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修結尾)

  新聞里依然在播報近日災害——

  8月19日,鴨綠江發建國以來第二大洪水;

  8月22日,雲南貢山泥石流……

  溫凜木然掃過一條條資訊,心想她的生活好像也在這個八月,被洪流衝垮。

  把楊謙南拉黑之後,應朝禹這些人也像泡沫似的,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只有緒康白偶爾會公事公辦,來問候她幾句。

  這大半年,像做了一場漫長的夢。

  九月以後,她回到認識楊謙南之前的生活節奏,淅瀝小雨中抱著一沓書穿梭在教學樓間,再也不會有人停下來送她。但她覺得這樣很好,安靜,平和。

  也很少再做那些關於監獄的噩夢。

  工作室穩步走上軌道,她一星期有好幾天都睡在公司。上回那部科幻片的項目成果喜人,營銷模式迅速被同行拷貝,紛紛效仿。商業世界不存在創意保護,別人投入更多資本,只會比你做得更大更好。要脫穎而出只能一次一次地絞盡腦汁,想新點子。

  顧璃有一天扯了她一根頭髮,誇張地喊:「凜凜,你有白頭髮了!」

  拔下來明明是黑的。

  溫凜把頭髮絲丟回去,嗔怪:「你怎麼也這麼愛騙人啊。」

  她們倆同時在這個「也」字上,沉默了幾秒。

  女孩子走得近了,默契神乎其神。

  顧璃一眼就猜破了她的心思,小心試探:「你和楊謙南……就這麼算了?」

  「不然你還能指望他來求我和好嗎?」溫凜眨著眼,好似一臉不在乎。

  顧璃皺皺眉:「可是你之前,分明還說四五十歲的時候,要……」

  「說了是開玩笑。」

  她眼眸里似有秋風拂黃葉,力度輕柔,卻含幾分淡淡涼意。

  溫凜撇了撇臉,換了一盞目光,笑:「我沒做過那種夢。」

  早知道是這樣,像夢一場。

  可也沒敢夢過太遙遠的地方。

  她的平靜讓楊謙南始料未及。

  起初他也一樣平靜。他的感情通常很速食,有些人用不了一個月,連面目都模糊。錢東霆帶著幾個券商老闆去澳門賭場,楊謙南一起去玩了幾天。他以前手氣很差,本著輸光算數的心態隨便玩玩,結果居然贏了不少。他摞著高高一疊籌碼,胸中居然是失意。冷不防想起某個人,總是逢賭必贏,那洋洋得意的小模樣。

  楊謙南耗了一個多月,耗到秋天都要來臨,溫凜的影子還是沒從圈子裡淡去。

  偶爾邊邊角角的流言聽上幾嘴,能了解到她和緒康白越走越近。這些消息令他心煩意亂。

  有一天晚上開車堵在中關村,兩邊樓頂電子GG牌,齊刷刷地放他倆合作推廣的電影預告,循環一遍又一遍,沒完沒了。楊謙南在車裡抽完兩根煙,耐心告竭,拐進旁邊一條小路。

  繞過海淀圖書城,是溫凜租的那棟破樓。

  這地界魚龍混雜,街景灰敗,一條狼狗綴著尾巴嗅地上的塑料餐盒。

  看著就不像能有什麼前途。

  但溫凜偏偏很努力,十五層的燈光一直不暗。

  楊謙南在車裡坐到十點,踩滅菸頭,往上打了個電話。

  他打的是公司座機。溫凜接起來,禮貌得體地問您哪位?

  楊謙南默了幾秒,說:「沒吃晚飯吧。」

  溫凜驀地怔住。

  他在這裡坐了好幾個小時,沒見她下來過,也沒見有送外賣的進大樓。

  溫凜來不及說什麼,楊謙南便接了一句:「給你買點吃的上來?」

  那口氣一如他最初在學校里停車,開門對她說,要去哪兒,送送你?

  言語篤定,態度體貼,不怕她遺忘,不容她拒絕。

  溫凜攥著聽筒說:「不用了,我快下班了。」

  楊謙南順水推舟道:「那我在樓下等你。」

  溫凜恍恍惚惚地把電話掛牢。

  這人其實也有天分,無論裂隙有多麼不可彌補,在他口中好似從來都完好如初。

  她沒有刻意在意這通電話,俯首文件間把收尾工作做好,檢查一遍辦公室電路,才照常踏上下班路。

  楊謙南等久了也不耐煩,以為她是故意躲他,乾脆上樓去找人。

  電梯慢吞吞上到十五層,門一開,腳還沒邁出去,先聽到一聲尖叫。聲控燈倏地在他面前大放光芒,照亮黑漆漆的深邃樓道。

  楊謙南一剎那心慌,想也沒想,加快腳步衝去她公司的方向。

  走道全是玻璃,像個迷宮。溫凜就靠在一邊牆上,兩手擋著臉,胸口仍在劇烈起伏。

  楊謙南看見她完好無損,才漸漸收住腳步,往她對面看了眼。

  那是她隔壁公司的寫字間,全透明的屋子裡擺著幾個機器人。不知道這家公司是什麼審美,把機器人做成成年女性模樣,黑眸紅唇,面部僵硬,還穿旗袍。

  如果籠在一片黑暗中,還以為是一群女鬼在裡頭作祟。

  現在有了燈,溫凜睜眼瞄瞄那些嚇到她的滑稽機器人,也覺得自己特別丟人。

  楊謙南眉梢都揚起來,沖她一眯眼:「害怕啊?」

  溫凜瞪他。

  他去拉她的手:「不怕。我這不是來了?」

  楊謙南被躲開了也不氣餒,走過去和她靠個並排,笑著點評:「你問問你隔壁這家公司需不需要技術轉型,改去給緒康白他們供應個恐怖片道具。」

  溫凜不接他的冷笑話,挎上包就走。

  楊謙南斜靠在牆上,依然一臉風流姿容,喊她:「凜凜?」

  ——「就一點都不想我麼,凜凜?」

  他聲音迴蕩在走廊,溫凜止不住越走越快,不讓自己回頭。

  楊謙南閒閒起來,遠遠跟上她。

  沒想到她一個箭步,邁進電梯,狂撳關門鍵。

  小姑娘心這麼狠?

  他意識到要加快腳步的時候,已經趕不上。電梯在他面前關上,沉了下去。楊謙南就差了半秒,氣得砸門。

  不過是等下一部電梯的時間,兩三分鐘,他下去的時候溫凜已經不見蹤影。

  楊謙南腳邊蹲著一條狼狗,估計是吃飽了,吐著舌頭一臉喜慶。

  真想罵街。

  四下張望,小姑娘上輩子估計是個特務,溜個沒影。

  溫凜逃回去之後,也心有餘悸。

  她夾著包進地鐵站的速度能去拍生死時速,後怕方才那電梯門要再關慢一點點,她就得和他同乘一部電梯下去。封閉的十五樓距離,夠她下十八層地獄。

  溫凜喘息著乾咽一口,把包重重摔上安檢帶。

  她換了一隻包,裝了電腦和厚厚一沓資料。被撐變形的包緩緩被吞進安檢機器,她的表情也像被吞噬,一霎靜止。

  記憶深處的黑匣子倏然開敞。

  他們也有過很好的時候,有過說說笑笑的日夜。

  三四月春深,她愛過這個人。

  也許最荒唐的是,沒有辦法遺忘。

  溫凜覺得就這樣吧,終究不是一路人,她在這段關係里得到的東西也不少,沒什麼好怨,也沒什麼好嘆惋。反正他給過的承諾都出於寂寞,給過的挽留……大約出於巧合。

  她第二天沒有課,還是照例去公司。

  午休結束時候,過道里吵吵嚷嚷。仇燁搓搓手進來,說:「你們知不知道外面怎麼啦,一堆裝修公司的人。旁邊兩間空辦公室要進新公司了?」

  有個年紀大些的女同事說:「別又進個機器人模特公司。乾脆讓他倆打擂台,一個做女裝店,一個做男裝店得了。」

  「那衣服賣得出去啊?模特嚇死個人了,我有天晚上路過往裡瞅了眼,差點給摔地上。」

  她們在這嘰嘰喳喳,仇燁兩手插袋,探出去瞧個究竟。

  不知瞧到什麼,她忽然像個二檔定頻電風扇,僵硬地轉過來,欲言又止地盯著溫凜。

  溫凜抬起頭,仇燁正用表情演繹一場皮影戲——

  「是說呢,還是不說呢?」、「要不還是說呢?」

  溫凜擱下筆,沒等仇燁自我掙扎出個結果,自己走出去看。

  楊謙南可能是真的瘋了,帶著一幫裝修公司的人,非得出錢替人裝個百葉簾。

  對方經理不同意,楊謙南吊兒郎當說:「那怎麼辦,我女朋友在你們隔壁。你們天天嚇她,我豈不是很心疼。」

  溫凜都想給自己蒙個口罩,從這裡鑽下去。

  可她一個女孩子,站在擠滿大漢的過道里太過顯眼,那些人七七八八都向她看過來。

  溫凜只好硬著頭皮,眉間凝聚不滿,冷冰冰質問:「你在這幹嘛?」

  楊謙南笑吟吟向後一靠,柔聲說:「你不是害怕麼,我給你擋上。」

  這麼一來,隔壁公司的人也全都跑出來看熱鬧。

  里里外外兩撥人盯著他們倆,溫凜實在不好發作,說:「你能幹點人事嗎?」

  楊謙南說我這不是幹得挺好的,緊接著指揮裝修公司的工頭,說:「去把方案拿給她瞧瞧。你們不是說有好幾個款麼,讓她挑。」

  對方經理忍無可忍,強撐涵養說:「您好歹問問我們老闆同不同意吧?」

  楊謙南攤開手說他有什麼意見嗎,這不是皆大歡喜的事?

  溫凜費了老大勁才把他拖走。

  再站久點,她怕對方派一夥機器人出來打他。

  楊謙南演到興頭上,頻頻回顧,留戀道:「方案不挑了?有幾個圖案我看還不錯哪。」

  溫凜理都不理他,把人關進雜物間。

  楊謙南隨遇而安地找了個箱子坐,向外指指,痞壞地說:「去你會議室聊不好麼,還寬敞點。」

  會議室那頭被他指到的人紛紛收回視線,藏回自己座位。

  溫凜重重地靠上牆。

  比起他第一次來,這間辦公室已經收拾得很像樣。玄關處裱了幾張項目海報。

  楊謙南輕鬆巡視,溫凜卻環著雙臂,一臉陰翳。

  她才知道人類的語言是貧瘠的。從前看小說特別奇怪,女主角為什麼總讓男主角放過她們,這世上誰有資格不放過誰呢?可是現如今她真的沒有別的話可講,自嘲地一笑:「楊謙南,玩你也玩夠了,還有什麼不滿意?你說說看。」

  溫凜特意把話講得很不客氣,學他的慣用口吻,說你倒是說說看。

  到這個份上,是真的半點情分也無。

  楊謙南收斂了周身痞氣,認真看她一眼,忍不住嘆了口氣。

  「昨晚後來飯吃了嗎?」他忽而垂了垂目光,令他顯得更真誠。

  溫凜靜靜站著,不聲不響。

  楊謙南一仰臉:「為了躲我連飯都不吃啊?」

  她不動聲色地斂著眸,一副到天黑也不願意跟他說一句的神情。

  多說多錯。有時候不說話,反而不會泄露軟弱。

  也不知等了多久,楊謙南拍拍褲子站起來,沉聲嘆道:「算了。」

  溫凜抬眸。

  他握住門把手,深深看她一眼:「那我以後不過來了。你記得按時吃飯。」

  溫凜心裡湧起一股子煩躁,急聲開口:「你到底想幹嘛?」

  楊謙南回眸對她一笑,說:「我這不是認錯來了?」他轉身把門靠上,把她攬進懷裡,鉗住她的肩膀,「我那天不是喝多了麼,話都不作數。你也不會哄我兩句?知不知道我吃醋,嗯?」