,因為生命從來都有意外規律以及界限。
人有自己的心,有自己的情緒,所以會在生死里看淡,也會在生死里看穿,更會在生死里無限懷念。
餐廳的桌子很大,上面放著一盤子粉紅色的荷花酥。
粉紅色的花瓣呈現兩層疊加,外面一層是翠綠色的,像真的荷花盛開一樣。
它們被放在純白色的盤子裡,底上是新鮮的荷葉,旁邊有兩瓣粉紅色的荷花。
食物與花朵相互映照,讓人覺得格外的美好。
「還挺好看的哈。」程嶼看著桌上的菜,幾個保鏢穿著廚師服,正認真的往這邊端菜…
容式臘腸也被擺成了荷花的形狀,看起來色香味俱全。
「是挺好的,我看看還有什麼好吃的,看起來很有期待的樣子。」夏恪一說罷,故意向廚房走去。
程嶼趕緊拉著她「你先坐著,我去給你看看,你想吃什麼給哥說,哥都滿足你。」
他故意提高了聲音,在廚房裡正忙活的洛琛熠趕緊就躲了起來,還戴上了口罩和帽子…
容城的風吹不醒誰的夢,也埋葬了誰的人生。
白色粉色的荷花在院子裡自由的開落,水聲靜流,陽光灑滿了石榴樹。
美好的風景映照著美好的院子。
曾經以為的幸福終究還是徹底坍塌,我有自己的天下,卻也失去了自己的天下。
喬清平穿著一身灰色端莊,正坐在空蕩的客廳里,手上拿著一本厚厚的白色相冊。
灰色沙發很大也很柔軟,可是他坐的卻特別的不舒服。
又或者說,是心裡不舒服。
他已經不舒服了很多年了,又或者說,他這一生都沒有辦法舒服了。
白色相冊的殼子已經有一些陳舊了,陳舊里刻畫著誰的無數淚流。
這裡照片很多,有黑白色的,也有白色的。
有夏恪一,夏喆一,丁蘼蕪,喬浥塵,夏雲霏,喬朝雨,紀景川,紀宇麟。
他一頁一頁的,緩慢的翻著相冊,眼淚落在了透明的照片套子上,然後凝結…
那些音容笑貌凝聚了從前的美好時光,卻再也沒有辦法凝聚從前的那些人。
明明當初是那麼幸福的,美好的一家人啊。
可是如今卻生死相隔,再也湊不齊了。
「浥塵,你真是糊塗啊,你就是個糊塗蛋。」他喃喃自語,眼淚繼續滑落。
相冊傾斜,淚水一滴一滴的灑在地上,它們從晶瑩變得混濁。
風盡數吹散了他的話,陽光將他的眼淚無限蒸發。
可是痛苦依然會在心裡凝結,像刀一寸一寸的划過骨骼,然後淚流成河,血流成河。
窗外的院子裡,盛夏埋葬著誰的無數思念。
柳樹成蔭也成夢,夢裡是我們再也回不去的曾經。
織就半盞浮生,也織不成誰心痛的痛。
我們如何與死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